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可勒勒住馬頭,厲聲喝道:“下馬!列陣!”
隨後趕來的薛延陀兵卒紛紛下馬,在冰封的河牀上緩緩結陣。
契苾可勒騎在馬上,看着漸漸趨於整齊的陣列,心底生出一絲希望。
唐人的槍陣對於胡族騎兵的殺傷力太大,固然因爲機動能力的缺失使其在面對胡族騎兵的時候只能被動挨打,但是同樣的,胡族騎兵對於這等縮成刺蝟一般的戰法亦是無從下嘴。
他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唐軍最擅長的步兵結陣的戰術來對付唐軍的騎兵……
他不怕唐軍炸燬城牆的那種神秘武器,薛延陀人不是傻子乖乖的站在那裡等着你來炸,只唯恐唐軍手裡點燃之後四處亂仍狂轟亂炸的那種胡瓜一樣的玩意……那種震響和煙霧,對於薛延陀人的戰馬來說不啻於猛虎野獸,足以將戰馬嚇得亂跑失去控制,導致一場徹頭徹尾的大敗。
不指望戰勝唐軍,只要能夠延緩其突襲的速度,使得鬱督軍山牙帳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去佈置便足矣。
契苾可勒環視一眼,心頭升起悲涼。
他知道,此戰之後,此間之兵卒怕是要折損一半,餘者亦要逃避唐軍的追殺,在這冰天雪地的大磧之上,哪裡還有活路?
尤爲重要的是,還不能將唐軍引向拔野古、僕骨等部……
甚至不用等到唐軍將這些兵卒殺光,只需等到將戰馬吃完,餓也得惡死在大磧之上。
從他勒住戰馬、就地結陣阻擊之時,這一支鎮守武川鎮的精兵,便註定了悲慘的命運。
遠方蹄聲隆隆。
黑紅兩色甲冑的唐軍在風雪之中猛然躍入眼簾,絳紅色的大旗在風中烈烈飛揚,萬馬千軍奔騰而來,氣勢洶洶!
就連腳下諾真水河牀的嚴冰都在微微顫抖。
契苾可勒站在北岸河堤上,抽出腰間的佩刀,振臂大呼道:“不能讓唐軍長驅直入,直搗鬱督軍山的牙帳,哪裡有我們的妻兒家眷,有族人牛羊!我們就在此地列陣,用我們薛延陀勇士的鮮血與勇氣,阻擋住唐軍前進的腳步,將他們趕回漠南!”
“趕回漠南!”
“趕回漠南!”
四下裡戰士們振臂高呼,萎靡的士氣終於提升一些,尚可一戰。
契苾可勒略微鬆了口氣,若是士氣依舊如剛纔潰逃之時那般低迷,只怕擋不住唐軍一個衝鋒……
*****
薛仁貴一馬當先,策騎跑在軍隊的最前頭。
凌冽的北風夾雜着雪花迎面撲來,打在臉上猶如刀子在割。
但他沒有感受到絲毫寒冷,胸腔之內沸騰的熱血使得戰意熊熊,渾身燥熱!
以往亦曾在水師之中剿滅海盜,更曾在南海與賊寇作戰,但是身爲最傳統的軍人,此刻策馬揚鞭追亡逐北,那纔是骨子裡侵透着的憧憬!
馬革裹屍,得其所哉!
對於所有的漢家兒郎來說,昔日的衛青、霍去病,今日的李靖、李績,便是他們最爲崇拜的偶像,踏破陰山直搗龍城,是年少之時夙夜夢迴之際憧憬着的人生。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則是一代又一代漢家軍人至高無上的功勳!
平生能夠策馬北疆,鞭指龍城,縱然一死又有何妨?!
更何況此戰順利,甫出白道,便摧枯拉朽的將扼守漠北門戶的武川鎮攻陷,兵不血刃,馬不旋踵,追逐着薛延陀人的腳步一路向着鬱督軍山狂飆突進!
蓋世功勳就在眼前,誰能不熱血沸騰,戰意如火?
前方薛延陀人居然不逃了……
薛仁貴性情謹慎,張開手示意全軍減速,緩緩的向着諾真水河道逼近。待到了近處,便見到薛延陀人排成整齊的陣列,刀盾手、長矛手如林而立,整個軍鎮殺氣騰騰,不僅有些發懵。
這是打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唐軍的步兵陣列,來對抗唐軍的鐵騎?
薛仁貴不僅哂然一笑。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或許騎兵一時之間還真拿這種嚴密不懼怕衝擊的步兵陣列束手無策,畢竟大帥下令,兵貴神速,不能予以薛延陀人任何的反應時間,要趕在他們的斥候返回鬱督軍山報信之後並未作出應對之時,予以痛擊,雷霆掃穴!
這就意味着薛仁貴率領的先鋒部隊要一路平推過去,無論有多少人擋在前路,都要以摧枯拉朽的勢頭徹底粉碎,一舉擊潰!
說實話,這很難。
畢竟這裡是薛延陀的地盤,他們佔據了地利、人和,必然千方百計的予以阻撓,延緩唐軍的行進速度。
可是現在……
薛仁貴嘴角露出殘酷的笑容,大聲道:“火槍手下馬,刀盾手在前,迎戰!”
“諾!”
唐軍兵卒紛紛躍下馬背,迅速完成列陣,一個一個戰意熊熊士氣暴漲!
若是以騎兵破薛延陀軍的步兵陣列,的確要費一番腦筋,不僅僅傷亡慘重,更要耗費大量的時間。
面對刺蝟一般的步兵陣列,唯有逐層逐層的啃下來,不能一舉擊潰。
但是現在有了火槍兵……
火槍手在刀盾手的掩護之下,與兩軍陣前列陣完畢,然後聽着後方的號角聲,踩着整齊劃一的步子緩緩向前推進。
到了河堤之上,地勢有些居高臨下,敵人完全在射程之內,便有令旗官揮動手中的小紅旗,大吼一聲:“放!”
“砰砰砰”
一聲聲炸響在空曠的原野上響起,伴隨着一股一股的煙霧升騰,旋即被肆虐的北風吹散。
槍聲傳到薛延陀陣中,因爲其盡皆列陣與河牀之上,兩側河堤略高,便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使得槍聲在這個區間之內震盪傳遞,形成迴響。
那帶着未知與恐懼的槍聲彷彿就在耳畔響起,薛延陀兵卒各個嚇得臉色煞白,兩股戰戰。
“噗噗噗”
鉛彈攜帶着火藥燃爆所爆發出的巨大動能,輕易的破開薛延陀兵卒山上的革甲,鑽入他們的筋骨血肉,一朵朵血花在他們身上不停的濺起,彷彿地獄之中悽美恐怖的彼岸花。
妖豔而又絕望。
成排成排的薛延陀騎兵在火槍射擊之下有如秋天的麥子一般傾倒下去。
契苾可勒站在河堤北岸,看着河牀之上的薛延陀人如同豚犬一般被唐軍獵殺,居然毫無還手之力,頓時目眥欲裂!
他知道唐軍這等新式的兵器威力無比,先前在武川鎮便配合着陌刀手殺得薛延陀大軍狼狽逃竄,威力極大,射程極遠。
卻從未想過這等兵器統一起來列陣使用,居然能夠使其威力翻了一倍不止!
那鐵管子裡射出來的鉛彈有若風馳電掣勢若雷霆,鋪天蓋地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彈幕,戰場之上正面之敵,無所遺漏。
這到底是何兵器?
還有那可以開山裂石將正面城牆頃刻間崩塌的神秘武器……
難道天神已經拋棄了鐵勒人,庇佑着漢人展開對鐵勒人的屠殺嗎?
漢人擁有了這等神兵利器,草原茫茫大磧遼闊,可哪裡還能是鐵勒人的容身之所?
難道要像西突厥人那樣,放棄祖祖輩輩生活的操場,不遠萬里的遁逃至西域大漠之中?
槍聲依舊繼續。
無數的鉛彈穿破風雪射入薛延陀兵卒的身體,一片一片的薛延陀人倒下。
鮮血融化了河牀上的積雪,然後又被凜冽的北風凍結,呈現一種詭異妖豔的絳紅色。
起先薛延陀人還能盯着彈雨試圖衝鋒,但是隻推進了不足十丈的距離便遺留下一地的屍山血海之後,瞬間崩潰。
再是強悍的軍隊,亦無法在這種單方面勢力絕對碾壓之下的屠殺面前,保持作戰的士氣。
潰散理所當然。
無數薛延陀兵卒如同被猛虎驚嚇的羊羣一般,一鬨而散,四散奔逃。
寬闊的河牀上到處都是潰逃的薛延陀兵卒,唐軍卻如牆而進,手裡的火槍不停的裝彈、發射,裝彈、發射……與此同時,薛仁貴已然率領騎兵自不遠處一處低矮的河堤突入河牀,對着潰散的薛延陀展開追殺。
北岸的契苾可勒雄壯的身軀在馬上晃了一晃,臉色煞白。
他料想到對敗,卻從未想過會敗得這般徹底。
尤其令他絕望的是,擁有此等神兵利器的唐軍一旦突襲到鬱督軍山的牙帳,薛延陀人那什麼來抵擋?
難道強橫一時縱橫漠北的薛延陀,在取代東突厥成爲草原霸主僅僅十幾二十年,便要重蹈突厥人的覆轍,要麼投降依附,成爲唐人的傀儡,要麼向西潰逃,亡命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