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風，毫無規律。
砰！
方小云跌落在一根石柱上，緊緊抱着石柱上凸起的石頭。
這纔沒有被風吹下去。
她擡起手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卻發現臉上沾滿了血液。
“好累啊……”風停了，方小云躺在石柱上，盯着高空的那個小點。
“還要好遠。”她咬咬牙，瘦小的身軀爬起來，跪坐在地上。
“不能化形，乾坤道具無法打開，我怎麼上去……”方小云有些沮喪。
呼——
方小云耳朵一動，連忙抓着身邊的石頭，然而已經晚了，一陣風把她吹了下去。
她腳一蹬，整個人直接撞到另一邊的石柱上，她顧不上疼痛，死死抓着牆壁上的凹凸。
“不行，我不能放棄，如果我不救公子，公子就會被他們處置！”方小云雙眼泛紅：“只要還有希望，我就不能倒下！”
“嗯？這個小狐狸，不過是救了她一次，至於一直跟着我麼？”
“罷了，你願意跟着就跟着吧。”
那個聲音始終在她耳邊環繞。
當年，那個人救下了一隻小狐狸，那隻狐狸爲了報恩，便跟着那個人。
後來，接觸的多了，小狐狸也見到了各式各樣的人，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遠比她當初所在的地方更有誘惑力。
然而，她始終願意陪伴在那個人身旁。
方小云咬緊牙關，雙手用力，一寸一寸往上爬。
她忽然停了下來，慢慢挪到一個落腳點，從貼身的衣襟上撕下一小片布條，纏繞在手上。
“這樣，就不會那麼疼了。”方小云吸吸鼻子，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髒兮兮的。
公子說過，她現在是人，不是狐狸，不能顯得太過狼狽。
狂風還在吹着。
方小云伸出手，摁在石塊上，微微用力，雪白的布條很快就被鮮血染紅。
鎖神谷頂端。
閉眼養神的楚天澤猛然睜開眼，他隱隱有一種揪心的感覺。
“是小狐狸？”
窸窸窣窣。
“公子，公子，我來啦！”
楚天澤心中一顫，果然是方小云。
這裡有着各種禁制，除了歸塵仙子那幾個人，想要上來只能夠憑藉自己的身體，一步步向上爬。
方小云的聲音有氣無力，莫非，她真的是以一雙脆弱的小手，一步步爬上來的？
“你上來做甚？”楚天澤忍不住皺眉。
此刻，方小云找了個平緩的地方，背靠在石柱上，癱坐着。
“我聽那個什麼仙子說，公子現在很危險。”方小云喘着氣說道：“我要來救公子。”
楚天澤嘆氣道：“何必呢？”
“就算你爬上來，你也解不開這鎖神鏈。”
方小云小臉帶笑，說道：“就算解不開，若是公子有意外，那我也要陪着公子。”
她目光迷離，毛絨尾巴繞到身前，蜷縮成一團，盯着遠空。
“好累啊……”方小云喃喃。
“既然知道累，爲何要這麼做。”楚天澤淡淡道。
方小云笑容綻開，緩緩道：“我還記得，當年我在元帝之墓的時候，還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小狐狸，那時候我捕食受傷，恰好被公子救了。”
“我也記得。”楚天澤道。
“後來，我選擇了跟隨公子，在跟着公子的那段旅途中，我發現人類是那麼的複雜，又是那麼的好。”
“怎麼好了？”楚天澤不由得冷笑：“貪婪，自私，經受不住誘惑。”
“可我看的不是這樣。”方小云輕聲道：“我看到了公子癡迷劍道，曾經爲了領悟劍道而廢寢忘食。”
“我也看到了君雅涵姐姐對公子的好，我記得那一次，暴雨傾盆，公子在山上悟劍，君雅涵姐姐在旁邊撐着一把傘，在雨中爲公子守了三天三夜。”
“我還看到了公子與楚子青的兄弟之情，在戰鬥的時候，完全放下對背後的防守，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兄弟守護。”
方小云笑道：“那時候的我還是小狐狸，可是我慢慢明白了，人類是多麼的好，我也要成爲人類。”
楚天澤沉默，方小云說的話，讓他回憶起了那段過往。
“我要成爲人類，不是那種化形之後，本身存留着兇惡品性的妖族。我喜歡人類那種相依爲命，互相奉獻，不離不棄的感覺。”方小云眼神中充滿了嚮往：“我也想體驗生死相依的親情，相濡以沫的愛情，也想體驗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酸甜苦辣。”
“我想成爲人類，想活成一個人類的樣子。”
方小云笑道：“是公子給了我希望。”
“公子尊重我，照顧我，讓我有身爲人類的尊嚴，而不是對待一隻契約靈獸那般隨意。”
“我學着像人類一樣生活，笨拙的學着生火做飯，笨拙的學着寫字畫畫，學着跟公子修煉法訣，我從來不敢偷懶懈怠。每日每夜都活得跟人類修士一樣，我也從不輕易殺生，因爲我明白，我是人，不是畜牲。”
“我做的這一切，就是爲了能在公子身邊，以一個有血有肉有情的人類身份活着，去享受成爲人類美妙的時光。若是公子就此離去，那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方小云嘴角帶着疲懶的笑意。
“我真的很羨慕公子，是宗門的首席弟子，是九州天驕，受衆人敬仰。我沒有公子那般聰慧，沒有公子那般有魄力，儘管我羨慕，可我知道所能做的，就是跟着公子的腳步，一點一滴去努力。”
“我不會殺傷力強橫的劍術，我不擅長面對面的戰鬥。我註定永遠無法爲公子衝鋒陷陣，爲公子承受傷害。但是現在我明白，我用我這副身軀，用公子教給我永不放棄的信念，仍舊能夠抵抗這不公的世界。我手被劃破，身體被撞傷流了血，但我願意爲此付出一切，我明白我不能就這樣倒下，我要再撐久一點，再久一點，直到來到公子面前，直到讓公子看見，就算是死，我也要跟公子死在一起。”
楚天澤靜靜聽完方小云說完這些話，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視線中，那石柱上，一雙手從下面伸出，笨拙又有些狼狽的用力，把小小的身軀支撐起來。
小狐妖將凌亂的頭髮撥開，額頭上殘留着血跡，可笑容卻是燦爛無比。
“公子，我來了。”
那一刻，楚天澤的胸口好似被什麼堵住，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