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沙青像是個面對狼羣，渾身沾染血液的獅子，一步不退！
暴躁的狂怒着。
很快就被他撕出了一條口子。
那耶多單手握刀，他每往前閒庭信步的走出一米距離，就要割下一個敵人的頭顱，那耶多不慌不忙，盡力控制着身體中內力的消耗，像個斤斤計較的農村婦女，對每一滴內力的使用，都計算有序。
宋子文一劍貫穿了一人的額頭，那官兵瞪圓了眼睛朝背後栽倒，而他背後也多了一把不知道從何處射來的弩箭；宋子文極速轉身，一把砍斷弩箭的尖頭，擁有整齊切痕的柱形弩箭，刺入了他的肩膀。
宋子文皺了皺眉頭，當年烏海峽谷，老大老二被引走，他獨自一人面對一百多號沙盜，刀都殺捲刃了，身上斷了好幾根肋骨，光是箭傷，就有百處，宋子文還浴血而戰，這一次。他只是嘴脣青紫，行動遲緩了一秒，便緊咬牙關恢復了正常。
“殺！”宋子文唸叨道，不復之前的清醒，眸子猩紅，像是一頭髮怒了的猛獸。
這種狀態，和沙青差不多。
歐陽緊緊地護着王錦繡，跟在那耶多與沙青幾人的背後。
沙盜三兄弟，像是土推車一樣，從巷子東頭，到了巷子西頭；幾乎是一路平推，他們走過的路，盡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沒有一個活人。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沙盜三人，早已不再年少。
那耶多從小輟學，他的文化水平，也說不出來這樣的話。可按照他所說的，出來混，但求意氣，無問對錯。
既然答應了楚天南照顧好歐陽和王錦繡。
無論如何，他們不會後退一步。
那耶多臉上已經滿是鮮血，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血汗，援兵的腳步聲已經不斷響起；面前這羣城護衛兵，已有兩百餘人，再繼續來；他們會是什麼下場，已經可以預料到了。他咧嘴一笑：“兄弟們，怕嗎？”
同樣的問題，上一次那耶多問，是在殺入巷子之前。
現在，已經是踩在快兩百餘人的屍體上問了。
“老大，這點人還不夠我殺的！”沙青癲狂笑着，雙戟啪一聲碰撞在了一起，發出金戈鳴叫的聲音。
歐陽捂住了王錦繡的耳朵；她也連忙堵住孩子耳朵。
啪一聲。
這餘波朝前方震去，面前三四個官兵，當場七竅流血。
“老大，我還能殺！”沙青見這一幕，哈哈大笑。
宋子文是三個人裡境界最低的，他從小跟村裡一個會幾招莊稼把式的漢子習武；只是沒這個天賦，後來當了文人，也喜歡拜訪一些高手；到了後來，殺了衙門上下三十二口，還是迴歸粗暴武人的路線。
可宋子文在山寨裡也是個軍師，他深知自己功夫不高，一直定位的是動腦。
從最底層的沙盜，到後來叱吒沙漠的沙盜老大，宋子文最清楚他們三人走到今天來有多難，所以一直像是個勤勤懇懇的老農，算計着一切，他很謹慎，生怕這點不大的家業，某一天全部泡湯。
那耶多一番話點醒了他，當了沙盜，就不是文人了。沒有對錯利弊，只有心口的氣能不能釋放出去。
宋子文彷彿回到了那天，月黑風高，他剛剛老家；茅草屋裡，可憐他一生貧窮的老母親，還沒來得及享福，就死在了黑暗的角落裡，他那個總是扎着羊角辮的妹妹，宋子文曾經說要給她找個好人家嫁出去的妹妹，和母親死在了一起。
鄰居告訴他是衙門人做的之後，宋子文摸着腰間的書生劍，走向了衙門；都以爲他是一個窮酸文人，所以都沒有人防備他，那天他砍刀書生劍捲刃，三十二口，家丁、護衛、包括衙門老大在內，所有人都死了，宋子文殺的眼睛猩紅，渾身鮮血，後來一把火燒了衙門，他親眼看着熊熊烈火燃燒，把衙門的門牆、荒草，文字典籍、一點一滴的燒的什麼都不剩。
宋子文聞着焦黃的味道，他心裡沒有舒暢，反倒看到了自己老母親，在家裡升着老竈，跟妹妹談論着他這個出息的“大官”兒子。一羣人闖進來無情的痛死了她。
宋子文蹲着留下了兩行清淚，他竄到了山野之外。遇見了沙青、那耶多。
一路殺了出來。
今天，宋子文彷彿回到了那天月黑風高的日子裡，他手上握着的劍也差不多快捲刃了，他扔下了這把劍，打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嘎嘣聲，重新在某個官兵的屍體上，撿起了一把染着鮮血的長劍。
宋子文朝前方衝了出去。
剩下的這些官兵，都是一些小隊長、小伍長。
實力不差，宋子文的實力跟沙青、那耶多比起來，相差甚遠，爲了保持同樣的拼殺速度，他幾乎是在透支着自己的內力，現在丹田內力已經枯竭。
當宋子文把一把長劍刺入一個小伍長胸口的時候，對方的長槍，也洞穿了他的手臂。
“老三！”沙青雙戟倫死兩個官兵，可更多的人已經圍了上來。
那耶多面前是坐着高頭大馬，握着紅木槍的李大水，他身披鋼鐵的盔甲，擋在面前。
沒人能夠給宋子文提供幫助。
宋子文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他腥紅的眼睛，握着一把長劍，看也不看自己被洞穿的手臂，長槍就這麼插在手臂裡，他一隻手拿穩了長劍，狠狠地刺了出去。
一把就又插在了一個官兵的心臟。
可剩下的人還有很多，死掉的都是一些嘍囉，真正強的人都在後方保存着實力。不知道哪兩個人，砍斷了他的長劍。
宋子文一拳砸在最前方官兵的胸口，盔甲當場龜裂，碎屑紛飛，宋子文咬牙，怒吼一聲，再次用力，那人當場倒飛兩米遠，癱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與此同時，背後兩把長槍從宋子文腰間刺穿。
宋子文冷喝一聲，強忍着疼痛，一聲嘶吼之後僵硬轉身，一拳砸在了其中一個官兵的喉結上，血液紛飛。
長槍拔了出來。
宋子文瞪大了眼睛，他直愣愣的倒了下去，日子似乎回到了那一天老母親剛把他送出村子門口。
老母親滿是老繭的手把家裡割掉麥子，秋收的所有收入都放在了他手上，老母親顫顫巍巍地說道：“子文，去城裡當官吧，娘幫不了你什麼了。”
兩行清淚，從躺着的宋子文眼角滾落了下來，淚水夾雜着血水，滴在了地上。
世間再無子文，化作青煙消散。
“不，老三！”沙青瘋了一般，雙戟扔了出去，砸在擋在他面前的五六個人身上，那人瞬間倒飛了出去，推在背後幾個人身上，重重地朝着身後砸了過去。
當場七八個人就像是遭受重擊一般。
這一條巷子，讓出一條路。
沙青用一種平生罕見的速度衝到了宋子文的屍體面前，沙青這個向來膽大包天，鬧事起來連城主的兒子都敢打的瘋子，臉上居然出現了無措。
沙青愣愣出神地望着宋子文的屍體，良久沉默之後他一屁股坐在浸泡着屍體的鮮血上。
“老三。”
沙青至今也忘不了，是他把宋子文帶回了山寨裡。
那會山寨裡只有寥寥十幾個人。
沙青興奮地對那耶多說他帶回來一個才子。
只有識字就能被稱爲先生的山寨裡，叫宋子文才子，毫不爲過。
後來幾場大戰裡，宋子文都表現了他出色的偵察能力大局觀，讓沙青折服的，還是宋子文每一次都能恰巧的出現，救他們哥倆與水火之中。
有一次和某一個沙盜大佬對抗，那耶多和沙青中計，都被人綁了起來。
是宋子文帶着人，打到他們老巢去。
一個人殺了一百多，柴刀都砍爛了。
他們兄弟這麼多年，互相救命都不知多少次，可今天，宋子文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沙青第一次手足無措。
他之所以可以一路莽下去，可以一路頭鐵什麼都不考慮。
都是因爲既有那耶多來發號施令，也有宋子文的智慧坐鎮，他可以什麼都不考慮，只需要考慮意氣，只需要考慮殺人。
可宋子文死了。
沙青傻愣愣地喊道：“老三，哥說了，要讓你黃金萬兩的。”
那天宋子文殺了衙門三十二口，渾身是血的在深山老林裡生火，端着一本書認真的看着。
沙青剛好領着幾個弟兄巡山，看到了這一幕稀奇，就問宋子文，這破書有什麼好看的，宋子文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沙青說放他孃的屁，你跟我走，我讓你以後黃金萬兩。
宋子文愣愣出神了一會兒，隨後又癡癡的笑了笑，就跟他走了。
沙青一直以爲是人格魅力，只是他一直想不通宋子文那天爲什麼笑。
他現在好像懂了一些。
是笑人生無奈，是笑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