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雨水傾盆。
本就無人的大街小巷,越發淒冷了。
一把大黑傘下,墨白獨自行走在這條長街之上,目光掃過每一片區域。
其實此刻,他已經看不到什麼了,不是因爲天已黑,視線不清,而是白日那場慘烈殺伐所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理過了。
屍體沒了,那曾留下的血跡,也因爲這場大雨的降臨,而沖刷乾淨。
沒有了痕跡,對墨白來說其實並不重要,他並非是爲了尋找蠻子殺人的證據而來。
墨白緩緩前行,不時他會在某家店鋪前停下腳步,靜默片刻,隨後繼續前行。
若是有經歷過下午那場殺伐的人注意到墨白的行爲,定然會察覺到,他每一次停下腳步的店鋪裡都曾有人在今日遇難……
是的,墨白在這裡已經住了五年多。
今日遇難之人,很多他都熟悉。
有一些曾來他的醫館看過病,他也曾穿過這些人做的衣服、賣的蔬菜水果。
印象並不模糊,靜默在那兒,腦海中每一個人的臉都那麼清晰可見。
駐足的時間並不長,很快,他便走到了街口。
雨水漂泊聲中,似有雜亂腳步在響起,墨白並沒有在意,他在街口轉身,又一次面對長街,黑色雨傘下,他躬下了身子。
正好不知從哪兒射來的一束燈光,映照出了他在雨中,面對長街三鞠躬的畫面。
“不準動!”
“上,抓住他!”
街口兩邊,突然跑出了大隊人馬,雨水下身着雨衣,舉着火槍,爆喝着向墨白靠近。
聽其口音,不用問便知道,正是那讓明珠聞風喪膽的蠻子兵。
無法判斷具體人數,但燈光下,稍稍打量,恐怕也不下二三十之數,很明顯他們一直埋伏在此,就等着可疑之人的出現。
在蠻子兵的包圍下,墨白三鞠躬完畢,站直了身體,靜立在原地。
黑色大閃遮住了他的頭臉,包圍他的蠻子兵看不到他的神情。
大雨中,數十名蠻子兵距離他已經不過五六米的距離,數十隻火槍前面閃着寒光的刺刀,正冰冷的對着他的身體。
“放下傘,蹲下,趴在地上!”四名蠻子兵,快步上前,將刺刀頂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嘴裡大聲命令道。
墨白慢慢舉高自己手中的傘,他的臉一點點的暴露在燈光下。
“你是……白長青?”四名蠻子正緊緊盯着他,此刻看着燈光下那張年輕的臉,其中一人反應極快,頃刻間驚呼出聲。
“白長青?”
“什麼?他是白長青!”
原本肅穆的氣氛,當即鬨鬧起來,那四名兵士後方,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更是一把衝上前來,摘掉了自己頭上那有些遮擋視線的帽子,眼神激動的朝着墨白望來。
只是當他正想看清這年輕人的長相時,卻發現那把大黑傘不知爲何,從空中飄落,正好向着他飄來,傘面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很憤怒,一揮手撥開傘面,便怔住了,在他面前,那人影已經繞過了他四名手下,走到了他面前,正靜靜看着他。
莫名的一種錯覺升起,好像這人影,似乎本來就站在他對面,從未移動過一般。
這一刻,他忘了他要看對方是不是長官下令務必抓住的那個白長青,而是目光下意識的越過這個人影,看向那四名兵士,口中怒喝道:“混賬,誰讓你們放他過來的……呃!”
他的話只說到了一半,喉嚨卻突然僵硬了,眼前的人影也已經消失,他帶着幾分茫然的扭頭朝着左右看去。
卻突然感覺脖子一痛,伸手捂住脖子,有熱氣在手中流淌,擡起手,鮮紅的液體順着雨水流淌而下。
他的眼神終於開始驚恐,嘴張開要大叫,卻發現呼吸開始吃力了。
支撐身體的力氣也彷彿在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一瞬間被抽離,“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也是在這時,他視線模糊間看到眼前自己的那四名手下,正轟然倒下,他張大了嘴,這一刻他想要回頭,回頭看一看……
“砰!”又一聲脆響,他趴到在地,身軀抽搐,不過他也終於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在最後一刻,他艱難轉身,看到了他身後的情況。
“踏,踏,踏……”
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的視線裡,卻看到的是,一個打着黑傘的背影,在緩緩前行。
他的身後,是一具具穿着雨衣的旗國兵,早已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這軍官竟然都不曾聽到絲毫打鬥的聲音。
他眼裡的驚恐無限擴大,用盡最後的力氣,向那背影擡起手,但很快,手垂下。
這場殺伐,他成了最後一個死去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見證了那個背影有多麼恐怖的人,只是很遺憾,他卻永遠也沒機會,去向他的戰友長官講述他的心情,提醒他們要小心戒備,只能死不瞑目,將自己最後的驚恐用眼神留在這世界上。
只是他並沒能發現,其實他身邊倒地的戰友全都和他一樣,所有屍體都沒能閉眼,並且那雙眼睛最後的朝向均是朝着那長街,那白日他們曾殺大肆殺伐平民的地方……
“噼裡啪啦……”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血水緩緩染紅這片區域,又慢慢隨着水流消失不見。
他們帶來的燈光依然還亮着,映照着他們的屍體。
只是很奇怪,即便他們死的如此明顯,卻很久都沒有人過來發現他們的死。
……
“砰!砰……”
墨白打着傘,一路在黑暗中前行。
初時還好,大雨下的長街很安靜,並不見什麼喧囂。
可隨着夜色濺深,他耳邊開始不時響起火槍轟鳴,以及道道口哨聲驚響四方。
“站住……”
“砰!”
又是一條衚衕口傳出動靜。
大雨中腳程同樣極快的墨白,身形突然一頓,凝神朝着衚衕口正飛快朝着自己這邊奔來的數道身影望去。
前方兩個黑衣漢子身手很是矯健,正朝着自己這邊亡命奔來,而在他們身後正有七八名蠻子兵,整在後面緊追不捨,並且不時射擊。
“在那裡,快!”
“站住!”
“砰!”
……
“噗通!”
“二哥,快,快起來!”
“老三,老子不行了,你自己跑吧。”
“要走一起走,我揹你跑!”
“不行,老三,咱們這次殺的不是狗腿子,是正兒八經的旗國蠻子,這是捅破了天的大事。老子無家無口,大不了也就是一死而已。你不一樣,上有爹孃,下有兒女,拖家帶口的,你就是屍體落在他們手上,也要連累你家裡,趕緊跑吧,朝着江岸跑,最後要是實在跑不了,就揣着石頭跳江……”
“二哥……”
“老三,他們追來了,你趕緊跑,老子還能替你擋上一陣。要是你小子能活着回去,最好再多生兩個小子,過繼給老子一個,逢年過節的也能給老子上柱香……”
兩個黑衣漢子,逃竄至墨白所在不遠處的一條衚衕,正要拐進去,其中一人卻是突然跌到在地,另一人,將他拖進牆角,有了這番對話。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離他們數米之遙的一間門廊下面站着一個人。
墨白目光一瞥他們手中還緊握着的兩把斧子,應該是江湖人士。
又聽到他們說殺了蠻子,墨白還是身形一閃,站在了他們身邊:“青年社?”
“嗯?誰?”
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兩個漢子均是臉色大變,當即便是揚起斧子,那老三更是被剛纔那一番話聽的心驚,知道自己絕不能被拿下,激動之下想也沒想便是一斧子朝着聲音處飛去。
墨白黑傘稍稍擡起,手掌探出,輕易接住了斧子,隨手扔在那老三身前,嘴裡再次開口:“你們是青年社的?聽你說殺了蠻子?”
雖然天色很黑,但飛出去的斧子,眨眼間便重新落到自己面前,外面追兵,腳步已經越來越近,呼喝聲大漲,前方又遇強敵嗎兩人額頭冷汗直冒,心中沉到了谷底。
見他們不吱聲,墨白也不再多問,徑直朝着蠻子方向而去。
兩人緊握着斧子,心跳加速,眼睜睜的看着這個打傘的身影,從他們身邊走過,有聲音傳來:“向西跑,如果你們速度快些,應該能暫時避開蠻子。”
“嗯?”兩人一頓,那身影卻已經走出了衚衕。
“二哥,他什麼意思?”老三額頭冷汗滴下,有些琢磨不定。
老二也是摸不着頭腦,但不管怎樣對方沒有對付他們,醒過神來,又連忙道:“老三,別管那麼多,你快走!”
而也就在這時,外面也傳來了聲音:“站住!”
“打傘的……”
“什麼?”
“快,殺了他!”
兩人屏息凝神間,就只聽外面突然一陣沸騰,然後連續幾聲悶響傳來,便安靜了下來。
有腳步聲走遠,外面再無動靜,兩人心跳如雷,終於還是倚着牆角,伸出頭顱來張望了一下。
“這……怎麼可能?”兩人心神大震,就在不遠處,七八具屍體亂七八糟橫陳一地。
只是頃刻間啊,連槍都沒響!
這太過恐怖!
“好恐怖的高手!”老二深吸口氣,身體微顫,又突然眼神一頓,驚聲道:“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幫人。”
“誰?二哥,你認識他?”老三當即一震,連聲問道。
“肯定是那幫遮面人,除了他們,沒人有這麼厲害,也沒人敢這麼幹脆的殺蠻子!”老二時分肯定道。
四方街屠了蠻子兵隊伍後,這羣遮面人在江湖人之間,自然是多被提起的。
老三一聽,也是立刻反應過來,點頭道:“對,今天蠻子屠街,他們一定也出來報復了!”
“走,咱們快走,蠻子被殺了這麼多人,只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大亂了。”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死裡逃生,不宜久留,老二回過神來,盯着那些蠻子屍體道:“老二,咱們快走。”
老三點點頭,卻是先衝出去,從蠻子屍體上撿起幾把火槍,掛在胸前,又拿起一把遞給老二道:“二哥,給。”
老二接過了,嘴裡發狠道:“管他.媽的,先活下來再說,咱們走。”
兩人最終放棄了向江岸跑的計劃,而是選擇了向西跑。
這一跑卻是令他們心驚肉跳,只因爲這一路行來,他們又發現了有蠻子兵的屍體,足有十來個人,就那般安靜的倒在地上。
這讓他們頭皮有些發麻,他們只是殺了一個旗國蠻子而已,就被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而此刻,這些可都是蠻子兵啊。
他們沒法統計,這條路上,究竟有多少蠻子被殺了。
看這屍體,分明便是今晚一個巡邏的小分隊,就這樣被殺了,而且看樣子還沒有被人發現,兩人有些後悔,往這邊跑真有活路嗎?
他們已經預感到,不久之後,待蠻子發現這裡的情況,西區恐怕將會恐怖到爆炸……
兩人慾哭無淚,但沒有辦法,這時候他們已經不敢到處亂竄了。
“咱們就在這先躲起來,這陣子都不要露面了。”終於逃到了一個窩點的時候,老二顫抖道。
“要不要將那打傘人的事情傳回去?”老三看着自己斧頭道。
“這麼大的事,上面應該早就知道了!”
…………………………
……
事實上,這兩人並不知道,在他們躲起來的時候,西區這邊發生的情況,青年社那邊還真不知道。
沒有人能比他們兩個知道的更早。
如果他們能夠更細心一些,就會發現,地上那些屍體,幾乎全部都還尚有餘溫。
這麼冷的天氣,在雨水下淋着,尚有餘溫,說明了什麼?
這說明,墨白殺他們的時間,和遇見他們的時間,間隔並不大。
直到他們躲起來之後,西區這邊有蠻子被殺的消息,才終於被發現了,並且此事很快就向着四面八方傳去,因爲找到的屍體,遠遠不止十幾具……
大隊蠻子兵開始集結,西區的夜晚開始更加恐怖。
只不過,那青年社兩人擔心的西區會爆炸,卻並沒有發生。
事實上,對蠻子來說,蠻子兵死了的確是大事。
可當並不止西區,整個明珠,這一晚,蠻子就彷彿陷入了無盡恐怖一般,到處都在死人的時候,也就無所謂哪裡更嚴重一些了。
引蛇出洞!
韓在寇的目的達到了,但或許引出的並不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