第165回 烈女冤魂守神石

三公子王豹霍然擡頭,望着大哥凝目的方向,就見一輛馬車上載着一個桃紅衣衫的背影,身量苗條動人,漸漸的絕塵而去,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王豹再回頭看看大哥,只見整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大奇道:“倩影果然美妙,真的長的俏麼?”

王龍拼命點頭:“我有生以來,從沒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美女,快!上馬!”

王豹急急忙忙牽來自己的馬,只見大哥早已跨上馬背,喊一聲“駕”!朝着着載翠珠的馬車的方向,也絕塵而去,王豹唯有策馬揚鞭,緊緊跟隨,不住的搖頭苦笑。

落陰縣王家,是當地響噹噹的大戶人家,當初君子國西郡舉薦王老太爺爲官,王老太爺卻只願落得終身富貴,不願爲官,所以落陰縣百姓都稱呼他爲王舉人。

王舉人三個兒子,王龍、王虎、王豹,本爲富貴人家的紈絝子弟,哪裡曉得用功讀書,博個功名,整日價一唱一和,各個都成了浪蕩公子的元帥,花街柳巷的將軍。

此刻飛身上馬去追翠珠的正是大公子王龍,在後面緊緊跟隨着三弟王豹,二人一聲呼喝,打馬揚鞭,遠遠的跟在楊鴻馬車後面。

忽地轉個彎兒,王龍四下瞧看,不見了馬車蹤影,正在納悶之時,王豹趕來,揚起馬鞭,指了指路旁賣菜的老漢道:“老張頭,看沒看見一輛馬車經過,上面載着個絕色的美妞兒。”

老漢是本地人,知道王家公子們的厲害,忙雙手一擺,三公子王豹以爲老漢不知,正要發作,張老漢卻道:“老漢眼拙,沒看太清,不知馬車上有沒有個丫頭,反正是往北街去了。”

大公子王龍隨手拋了一錠銀兩,喝道:“三弟,快追!”

張老漢直喜的眉花眼笑,平日裡受盡了王家的僕從們吆五喝六,不承想今日大少爺高興,隨隨便便就賞了十兩銀子。

兩個人馬快,漸漸就看見了楊鴻的車兒,翠珠正在馬車上好奇的看着城裡周圍的一切,三教九流的衣着,甚至城裡大到小家碧玉,小到丫鬟婆子頭上珠釵,都仔仔細細的留神了一遍。

王龍忽道:“三弟,且在後頭緩緩跟隨,看是誰家的女兒,不可造次。”

二人於是緊了緊繮繩,遠遠的跟在後頭。

楊鴻的馬車在城裡繞了半個圈子,從北門又驅出,楊鴻問明瞭道路,此時日頭還早,楊鴻對妻女倆道:“我們且燒了香再回城吃飯,你們看如何?”

翠珠笑道:“但願孃親燒的越快越好,我可從來沒來過,須得好好的遊玩一番。”

楊柳氏瞪了瞪眼道:“燒香還願要心誠,心誠則靈,若是三心二意,娘娘也會怪罪的。”

翠珠又問道:“孩兒出生時,孃親真的夢見過九子母娘娘?”

楊柳氏道:“自然是真的。”

“九子母娘娘長什麼樣?好看麼?”

楊柳氏想了想,搖頭道:“夢裡依稀看見,記不清了。”

“九子母娘娘都和你說什麼了?”

“娘娘說要給我們楊家送子,說你呀以後會大富大貴,貴不可言。”

翠珠搖搖頭道:“我不信,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有什麼富貴呢?莫非是主爹爹要做官了?”

楊鴻喝道:“笑話!喏!好像女媧廟到了。”

三人望去,只見落陰城北還有一小山,是落玉山場的餘脈,遠遠的半山坡上,有一座大廟,上山下山的人絡繹不絕,而以婦女最多。

楊柳氏笑道:“快看,果然這裡香火旺盛。”

楊鴻悠悠道:“我們落陰縣僻處東海海島,不似中原多建有送子觀音廟,卻有這中土東夷九黎流傳的媧皇廟,來,下車吧。”

王家兩位公子遠遠跟在楊氏一家三口後頭,王豹眼尖,悄悄道:“大哥!他們好像要去娘娘廟。”

王龍點點頭:“我們也買些香燭,隨喜則個。”

楊氏一家直到走到娘娘廟近前,纔看到廟門宏偉瑰麗,氣象萬千,遠比在山下看去壯觀的多。

三人邁步進了大殿,只見當中塑着大地之母,女媧娘娘像,楊柳氏不敢仰望,倒頭就拜,口中喃喃道:“雙鳳村楊氏夫人柳氏叩拜女媧娘娘,引小女楊氏翠珠特來拜祭!”

說罷伸手拉下翠珠來同拜,翠珠沒奈何,只得裝模做樣,跟着孃親三叩九拜,上前進香。

楊鴻卻也倒身下拜,問廟祝討了幅籤筒,心中默禱,連搖了三次,問及前程,都是中上,問及女兒的前程,卻搖出一上上籤來,心中甚喜,忙看後面的詩句,卻道:“繁華事散逐香塵。”

楊鴻想來想去,也不解何意,索性不去再想,反正是上上好籤,擡起頭來,卻見廟祝微微一笑,道:“我看先生乃有緣之人,請屈尊一步,裡面奉茶。”

楊鴻正要請教籤中之事,回頭見妻女二人甚是虔誠,也不打擾,隨着廟祝進後院裡喝茶了。

此時王龍和王豹買好了香燭,攜手剛踏進廟門,就見廟祝請了楊鴻進了後院。

王龍一見大喜,計上心來,附耳對王豹道:“三弟,你也進去尋個話兒,絆住廟祝和他,我且去勾引那小娘子。”

王豹甚至不樂意,無奈擰不過大哥,只好若無其事的進去,順帶偷眼觀瞧桃紅衣衫的翠珠,暗暗喝彩,好個標誌的美人兒!

王龍也不加思索,低頭走上前來,尋個翠珠母女倆邊上的蒲團,跪倒虔誠禮拜,也進前上香,卻留意她們母女倆說些什麼,聽着聽着也摸出些門道來,知道是來得子還願,忙道:“小子王氏叩拜女媧娘娘,家父身體欠安不能親來,特命小子上檀香三注、香資紙錢,願娘娘保佑我王家子孫繁盛,福壽綿綿。”

邊拜邊低頭偷看一旁的翠珠,而楊柳氏卻暗歎這位錦衣的公子孝心可嘉,母女倆均未在意。

等到楊柳氏喃喃的祭拜完,起身招呼丈夫,卻不見了人影,對翠珠道:“你爹呢?”

翠珠四顧,茫然搖頭。

王龍急忙站起,道:“可是方纔那邊跪着穿青衣的?”

楊柳氏點點頭:“公子可曾見來?”

王龍裝作正色道:“嗯!他早就出廟門去了,此刻或許已經在山下了。”

楊柳氏信已爲真,道了聲謝,忙拉着翠珠的手去尋丈夫,生怕人生地不熟的走散。

王大公子也假裝下山的摸樣,跟在母女倆身後,一邊思索着下一步該如何,一邊卻不時盯着翠珠背影浮想聯翩。

這時王府的家丁僕從也急急的跟了來,正好進廟撞見了大公子,都道:“大少爺!可找着您嘍,三少爺呢?沒跟您在一起麼?”

王龍不等他們問完,打斷悄聲道:“你們看見山下第四珠柳樹了麼?跑去兩個把樹下的車趕進城裡,藏起來,餘下的跟着我。”

家僕們不解何意,都奇怪公子哪時來了興趣,改搶別人家的破車了?也不敢答話,兩個伶俐的一聲答應,匆匆跑下山,去搶馬車。

婦人家下山路本來不快,堪堪的見兩個人如風一般跑過,徑直往自家馬車去了,楊柳氏看見,忙高聲大呼:“喂!錯了,是我家的馬車!來人哪!有賊啊。”

王家的兩僕從何等伶俐,沒等翠珠孃兒倆反應過來,早就駕着馬車飛馳而去。

留下楊柳氏哭天搶地,翠珠手無阻錯。

王大公子這才領着人匆匆下山來,見狀忙問道:“老伯母!什麼事,這等驚慌?”

楊柳氏指着遠遠而去車馬哭訴了一番,王龍假裝大怒道:“這還了得!待我派人去追!”

說罷又差兩人騎馬去追,暗地裡使個眼色,兩人會意,匆匆而去。

楊柳氏躬身而謝,翠珠也斂衽拜謝,王公子這才作揖還禮道:“你家的先生呢?可找到了沒有?”

楊柳氏搖頭低泣,王公子大義凜然道:“這等不妨事的,莫要着急,先上我府中的車輛進城,再由小可四處派人去尋找,總會找的到的。”

楊柳氏驚疑道:“你家是哪家?”

王公子一笑:“落陰城中第一家,王舉人家,我就是大少爺王龍。”

楊柳氏這才放心,原來就是來時路過的那個大門樓,忙謝道:“如此多謝王大少爺!”

王龍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是借花獻佛,在娘娘廟前作件好事,也是積功累德的。”

楊柳氏同翠珠這才坐進華麗的馬車,兩邊窗子都是錦繡的幕帳,比自己身上衣服的料子還好。

可翠珠心裡終究有些不放心,也不止是掛念爹爹,究竟還有什麼不放心,自己也說不上來。

豪華的馬車,平坦的大路。

在這豪華的馬車裡,翠珠卻心潮起伏,暗暗覺得有什麼不對,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至於王家大公子,好像又在哪裡見過一樣,對了!自己和爹爹誇讚城中豪門宅院時候,正是這位公子出來,曾偷眼看過,人倒也相貌堂堂,究竟難脫紈絝子弟的習氣。

馬車一路衝進城北大門,翠珠撩起窗簾,就見來時的景象,再看前面王龍騎着高頭大馬,趾高氣昂,馬車轉了個彎子,果然停到了翠珠和爹爹談論過的府門外,翠珠漸漸鬆了口氣,母女倆相攙着下了馬車,楊柳氏道:“原來這裡就是貴府。”

王龍滿臉賠笑:“大娘來過?認得我家?”

楊柳氏搖頭道:“只是我家那口子趕車路過,果然大戶人家,氣派非凡。”

王龍故意正色道:“既然你家先生識得路徑,再好沒有,如此就更好找了,請隨我來。”

王龍把翠珠母女倆讓下車來,不走正門,吩咐手下人等開了角門,魚貫而入,王龍一路上早已盤算好了,走正門容易撞見老爺太太,頗爲不妙,不如從角門進,誆到後院,神不知鬼不覺也。

楊柳氏見了人家門樓老大,十分有氣魄,自以爲身份卑微,一介草民,怎敢走舉人老爺家的正門,於是也不以爲意。

王豹這問了母女倆名姓,知道這個美妞兒名叫翠珠,暗暗讚歎,繞了兩進院子,王龍喝退了小廝,改派幾名心腹的丫鬟婆子領到了自己院子外偏僻的側角門廂房裡,問道:“大娘和翠珠姑娘還未用過午飯吧?且在後院裡歇息,自有人送飯來。我去派人尋你家先生。”

楊柳氏千恩萬謝,真不知說什麼好。王龍走出庭院,卻吩咐隨身的丫鬟道:“你們想個法子,拆散她們母女,最好把那嬌滴滴的翠珠留在側角門的廂房中,把她的老孃騙出來,說去前面和他丈夫相會,你們好酒好菜的招待,沒我之命,千萬不要叫他們到後院來。要做到神鬼不知,明白麼?”

幾個丫鬟都是見多識廣,時常爲公子做這種營生的,王大公子話未說完,丫鬟們都曉得是大少爺老毛病又犯了,都抿嘴一笑,齊齊答應,不多時,便去側角門的廂房哄楊柳氏說三公子王豹尋到了他丈夫,正在回來的路上。

翠珠也要隨着娘去,王府的丫鬟們巧舌如簧,忙道:“前面老爺們兒多,翠珠姑娘一個大姑娘家,不便拋頭露面的。”

楊柳氏一聽十分有理,便留下翠珠,自去隨着丫鬟們去見王豹和尋回來的楊鴻。

王家大公子王龍自以爲得計,等着衆人都散去,悄悄的摸進側角門的廂房裡。

翠珠吃了一驚,俏臉一沉,往門首躲去,責問道:“王大公子,你不在前院,跑到我們這裡做甚?”

王龍悠然道:“這裡是我們王家,廂房也是本公子後院的,嘻嘻,翠珠姑娘別怕,我已經決定留你在宅中做個小妾,待會兒就和你父母說,就留在此處享受榮華富貴,你看如何?”

翠珠心咯噔往下一沉,正要伺機奪門而出,忽聽得前院一聲慘呼,正是楊柳氏的聲音。

王龍也是一愣,好在還沒有和翠珠撕破臉來硬的,奇道:“咦?怪了!“

翠珠再也不管不顧,聽得孃親的慘呼,立刻衝出,王龍一愣神的工夫,沒攔住,趕忙也追了出來瞧個究竟。

跑到前院,王龍略略放下心來,院中看家護院的都是自己和三弟的心腹之人。

誰想等到近前一瞧,院中竟然橫着兩具屍首,王豹不屑的揮了揮手,正準備命衆人擡下去。

緊接着就聽翠珠一聲驚呼,撲在爹孃屍身前放聲痛哭。

王豹眼露殘酷的笑意,對着痛苦的美人兒陰測測的笑道:“美人兒,別哭了,誰叫你爹爹不懂規矩,一聽說你們在我們家中就大喊大叫起來,衝撞了本少爺,嘿嘿,怨不得他們命苦,擡下去!把美人兒留下。”

王豹擡頭忽見大哥來了,笑嘻嘻道:“大哥,你看我這一票買賣做的如何?乾脆利落吧?幸虧我回來的早,要不你就把美人兒獨吞了,那我可不依。我費了好大的力氣立了大功,得我先享用!”

王龍暗暗皺眉,誰知王豹回來的這麼快,又不由分說的害兩條人命,雖然王家在落陰縣中一手遮天,草菅人命終究有些說不過去。

而君子國裡衙門官府明令,臣民如將珠寶進獻,除將本物燒燬,並問典刑,更有無論賄賂何物,官吏先自掌嘴二十,打不通關節的。

王龍淡淡的道:“你最好先去有司衙門走一趟,就說病死了兩個僕從,王家給好心安葬棺槨,以除後患。”

王豹忙道:“哎,還是大哥去一趟,此事你得做主,小弟先歇會兒,嘿嘿。”

兩兄弟正爭執間,翠珠一一聽個明白,但一個弱女子又能奈何滿院的看家護院的壯漢,只有以死抗爭。

翠珠恨恨道:“你們休想得逞!”說話間牙關一咬,往石柱上一撞,立刻香消玉損,萬朵桃花開。

王龍和王豹大吃了一驚,萬萬料不到翠珠竟然如此烈性,枉費了許多心機,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卻說翠珠屈死的冤魂飄蕩,剛到落玉山,忽地滿天霞光一散,接住了翠珠的遊魂,直放到落玉山主峰的西北方,落玉山西峰。

翠珠的冤魂瞧去,只見來人仙袂飄飄,宛如天仙似的,不過豆蔻年華,又好似玉女一般。

翠珠正驚疑間,就聽那小仙女道:“你不必驚慌,我是女媧娘娘座前的執扇仙女,娘娘憐你身世悲苦,終究難逃劫數,而你又與補天遺玉有淵源,特命我去三曹勾去你的名字,來此接引你。”

翠珠的冤魂趕忙拜謝,泣不成聲,求媧皇的執扇仙女替她父母報仇雪恨。

執扇仙女送給她心法道術一卷,點點頭道:“你須在這落玉山西山下潛心修煉,等到小有所成,便可爲父母報仇,爲落玉山陰的落陰城除害。你家中古井有女媧娘娘拋擲的補天遺玉,我已奉法旨請到西山腳下,封了法印。從此之後,補天神石靈氣逸出,自成霧靄,你須在此山日夜守候,單等有緣人來,若有人能揭開娘娘的法印,補天神石就由他去取,若是不能,貪圖寶物,你就盡皆逐走。”

說話間執扇仙女霞光閃過,消失不見。

翠珠的冤魂望空而拜,魂入深山修煉道術,過不了幾年,便出山殺了王龍王豹,祭奠爹孃的陰魂。

從此以後,翠珠心無旁騖,守着補天神石,在靈氣濃郁的霧靄中潛心修道,雖然是屈死的冤魂,但翠珠性烈,心性執着,不過五百年的工夫,竟然達到了元嬰期,可謂是君子國西郡的第一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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