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
寂靜的山林裡樹影婆娑,偶爾的輕風拂過,枝搖葉動,就像惶惑無依的人心,在黑夜中止不住的輕顫。就着柴火的劈啪聲,顯得這漫漫長夜更爲寂寥。
在這樣的黑夜之中,我那柔柔的嗓音顯得更爲孤獨哀傷。
“蘇燦,你真當我這個皇后是傻子嗎?或者說你和青焱都當我是傻子?”蘇燦聽此猛地擡頭看向了我,臉上滿是震驚到極點的表情。
“蘇燦,你到底在怪我什麼呢?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呢?怪我對你隱瞞了我的身份?還是爲青焱讓你刻意接近我的事情生氣?”
“我……”蘇燦欲言又止,好像有無數的話要說出口,可是話到嘴邊只化成了一句無奈的疑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第三次來御膳房見我的時候。”
蘇燦愣愣的望着我,低聲呢喃着什麼,我隱約聽見,彷彿是“那麼早嗎”,像是問我,也像是自問。
“蘇燦,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把我當過朋友?”我又輕輕問了一遍。
“我……我當初遇到你,並不是陛下授意的,真的。”蘇燦牢牢的盯着我的眼睛,小心而認真的向我解釋着,“我一開始遇到你,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並沒有將你和皇后聯想到一起。”
說到這裡,他用自以爲小到我聽不見的聲音嘀咕着‘誰能想到堂堂皇后會沒事半夜跑到御膳房偷東西吃啊。而且還吃得滿嘴都是糕點渣兒。’
我翻了個白眼,蘇燦,你腦子裡只有偷吃這兩個字嗎!?
“可是第二次見你之後,青……陛下他就知道我晚上私見你的事情了,逼着我向他交代一切。當我描述完你的容貌後,他臉色大變,並且發了一場好大的脾氣。”
想是蘇燦想起了當時的場面,說話時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神色。
“我是頭次見到他發那麼大的脾氣,你也知道他這個人平常都是冷得能凍死人,發完脾氣後還不准我再去見你。可是第二天,他又把我叫了去……”他定定的看着我,彷彿在確定着什麼,掙扎着什麼,然後以決絕的口氣說道:“陛下告訴我,他懷疑我遇到的那個小宮女是皇后所扮,所以讓我繼續去御膳房見你,來確定你的身份和你去御膳房的目的。”
“然後呢?”
“我……我只確定了你是皇后,至於你去御膳房的目的,我完全沒頭緒。”廢話,我之前去御膳房是爲了超度映兒那個怨鬼,之後去御膳房是爲了給你做吃的,我能有什麼目的啊!?
他繼續小聲道:“後來因爲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嗯……”就只顧着吃,忘了調查?青焱知道了會不會扒你的皮啊?
“不會。”顯然是看懂了我眼神裡的意思,他斬釘截鐵的回道,然後得意的向我燦笑着講道:“我跟他說我還不確定你去御膳房的目的,而且你竟然會做菜,還做的這麼好,所以我應該多吃幾次,沒準能調查出來你來御膳房的目的。況且我也有帶你做的菜分給他吃,他也就沒說什麼了。”蘇燦,你果然腦子裡排第一的永遠是吃……
“爲什麼現在肯告訴我?不怕青焱知道後怪罪你嗎?”
“因爲,你是映兒,”他回道。“因爲,我當你是朋友。”
我開心的笑了起來,笑得燦爛,笑得很真。我輕輕喚着他的名字:
“蘇燦。”
“嗯?”
“謝謝你。”
“嗯。”
“還有,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隱瞞我的身份。”
“哼,我原諒你了,不過,別再騙我了。”
“好。”
“對了,我現在也不能叫你映兒了吧?”他又開始嘀咕了,內容是‘當初竟然連真名都不肯告訴我,結果還反過來怪我幫着青焱調查你。’
我趕緊狡辯道:“誰說我沒告訴你真名,我叫螢淚,所以小名叫螢兒也沒什麼不對啊。聽成映兒,只能怪你自己聽錯,不能怪我的。”
看我說的理直氣壯,蘇燦氣得牙癢癢。
我故做大方的揮揮手道:“以後私下你就叫我螢兒好了。”
“真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嗎?爲什麼我就拿你沒轍呢?”蘇燦很苦惱的撓撓頭,望天開始想這個問題。
我一邊得意一邊柔柔的回道:“因爲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蘇燦聞言滿頭黑線的抖了抖。
(廿三)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咳,跑題了)總之,皎月之下,篝火之旁,我和蘇燦二人,說起現在的境況,計劃着接下來要採取的自救措施,偶爾中間穿插着蘇燦對食物的嚮往,我對蘇燦的捉弄。
捉弄完,我只要用含着淚的純真眼神,似委屈似譴責的無聲望着蘇燦,他就棄甲投降完全沒脾氣了。
望着他那樣放鬆的神情,我下了個決定。
“蘇燦,”看到蘇燦望向我,我繼續道,“你知道鬼巫嗎?”
“鬼巫?”蘇燦想了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啊,我想起來了,我師傅曾經跟我提到過鬼巫。”
“我是鬼巫第17代傳人。”我努力用平淡的聲音敘述着這件事。
蘇燦愣了愣,驚疑道:“我師傅說鬼巫跟仙人是同一個境界,那你豈不是跟仙人一樣強大?”
我涼涼笑道:“一般一般,四國第三。”
然後正容說道:“其實,我還沒有成爲鬼巫,不過我正在努力修煉。要成爲鬼巫,我先要歷情劫。”
“情劫?那是什麼?”
我沒有回答蘇燦的這個問題,轉而曖昧的問道:“你現在知道我的身份了,你不怕我傷害你的陛下嗎?”
蘇燦立刻漲紅着臉駁道:“什麼叫我的陛下啊!”
然後他也正容道:“你不會的。”
“你就這麼肯定?”
“我就這麼肯定!”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份自信。
“你會把我的身份告訴他嗎?”這個‘他’,當然指的是青焱。
“不會,沒這個必要。”他斬釘截鐵的說,然後又苦笑道,“不過現在想來,他恐怕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他應該在我進宮前,就把我的底細查的清清楚楚了。”
半晌後,蘇燦突然冒出一句:
“螢兒……”
“嗯?”
“你愛青焱,呃,陛下嗎?”
“……”愛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嗎?
一陣沉思過後,我開口說道:
“不知道。”
“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愛不愛他。我想了又想,可,愛到底是什麼呢?”
隨後,我和蘇燦一起陷入了沉默,我們,都,不懂。
我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感受着山林裡四處遊蕩着的陰魂,聽着他們徘徊山野的悲涼哀喚,似有了悟,沉沉的莫名悲傷映射在我心裡,一種哀慼從靈魂深處泛出,溢上喉頭,化成哀歌:“……
花非花,霧非霧。
……
夜半來,天明去。
……
來如春夢不多時,
……
去似朝雲無覓處。
……”
我反覆的唱着,在蘇燦驚異的眼神中我唱着。
我漸漸忘記了這是哪裡,忘記了我是誰,心中只有那首歌迴盪。那是悲憫之歌,那是祭奠之歌,那是撫慰之歌,那是鬼巫的鎮魂曲——祭魂。
歌聲婉轉,向山林最幽深處飄散而去,讓整個山野都蒙上一層悲傷的迷霧。
隨着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曲折迴轉,慢慢的,有陰魂隨着歌聲一起哼唱。
跟着哼唱的陰魂,那灰濛濛、陰冷的影子身體逐漸亮了起來,最後化作一道流光漫漫升向天際,廣闊的山林被這道道流光照亮,悲傷被撫慰,孤寂被昇華。
傾盡我所有的力量,我,終於幫到他們了。
就算我此刻死去,就算我無法成爲鬼巫,能慰藉這些亡魂,能讓他們平安昇天,我心足矣。
最後,我只記得,我滿足的微笑着暈倒在蘇燦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