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終南山青青綠綠、連綿起伏,飛鳥于山間樹梢鳴叫飛躍,清泉於石澗草叢汩汩流淌,時而有野獸吼叫震盪山林,時而有微風拂過翠林如浪。
一派鳥語花香、春和景明。
樹木掩映之中的道觀,此刻卻是劍拔弩張,房府家兵與公主禁衛各個刀出鞘、箭上弦,將道觀圍得水泄不通,斥候更是前出十里,確保任何接近之人都能事先偵知、無所遁形,不容許道觀受到一絲一毫被攻擊的危險。
道觀之內更是緊張肅穆。
十餘個宮女在產婆指揮之下忙碌着,不斷將熱水、棉布等等物事送入一側偏殿再造的產房,卻都是輕手輕腳,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一身錦繡華服的高陽公主坐在廊下的一把椅子上,秀麗的小臉兒繃着沒什麼表情,但握着茶杯的素手卻很是用力,以至於指甲都微微發白。
金勝曼則一身輕甲、按劍而立於她身側,一雙美眸光彩熠熠,目光從每一個宮女、產婆的身上掠過,但凡發現半點異常,都會毫不猶豫的拔劍擊殺!
此前已經有人意圖謀害長樂公主以激怒房俊,現在長樂公主臨產,必然要確保萬全。
產房裡不時傳出一聲痛苦的呼叫。
今日陽光正好,廊下的高陽公主沐浴於暖陽之中,只覺得心底燥熱,再加上那一聲聲呻吟呼叫,愈發心煩意亂,忍不住啐道:“整日裡一副仙風道骨、萬物不縈於懷的模樣,還以爲是個性格強硬的,孰料生個孩子便這般大呼小叫,當真沒用。”
金勝曼無語,對於女人來說,生產就是鬼門關,那種又疼又怕的感覺足以擊潰任何理智,哪個女人不是大呼小叫?
觀外傳來一陣喧譁,不過旋即便安靜下去。
未等高陽公主派人前去詢問,一身戎裝、甲冑俱全的岑長倩自觀外走進院子,快步來到高陽公主面前,躬身低聲稟告:“啓稟殿下,剛剛斥候發現一夥試圖靠近道觀的賊人,在下帶人前去盡數抓獲,略加審問,卻是言說乃入山狩獵,無意間接近此處。”
現在宗室內、朝堂上,頗有一些勢力針對房俊,或許並非是想要將房俊如何,只想做一些事情將房俊激怒,此事已有前例。
故而長樂公主生產,連皇宮裡都不敢待,以免人多繁雜被那些人有機可乘,這纔將長樂公主安置在這終南山的道觀之中,裡外、上下全都是親近可靠之人,以免發生意外。
即便如此,亦是如臨大敵一般。
“入山狩獵?”
高陽公主冷笑一聲:“偌大終南山千溝萬壑、山嶺縱橫,怎麼那麼巧就走到這裡?越是湊巧,就越是不巧。”
小手一揮,冷聲道:“若非今日姐姐生產即將誕下麟兒,不欲增添殺孽,就該將這些人統統砍了!不過死罪雖免,活罪難饒,每個人打斷一條腿,然後讓李君羨接手,告訴他無論用什麼法子定要弄清楚這些人的身份、意圖,讓他親自給郎君匯稟,由郎君定奪。”
“喏!”
岑長倩不敢多言,趕緊領命,轉身退出。
這位殿下花容玉貌、金枝玉葉,卻張口閉口要砍人,殺氣大、戾氣重,有些嚇人。
不過他也聽聞當初長孫無忌兵變,正是這位殿下留居樑國公府,帶着一衆家兵屢次擊潰強敵亂兵,絕非膽小怯懦的尋常婦人。
而公主殿下身邊按劍而立、英姿颯爽的新羅公主,更是親自上陣將長孫無忌的兒子生擒活捉……
還有那位據說才智、謀略皆不讓鬚眉的武娘子……
這些女子每一個都是出類拔萃、驚才絕豔,想要降服其中之一都難如登天,而大帥卻能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
大帥,果真神人也……
出了道觀山門,岑長倩快步來到被兵卒摁着跪在地上的一衆豪奴紈絝打扮的賊人面前,冷聲道:“殿下有令,每個人打斷一條腿,送去‘百騎司’審訊……都堵上嘴,以免鬼哭狼嚎的驚擾了貴人。”
“喏!”
兵卒當即上前將這羣人摁倒在地,有人尋來棒子,就待行刑。
一羣人頓時拼命掙扎,嘴巴被堵喊叫不出,卻也“嗚嗚”有聲,如同蛆蟲一般扭來扭去。
爲首一人不知怎地將嘴巴上的破布弄掉,大叫道:“我乃郇國公之次子李思訓,堂堂宗室,豈是你們這些賤種可以凌虐?這天下乃是我李家之天下,汝等想要造反不成!”
“呵呵,郇國公李孝協?”
岑長倩冷笑一聲。
那李思訓怒道:“你敢口呼吾父之名諱?”
岑長倩笑容玩味:“你若是一直閉上嘴巴也就罷了,打斷一條腿,這件事估計也就到此爲止。可你既然將你父親擡出來,那這件事就不會這麼不了了之,回頭我家大帥自會去郇國公府上,要一個交待。”
李思訓面色發白,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顫聲道:“僅只是進山打獵而已,不必如此吧?何況我等也遠在幾裡地之外,不曾驚擾此間啊!”
他之前根本弄不清楚怎麼回事,這終南山難道被房二給買下來了不成,連進山都不允許?
現在被摁在這道觀之外,便明白這裡必然有貴人在,而自己無意之間怕是衝撞了貴人。
再聽到岑長倩口稱“殿下”,自然知道是高陽公主在這裡。
可就算是高陽公主也不能不讓我進山打獵吧?
難不成這位揹着房二在這裡偷人,所以想要將自己斬草除根?
李思訓越想越是害怕,但是轉瞬一想,若是當真在此偷人也不至於帶着這麼多兵馬,更不會將自己送去“百騎司”,那不是鬧得天下皆知嗎?
怎麼想都不會是好事,瑟瑟發抖。
岑長倩不囉嗦:“有什麼事去‘百騎司’說吧,能否活着出去‘百騎司’,也得看你自己,你爹也不管用。”
手一揮,兵卒上前重新將李思訓的嘴巴堵上,然後棒子高高舉起,朝着腿上砸落。
“嗚——”
劇痛傳來,李思訓眼珠鼓起、青筋暴凸,緊接着鼻涕眼淚“唰”的流下來……
“砰砰砰”棒子砸斷腿骨的悶聲接連響起,一衆豪奴劇痛鑽心、在地上掙扎扭動。
待到從頭到尾砸了一遍,確認無所遺漏,岑長倩擺擺手:“不用治傷,全部用車運往玄武門外,交由‘百騎司’處置。”
“喏。”
兵卒們趕着運送糧食、衣物的馬車,將人送往山下。
因爲涉及到宗室,岑長倩便轉身再度進了山門向高陽公主稟報一聲,剛剛進門,便聽到偏殿的產房內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孩啼哭。
岑長倩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子嗣昌盛”從來都是成功的標誌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否則縱然坐擁萬里河山、卻無人繼承社稷,死後更是無人供奉血食,便是君臨天下又有何用?
房俊的兒子越多,其中出現出類拔萃者、能夠繼承房俊事業的概率就越大,這對於所有追隨房俊的人來說都是好事。
即便房俊現在才二十餘歲……
可追隨者們將來也會有兒子,如此情義綿長、一輩傳一輩,纔是最好的利益同盟。
一個產婆從產房快步走出來,臉上洋溢着壓抑不住的笑容,大聲道:“大喜大喜,殿下誕下一個小公子!身體健壯,母子平安!”
早已站在門口緊張兮兮的高陽公主頓時精神一振,小手一揮,大氣道:“賞!所有人都幸苦了,賞賜加倍!”
“多謝殿下!”
屋裡屋外,所有人都笑逐顏開。
高陽公主不放心長樂公主,想要進屋看看,卻被產婆攔阻,說是等到收拾乾淨才准許外人進入探視,否則污穢太過、有所不利。
高陽公主只能作罷。
岑長倩這時上前,低聲道:“那些人已經招認,說是郇國公次子李思訓,堅稱是入山狩獵誤入此處。不過以在下看來,其中或許另有隱情。”
“郇國公李孝協?”
高陽公主鳳眸眯起,冷哼一聲:“先前派人在倭國暗殺吾家大兄,現在又來這樣一出?怕不是被郎君逼着賠了許多錢覺得心疼,想要做些什麼事出出氣。”
頓了一頓,道:“不必理會,讓李君羨調查清楚,待到郎君回來再作定奪。”
李孝協應該沒有那個膽子派人前來滋擾長樂公主生產,就算有這個膽子,也未必會派自己的兒子過來。
這件事背後或許還有更深的謀算,搞不好就要牽扯到宗室,還是應該等房俊回來之後再作計較。
“在下明白。”
“行了,帶着人守着這裡,千萬不能讓人滋擾長樂姐姐與孩子,只要你覺得有人意圖不軌,即可當機立斷,別怕抓錯人,無論抓錯與否,自有本宮給你撐腰。”
“喏。”
岑長倩精神振奮,這位公主殿下雖然看上去有些嬌氣,實則殺伐果斷且勇於任事,既然有她在背後支持,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
李君羨在玄武門外“百騎司”軍營之中用過午膳,坐在官廨內喝茶,心思卻已經飄到終南山上。
近日長樂公主即將臨產,宮裡、房家都派去產婆,更有房家家兵與公主禁衛保護,李君羨沒敢派人前去,卻一直記掛着,求神拜佛保佑千萬不能出事。
萬一有不長眼的驚擾了長樂公主生產,無事便罷,一旦有事,他不敢想象房俊回京之後會掀起何等驚濤駭浪。
正擔憂着,便見到麾下校尉快步跑進來,疾聲道:“將軍,大事不好,有人去往長樂公主居住的道觀周圍狩獵,被當場捉拿,高陽公主讓人打斷腿送來此處,說是讓將軍嚴加審訊、查明究竟,然後交由越國公定奪。”
李君羨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也是奇了怪了,怕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