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穎一怔,沉默了下來。
她知道李騰空說得有理,如果是這樣的話,以自家夫君的個性,肯定不會將李騰空留在自己身邊。
崔穎知道張瑄是一個骨子裡做事非常謹慎的人,任何事都會想好退路,兼之注重細節,幾乎是面面俱到。在很多時候,不像一個年輕人,而更像是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油條”。
李騰空輕輕一嘆,垂下頭去。
在張瑄的大都督府上,雖然因爲崔穎的厚愛和看顧,她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但她畢竟是出身權臣貴族之家,又有一身超羣的本事,這樣窩在人家府裡做一個女奴,心裡要說不憋屈是假的。
只是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因爲張瑄並沒有給她其他的選擇。
這大概就是命吧。李騰空心裡一酸,想起自家的境遇,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有些悲從中來,難以自已。
崔穎有些憐惜地看着李騰空,心裡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來。
昔日的大唐權相之女,豪門千金,如今淪落爲女奴,這種反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崔穎有些不忍,探手過去抓住李騰空的手,柔聲安慰道,“空兒,你再等等,待過些時日,我跟郎君說說,除了你的奴籍,讓你歸去吧……”
李騰空輕輕搖頭,沒有說什麼。
她心道,你還是不太瞭解你的夫君。這人怎麼可能放了我?要是奴家師徒不爲他所用,想必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之而後快——
……
……
張瑄進了東宮,在宮門外遇到了內監總管李輔國。
李輔國如今主管內管一切事務,是監國太子李亨身邊的紅人,在後宮的權勢一時無人可及,直追昔日的高力士。
李輔國從李亨那裡出來,正要回興慶宮。如今的李輔國可不是之前的李輔國了,前呼後擁從者甚衆,李輔國坐在車轎上眯縫着眼,閉目養神,開道的兩個小太監呼喝着,隊伍正要行動,突然見到紫色官袍累身的張瑄帶着十餘名彪悍軍卒緩步而至。
太監們有些畏懼地望着張瑄,趕緊停下前進,避在了一側,微微垂首,靜候張瑄一行過去。
張瑄在宮裡的權威是經過了前後兩次宮變平叛,以雷霆一般的手段累積起來的,宮裡諸人,不論是太監和宮女,還是嬪妃,都對這個年輕的新貴人具有說不出口的敬畏。
李輔國坐在轎子裡,皺了皺眉,冷斥道,“怎麼回事?停下作甚?”
一個小太監趕緊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大人,張大都督到了,我等暫且迴避一時。”
李輔國吃了一驚,一把掀開轎簾,正好一眼看到了擡頭向自己這邊投來深沉一瞥的張瑄。
李輔國陡然放下車簾,沉默了下去。
他沒有下車轎見禮。
隨着地位的升高,隨着權勢的增強,隨着越來越被李亨所信任和倚重,他自覺自己已經到了跟張瑄平起平坐的程度,沒有必要再在張瑄面前低三下四極盡諂媚,失了自己的身份。
張瑄冷冷地掃了一眼李輔國的車轎,淡然繼續向前。
進了東宮宮苑,在李亨的書房之外,又遇到了張良娣的弟弟張清,也就是之前那個向張瑄索要如煙如玉兩個小丫頭的張清。
張清當日被張瑄狠狠收拾了一頓,捱了一頓打,心裡一直憋着一股火。這火憋的時間長了,便成了某種仇恨。
張清見到張瑄,嘴角一抽,腳步一停,往道旁讓去,卻沒有拜見。
張瑄掃了他一眼,也沒有理睬他,不過也沒往心裡去。
以張瑄如今的身份地位,怎麼可能跟張清這麼一個小人物一般見識。
張瑄昂首而去。
張清回頭來望着張瑄的背影,心裡暗暗恨恨道,“老子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待太子登上皇位,咱家姐姐當了皇后,就是你張瑄的下臺之時”
張瑄似有所感,猛然停下腳步回頭來冷視着張清,張清心裡一個激靈,趕緊垂首轉身匆忙離去。
張瑄進了李亨的書房,拜見完畢,坐下。
正如周旭初所說的那樣,這兩天李亨正在考慮是不是往張瑄軍中派一個監軍。雖然往藩鎮派監軍不是他的發明,而是老皇帝的“獨創”,但卻也不是一定非派不可。比如安祿山那裡,朝廷就無監軍存在。
在現在這個時候,往張瑄那裡派監軍,無疑就等於告訴天下人,他這個太子對張瑄起了猜忌之心。
李亨擔心因此會激發張瑄的反彈情緒。所以,就有些猶豫不決。
張瑄坐在那裡靜靜地凝視着李亨,突然輕輕道,“殿下,按照朝廷規制,殿下應該派內監常住軍中,以爲監軍。”
李亨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張瑄竟然主動開口要求派駐監軍。
他這是什麼意思……以退爲進?李亨心念電閃,臉上卻是笑道,“雖是朝廷規制,但卻非得要墨守陳規,子瞻統軍隴朔,抵禦吐蕃,本宮放心。這監軍之事,就罷了吧。”
張瑄起身躬身朗聲道,“殿下,朝廷規制不可廢。這個口子開不得,若是此番朝廷不派監軍,其他藩鎮監軍之事就名不正言不順。臣爲殿下分憂,自當爲天下藩鎮表率”
張瑄義正詞嚴,神態慨然。
李亨聞言,心裡倒是覺得有些慚愧。
“子瞻……本宮——”李亨本待再“客套”兩句,突然又想起李輔國之前的話,心頭就一動,旋即改口道,“也好,既是朝廷規制,那就例行公事。”
“殿下,臣懇請殿下將李輔國爲監軍派駐隴朔。李輔國忠誠沉穩,頗有才幹,他監軍隴朔,一則協助臣抵禦吐蕃,二則作爲萬春殿下和親副使,以示朝廷厚重。”
張瑄再次躬身道。
李亨一怔,遲疑道,“李輔國?子瞻,此人目前署理內宮,井井有條,這宮裡也離不開他……派駐軍中內監,本宮再隨意指派個吧。”
“殿下,臣此去隴朔擔負抵禦吐蕃重任,身邊若無干才輔助,怕難以勝任臣懇請殿下允准”
張瑄再次拜去,神態非常真誠與執着。
李亨沉吟了起來,遲遲沒有作答。
他實在是不願意將剛剛用的順手的李輔國派出去,但張瑄卻點名要李輔國,如果他不答應派出李輔國,那便也不好再委派其他內監。強行委派,必定惡化他跟張瑄之間的關係。
張瑄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等待着李亨的回答。
他相信,李亨不會拒絕的。若是李亨拒絕,這監軍一事就可作罷。
既然想在我身邊安插釘子,那就讓李輔國來——到了隴朔,這李輔國……張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陰冷,旋即一閃而逝。
李亨權衡再三,覺得派駐李輔國去隴朔,也不是什麼壞事。這李輔國是他提攜的人,是他身邊爲數不多的親信之人之一,讓李輔國去隴朔監視張瑄,放眼將來,也有好處。
想到這裡,李亨朗聲一笑道,“好吧,好吧,既然子瞻跟本宮要人,本宮就忍痛割愛了。”
“來人,傳本宮的詔書,冊封李輔國爲大唐和親副使,靈武將軍、隴朔監軍。”
……
……
李亨派身邊當紅太監李輔國往張瑄軍中擔任監軍的消息傳開,朝廷上下猜疑紛紜。
李琦得到消息,更加認定,李亨與張瑄之間的關係已經惡化。這麼一認定,他心裡的野心就更加竄長,心思更加活絡起來。
而消息傳到李輔國那裡,李輔國當場就面如土色,心中絕望惶恐一片。
他曾經背叛過張瑄,張瑄雖然一直沒有做出反應,但不代表張瑄會永遠無動於衷。而一旦到了張瑄軍中,他雖是代表朝廷和皇權的監軍,但以張瑄的手段,想要收拾他還不是跟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奈何李亨的詔書已下,他也不敢反抗。
但宮裡很多管事太監,卻紛紛到李輔國那裡去恭賀。畢竟,能出任大唐和親副使,靈武將軍兼隴朔監軍,這對於太監來說,這意味着權柄,意味着油水,意味着無上的榮耀。
內監監軍在藩鎮軍中的地位一向超然。
可李輔國心裡卻明白,自己在張瑄的眼皮底下,日子好過不了。
因此,太監們的恭賀引起了李輔國的雷霆大怒,當場驅逐攆人,拍馬屁拍到了驢屁股上,太監們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李輔國臉色陰沉着站在自己獨居宮苑的天井裡,凝望着陰沉沉的天空,心亂如麻。
這些日子以來,他最擔心的就是來自於張瑄的打壓和報復。好在張瑄一直沒有動靜,而在他的曲意逢迎之下,他已經漸漸成爲太子身邊的新貴人。
本來在李輔國看來,只要李亨登基爲帝,他擁有了像高力士那般的權勢,就不怕張瑄了。可不料,李亨卻派他成爲隴朔監軍——
“這一定是張瑄那廝給咱家設下的圈套,他這是鐵了心要把咱家逼上絕路”李輔國咬了咬牙,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臉色變得分外猙獰可怖。
一個小太監本來想進來回報個什麼事兒,見李輔國如此,嚇了一跳,趕緊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