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二年,正是仲夏時節,東北長白山密林中,緩緩走着一隊人馬。爲首是個四十歲不到的中年漢子,身着粗布短衫,沾滿血漬,幾乎將衣服染成紅褐色。左右腰間各別一把二十響匣子炮,一臉濃密的長鬚,幾乎遮的看不見嘴,隱隱在鬍鬚之中,可以看見他嘴角傲然地撇着,一雙鷹目佈滿血絲,但依舊咄咄逼人,雖然面顯疲態,也掩飾不住一股英姿颯爽之氣。
緊跟在他身後是一匹青驄馬,不停用鼻子噴着氣,竭盡全力拉着馬背上的人向前走着。馬上坐着的人看三十歲左右,身上衣服也是同樣沾滿血漬。頭頂剃得精光,一幅鷹鼻,雙目圓睜,腰間同樣彆着雙槍。兩人身後,是七八匹疲倦之極的戰馬,一邊前行一邊不時伸嘴到路邊啃上兩口青草,行走得極爲緩慢。馬上乘坐的人,有的兩人共乘一匹,有的一人一匹,無不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似乎隨時會摔下來。
一隊人馬緩緩轉過一個山坳,前面是一個狹窄的山口。那長鬚漢子拉住馬,衆人停了下來。長鬚漢子回頭問道:“二弟,你沒有記錯嗎?是不是這裡?”聲音嘶啞,若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他在說些什麼。後面的禿頭漢子用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道:“大哥,準沒錯,小時候俺挖野參來過,過了這個山口,再往前走二里多地有口泉水,就在泉水後面!那地界還有一支二品葉的老參,當年俺沒捨得挖,這回可以救三弟的性命了。”
長鬚漢子點了點頭。忽聽背後“咕咚”一聲響動,回身一看,只見一人已從馬背摔倒在地。長鬚大漢大喊了一聲“三弟”,剛要下馬,猛覺胯下一軟,馬已失蹄,前腿一下跪在地上。他用手在馬鞍上輕輕一按,人已輕飄飄落在地上,也顧不得檢視牲口,大步向落馬那人走去。
三步兩步走到近前,一個看來十*歲孩子早已靈巧地從馬上跳下,扶起落馬之人,衆兄弟也紛紛圍了過來。小孩對長鬚漢子道:“爹,三叔昏過去了!”長鬚漢子點點頭,從孩子手中接過落馬之人,左手取下掛在腰間的水壺,咬掉壺蓋,向那人口中灌去。幾口水灌下,那人逐漸清醒過來,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說道:“大……大哥,兄……兄弟看來是不行了,你……就把我放這裡吧,小鬼子還在後面追,別……別連累了大夥兒!”
長鬚漢子將水壺遞給身邊那孩子,低聲道:“三弟,不要亂想了,二弟已找到了地方,就在前面不遠,那地方小鬼子找不到,而且二弟還藏了一棵老參,能救你的命,你想死,先再給我殺幾百個小鬼子再說!”受傷的“三弟”虛弱地笑了笑,說道:“大哥,兄弟沒用,沒……沒打死那個鬼子指揮官,累得十二弟…...”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長鬚漢子眼圈一紅,揮了揮手,道:“三弟,這不怪你,怪就怪咱們槍不好使,膛線都快磨平了,下回大哥給你繳一支日本的三八大蓋,以你的槍法,別說一個鬼子指揮官,就算一百個,也不夠你下酒的!”
那“三弟”笑了笑,沒力氣再說話。長鬚漢子將他交給旁邊一人,轉身走到馬前,馬已經被禿頭大漢扶起,只聽他說道:“大哥,跑了兩天兩夜,牲口們都快頂不住了,我看這陣勢,小鬼子一時半會兒也攆不上來。這天看樣子也要下暴雨了,只要這雨一下,小鬼子再想找咱們可就難了。”長鬚漢子擡頭看了看天色,果然是烏雲翻滾、暴雨將至,點了點頭,說道:“好,就原地休息一會兒,喂喂牲口!”
這一夥人,正是名震關外的 “東北抗日義勇救國軍”四樑八柱十二金剛。爲首被稱作“大哥”的長鬚漢子,就是在東北提起來響噹噹的關外綠林十虎之首——崔大胯子,跟在他身後的禿頭漢子,是他二弟——崔二胯子。
躺在地上受傷的是十二金剛中排名老三的神槍金瞎子金丙義,因爲他慣使長槍,早年練槍時總習慣閉上一隻眼睛瞄準,日子長了,平日裡左眼都是眯着,就像瞎了一隻眼睛,才得了這麼個混號。至於那將老三扶起的孩子,是崔大胯子的兒子崔振陽,今年還不到十八歲,兩年前剛從奉天第四學堂畢業,正趕上“九?一八”事變爆發,就上山跟了父親的隊伍打鬼子,因爲年齡小,衆兄弟都對他疼愛有加。
民國二十年東北淪陷後,關外各地百姓不甘做亡國奴,紛紛揭竿而起。有農民自發組織的抗日自衛隊;有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遊擊隊;有不願意隨張學良撤回關內的原東北軍官兵組成的抗日義勇軍;有舊警察組建的抗日糾察隊;當然,也有很多原來東北綠林好漢組成的抗日義勇救國軍,一時之間亂世英雄起四方。到民國二十一年年中,各地抗日隊伍總計已有近一千支,人數超過三十萬。
不過如此一股雜亂拼湊的隊伍,就如一盤散沙,根本無法抵擋組織嚴密、裝備精良的日寇瘋狂反撲。民國二十一年夏天,日寇關東軍糾結了八個師團、數萬僞軍,再加上萬名武裝警察,採取分割包圍、先勸再攻的戰略,有意志不堅定又或是貪生怕死的隊伍,看到日本人重兵包圍、同時又給予豐厚待遇,紛紛投降做了僞軍,加入了日寇清剿隊伍。而另外一部分誓死不降的好漢們,絕大多數在日僞軍瘋狂*下,一支又一支被擊潰,甚至全軍覆沒。許多義勇軍將領們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
崔二胯子兄弟都是窮苦出身,自幼隨父親在長白山挖參過活。幼年跟隨父親上山挖參遇到猛虎,兄弟二人義氣深重,爲救老父不肯獨自逃身,幾乎被猛虎咬死。後幸遇一位老參客相救,見二人義氣,不僅救下二人,還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包括武功、槍法、兵法,還有挖參的絕技。
成年之後,一次參商和官府勾結,盤剝參客,兩人父親前去理論,竟被活活打死。兄弟二人一怒之下,殺了參商,從此上山做了鬍子。幾年後東北淪陷,二人拉隊伍挑起了抗日大旗,一時之間各地英雄紛紛投靠,很快聚了一兩千號人。兄弟兩人轉戰於長白山密林之中,由於二人均是熟讀兵法,日僞軍多次清剿,他們均是以少勝多,在東北名聲大振。
日軍屢次圍剿失敗,於是採取安撫拖延政策,先糾集重兵將其它義勇軍大部清剿完畢,之後集結了日軍兩個大隊,僞軍五千多人。果真是“十則圍之”,終於在遼東昆嵛山將二人的隊伍重重包圍。進攻之前,日本人敬重二人的軍事才能,還抱有一線希望,派漢奸上山勸降,並提出了豐厚待遇,兄弟兩人誓死不降,當衆殺了漢奸梟首示衆、剖心祭旗。
兄弟二人知道一場血戰不免,但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於是一方面積極備戰,另一方面派老四挖掘地道,準備突圍。老四鑽地鼠姚亮,盜墓出身,最擅長打洞,當下帶領二十幾個兄弟,連夜挖洞。第二日清晨,日僞軍大舉攻山,激戰三日,老四的地道才堪堪挖到包圍圈外,這還是碰巧挖到了一個現成的山縫,否則老四再能耐,也不可能在三日內挖出一個上千米的地道來。
老四地洞挖好之時,衆人已與日寇激戰了整整兩夜三日、斃敵數千,山上的弟兄們也死傷慘重,幾乎彈盡糧絕。兄弟二人當晚僅攜幾十名兄弟突出重圍,但路上不幸遇到鬼子增援部隊,一場遭遇戰打下來,爲掩護大夥兒安全撤離,十二弟陣亡,老三重傷,被崔振陽單槍匹馬救回。山上近兩千名兄弟,最後只剩一十二人逃出重圍。
日寇在身後緊追不捨,二人帶領弟兄們馬不停蹄又逃了兩天兩夜,才堪堪甩掉追兵。見鬼子實在追得太緊,就算是一時逃脫,也不好隱藏,於是兄弟二人商量逃到崔二胯子小時挖參去過的一處地方,此處山高林密,入口處又極爲隱秘,即便是仔細搜查,若沒有點運氣也不會找到。
一夥人在密林中空地上休息了大約一頓飯工夫,戰馬也在路邊吃飽了青草。休息完畢,衆人精神稍好。崔大胯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揮了揮手,一行人紛紛上馬。
按照崔二胯子的指引,大夥兒慢慢向山口走去。進了山口,只見此處極爲狹窄,一輛馬車將將通過,兩側山壁陡峭,往頂上望去,隱隱只能看見一線青天。衆人在山谷中穿行了大約二里地光景,前方豁然開朗,是一大塊羣山環繞的開闊地,四周的青山如刀削一般直插雲天,猿猴都難通過。
空地大約十幾個打穀場大小,四周長滿了野果樹,衆人往前走時,路邊不時的有野兔、山雞從樹叢裡竄出,見到來人,也只是怔怔看着,並不知躲避。看來此處人跡罕至,鳥獸都不怕人。
衆人隨崔二胯子走到開闊地盡頭,幾株巨大的棗樹之後,是一眼從半山腰飛淌下來的泉水,只見這泉水大約三尺來寬,從半山上一個山洞中飛淌而下,隆隆作響。泉水匯在山腳下水潭之中,水潭大約四五丈見方,但是未見泄水的去處,想是下面連有地下暗河。水潭之中泉水清澈,隱隱可見幾十尾一尺多長的大白魚在水下緩緩遊動。
衆人見了這眼泉水,紛紛下馬喝水飲馬。連日來不食不眠逃避鬼子追兵,不吃東西也就罷了,連續兩天兩夜沒怎麼喝水,鐵打的漢子也是忍受不住的。衆人在潭邊痛飲泉水,只覺泉水飲在口中,勝過了瓊漿玉液。
崔二胯子擦了擦嘴角,對崔大胯子笑道:“大哥,那地界就在此處,你可能找到那山剌子的入口?”崔大胯子向飛泉掩住的山壁望了一眼,問道:“可就在這泉水之後?”崔二胯子道:“不錯,就在此處!”崔大胯子向前走了幾步,由於有潭水阻隔,不能再往前去,只能離山壁四五丈光景遠遠觀望,看了一陣,並未看出有何異樣。
衆位兄弟這時也走向近前,伸長脖子向山壁望去,看了片刻,也同樣什麼也沒瞧出來,紛紛回頭向崔二胯子詢問。崔二胯子笑了笑,說道:“俺小時候,有一回挖參到了這裡,天氣炎熱,見了這潭子水,心裡高興,就脫光了屁股下潭洗澡。一猛子扎到對岸,到了對面山壁邊上,忽見到一隻小蛤蟆趴在那裡,小孩兒心性,就爬上去抓,沒想到追着追着三繞兩繞,就繞到那塊大石頭後面,才發現後面那地界!”衆人聽了,又回頭向山壁那邊望了望,還是什麼也沒發現,紛紛道:“二哥,什麼大石頭,俺們怎麼沒看見?”
崔二胯子伸手指了指前面,說道:“就在泉水後面,不過你們站在此處,就算瞪瞎了眼睛也看不出來,當年俺游到近前都未看出,要不怎麼說是咱們兄弟的大造化呢,走,俺帶路!”說罷,崔二胯子一馬當先,繞到潭水右側。潭水在山壁邊上並不算深,只沒及小腿,崔二胯子帶着衆人淌水而過,繞到了飛泉後面。
崔二胯子在瀑布後站定,指着前面一塊大石說道:“就是這塊大石!”衆人這纔看清,只見眼前的巨石足有幾間房子大小,正堵在泉水和後面山壁之間,只是看似與後面的山壁嚴絲合縫,並未見有什麼入口,衆人紛紛議論。
崔二胯子道:“振陽,你繞到石頭右邊好好看看。”崔振陽應聲而去,走到大石右側,只見由於泉水長年從前方流過,大石與後面山壁長滿青苔,在大石與山壁的接縫處,又生有許多蔓藤,門簾一樣從上倒垂下來,由於青苔也是綠色,所以遠看果真與大石和山壁成爲一體。崔振陽撥開“門簾”向裡面望去,沒一眨眼的功夫,轉過身來大叫道:“叔叔們,果然是好去處!”
衆人聽了,紛紛上前觀看,無不嘖嘖稱奇,感慨上天造化、鬼斧神工。崔二胯子高聲叫道:“弟兄們!牽上戰馬,咱們走!”衆人一陣歡呼。
原來這飛泉之下別有洞天,整個山壁乃是由兩塊巨大的山石相倚而成,最下面留有一處寬約三尺、一人來高的縫隙,縫隙前方,也就是在飛泉之後,一塊巨石擋住了山縫入口,巨石與山壁顏色一體,遠遠望去幾乎是連在了一處,再加上蔓藤擋住了巨石與山壁之間的入口,極難發現。
當下一行十二人、七八匹戰馬繞過巨石,沿着蜿蜒的裂縫,在山腹中穿行了大約幾十丈的路程,突覺眼前一亮,面前一片開朗,只見山腹盡頭,乃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四周高山林立,山壁陡如刀削,就如一塊巨大的天井一般。
但見花團掩映、綠樹成蔭,腳下踏的是軟軟的細草,鼻中聞到的是陣陣花香,鳴禽間關、鮮果懸枝。大夥兒見了此番光景,就如喝醉了酒一般,大呼“暢快!”劫後餘生,又尋得此處仙境一般的藏身處,心中說不出的爽快。
正讚歎間,天上忽然電閃雷鳴,片刻間大雨傾盆而下。崔二胯子大聲呼道:“好雨!小鬼子再想尋得俺們,那簡直是王八聞鹹魚,休想了。”衆人哈哈大笑。
崔二胯子又對那長鬚漢子道:“大哥,那邊有幾處山洞,可以避雨。你帶兄弟們先去,老四,你隨俺去挖參!”崔大胯子點了點頭,叮囑道:“兄弟小心!”帶着剩下的兄弟們前去避雨。
老四走到崔二胯子近前,崔二胯子道:“老四,把褲帶解下來!”老四一愣,一把捂住褲襠,笑道:“二哥,兄弟可不好這調調!”
崔二胯子哈哈一笑,罵道:“你個龜兒子,花花腸子倒不少!”說完話,上前一把扯下老四褲帶。褲帶扯下,老四的免襠褲一下掉到地上,慌忙撈起褲子,愁眉苦臉道:“二哥,你這是要幹麼啊?”
崔二胯子不理會老四抱怨,伸手從褲帶中抽出幾根紅線,再將褲帶還給老四,正色道:“老四,這挖參的活計,可跟你以前乾的“掘金頭”(注1.)一樣,也是有大學問的!這人蔘娃子都是精,你不用紅繩將他小辮子捆住,一旦跑了,抓都抓不住!”
老四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崔二胯子笑道:“要不你笨手笨腳,又不是去挖什麼大墓,幹嗎偏偏叫你?”老四咧嘴笑笑。崔二胯子揮了揮手:“走吧,跟緊我!記着,輕着點兒,要不那人蔘娃子就給你龜兒子嚇跑了!”老四點了點頭,神色鄭重,一邊繫着褲帶,躡手躡腳跟在崔二胯子身後。崔二胯子看到老四一臉緊張,咧嘴笑笑,邁大步向前走去。
東北挖參的人有很多講究,傳說中人蔘是通了人性的人蔘娃娃。故而挖參時一是不能大聲講話,二是一定要用紅頭繩將人蔘枝葉拴住,否則一不留神,人蔘就會跑得無影無蹤。當然,這只是傳說。
老四跟在崔二胯子身後,躡手躡腳向前走了一里多地。轉過一處巨巖,前面有一株大樹。崔二胯子停住腳步,回身輕輕對老四道:“就在前面,輕聲點!”老四不敢言語,拼命點頭。
崔二胯子屏住呼吸,悄悄繞到大樹後面,撥開雜草,只見草叢之中,赫然是一支人蔘的四品葉子向上翹着,崔二胯子強掩住心頭興奮,暗叫道:“好兄弟,快二十年不見,長成四品葉了!”
他慢慢取出一根紅繩,輕輕將人蔘的枝葉牢牢繫住。紅繩綁上,他喘了口氣,也不顧滿地泥濘,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挖掉人身周圍的泥土,動作清秀得就如一個女人正在繡花,緩慢小心之極。
紅繩放在一旁,每摳出一根人蔘鬚子,都小心翼翼用紅線捆住。紅繩用完,轉身向老四要,老四再次解下褲帶,一手拎着褲子,一手拎着褲帶,神情緊張在一旁守着。
大約挖了小半個時辰,二人渾身衣衫盡透,老四更是凍得直打哆嗦,嘴脣發青,終於,一根六寸來長,棒槌狀,鬚子伸開足足有一尺的野山參被崔二胯子完完整整挖了出來!
崔二胯子雙手捧了,一路小跑着回到山谷入口處,在潭水中將人蔘洗淨,又沿路採了諸多草藥,二人興高采烈回到山洞。
衆人已點上篝火,圍在老三身旁,見二人捧着人蔘回來,均面露喜色。崔二胯子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從人蔘上拗下拇指肚一塊大小,喂到老三的嘴裡,說道:“兄弟,好東西,是百年的人蔘,現今沒有稱手的傢伙,沒辦法熬湯,你慢慢含着,別嚥了!”老三點了點頭,張嘴接了,又動了動嘴脣,想說點什麼,但沒有說出來。衆人見老三吃了人蔘,心頭一鬆。崔二胯子又將路上採摘的草藥挑了幾味出來,嚼碎了敷在老三傷口上。
崔大胯子點了點頭,道:“有了這根百年老參,老三的性命算是保住了。”頓了一頓,又道:“弟兄們都累了,就先休息一下,等大雨停了,咱們弄點吃的,再作打算。”衆人點了點頭。由於連日來疲於奔命,大夥兒身心俱疲,聽了崔大胯子這話,大夥兒立即東倒西歪躺倒在山洞地上,片刻間已鼾聲大作。
崔大胯子沒有馬上就睡,而是走到馬鞍前取了小鬼子留下的鋼盔,將裡面的墊布卸了,拿到水潭邊沖洗乾淨,裝了半缸水,又在山邊採了幾味草藥,回到山洞將自己摘的草藥與崔二胯子的草藥混在一起,再將剩下的人蔘拗下一小塊放入鋼盔,尋了幾根樹枝搭了個三角支架,將鋼盔架在火上慢慢熬着。火光掩映之下,周圍的衆位弟兄早已睡熟。
崔大胯子一邊撥弄着篝火,一邊回憶起這二年來與小鬼子周旋,大小百餘戰。轉戰於白山黑水之間,兩年的時間,身邊的弟兄一個接一個死去,尤其這一次,一千多名同生共死的弟兄,只剩下了這幾個人,不由得感慨萬千,眼角含淚,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淒涼絕望之情。但只是一陣,他強自壓下了這股絕望之心,馬上想到:無論還剩下多少兄弟,哪怕最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是做大哥的,也一定要永遠樂觀、充滿信心。哪怕有一天拼的一人不剩又怎樣?只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自己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想到這裡,崔大胯子豪氣陡生,一掌擊在身旁一塊碗口大小的山石之上,石屑亂飛,紛紛濺落在旁邊的火堆中,火光掩映,照在他佈滿血絲卻依舊是剛毅之極、充滿豪情的雙眼之中。
崔大胯子站起身來,看看睡熟的衆位兄弟,又看了看受了重傷的老三,雖然已是盛夏,但山洞中依舊陰寒無比,他脫下外衣給老三蓋上,又回到篝火旁,加了幾把柴火,將鋼盔向旁邊移了移,以免將藥湯燒乾,才靠在火邊的山石之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睡了三四個時辰,崔大胯子首先醒來,湯已燒好,濃濃的一鍋。他將鋼盔取下放到一旁平穩之處,又看了看老三的傷勢,見老三呼吸平穩,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心頭略寬。其他弟兄們兀自睡得正香,他沒有打攪,一個人輕輕走出山洞。
洞外大雨初停,滿山飄着一股雨過之後的清新氣息,太陽已經斜斜地快要落山,天邊飄着一道絢麗的彩虹。崔大胯子細細打量周遭環境,他們現在所處之地乃是羣山環繞的一塊盆地,準確說更像一個天井,四周青山刀削一般直插雲天,鳥獸難越,若不是恰恰在泉水之後有這樣一個狹小的入口,而且又恰恰當年被崔二胯子發現,恐怕再過幾百年,也不會有人能夠進得此處。
崔大胯子正自暗暗稱奇,忽聽身後有人走近,回身望去,是二弟崔二胯子,只聽崔二胯子道:“大哥,此處藏身,鬼子應該不會找到!”崔大胯子點了點頭,道:“不錯!”頓了一頓,黯然道:“只可惜了那許多好兄弟,沒有辦法跟我們來這裡享福了!”崔二胯子眼圈一紅,嘆了口氣,沉默良久,問道:“大哥,今後有何打算?”崔大胯子眼望遠處青山,道:“我也正在考慮此事。”
崔二胯子手指遠處,說道:“大哥你看,此處當可屯下十萬精兵,所謂萬事開頭難,俺們只要熬過了這一陣子,等小鬼子忙活的不那麼緊了,咱們再招兵買馬,接着跟小鬼子幹!”崔大胯子點了點頭,朗聲道:“兄弟講得好,無論如何艱難,只要不將小鬼子趕回去,你我兄弟二人絕不下山!”崔二胯子握住崔大胯子手,道:“大哥說得是!”
當下二人又商量了一陣日後如何計較,回到洞中,衆位兄弟已經睡醒,圍攏了過來。崔大胯子吩咐道:“老五老九,你們帶上振陽去弄點吃的,再順便看看山腳下情況。記住,只在此處隨便找找就行了,不要下山,小鬼子很可能還在這一帶巡邏,另外,不許用槍!”老九上山以前是獵戶出身,山上只要與打獵有關事宜,一般都是他親自操持。當下老九應了,與老五一起,帶了崔振陽走出山洞。崔大胯子又道:“留下兩個兄弟照料老三,其他兄弟們跟我到四周看看。”
當下一衆人走出山洞,沿山谷向後走去。前前後後花了半個多時辰,將此處細細巡視了一遍。這個山谷長度大約有*裡,寬度一里地不到,山谷中長滿果樹,草叢之中經常可以看到野雞、山兔竄出,偶爾也可以看到野山羊,麋鹿出沒,看來虎豹之類猛獸身子笨重,無法翻山越嶺來至此處。環繞四周的山壁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山洞,果真是屯得下十萬精兵。
衆人巡視完畢,見天色已晚,回到洞中。出去覓食的兄弟們已經回來,洞中篝火已經點旺,正在烤着各種野味。崔二胯子走上前去,只見地上堆了幾隻剖好的野兔、山雞,居然還有一隻野山羊。
崔二胯子問道:“山下情況怎樣?”老九正在火邊忙活,聽見崔二胯子問話,起身答道:“沒見到鬼子兵,估計一場大雨把小鬼子給澆回去了。”崔二胯子點點頭,道:“不過還要小心,鬼子應該還沒下山!”衆人紛紛點頭。
崔二胯子又問老九道:“哪裡弄來這麼多野味,沒開槍吧?”老四還沒回答,一旁崔振陽眉飛色舞說道:“二叔,此處真是塊寶地,我和四叔本想先到潭子里弄幾尾大魚出來,但沒想魚還沒抓到,遠遠就看見了一羣山羊站在樹下吃草,九叔吩咐我別出聲,然後拔了刀子從後面悄悄爬上樹,跳下來就騎住了一頭,幾攮子就捅死了!”崔振陽說到這裡,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老五也笑道:“這山剌子裡的畜生果真是傻,這幾隻野雞,是我和老九用大木棒子從樹上梆下來的,看來這地方是從沒有人到過,鳥獸都不怕人的!”衆兄弟笑了起來,只聽老五又道:“我們後來又撅了幾根樹枝子,用刀子將一頭削尖了,趴在潭子邊上,這潭裡的魚也是笨得要命,一紮就是一條!”崔二胯子這才注意到,老四的腳邊,放着十來條一尺多長,剖洗乾淨的大白魚。
當下衆人取來各種隨身工具一陣忙活,燒肉爲炙,燉魚爲湯,一時間山洞中肉香四溢。大夥兒連日來逃避追兵,沒吃過一頓正經飯,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這時覺已睡足,又是大快朵頤,幾日來的鬱悶之情一掃而空。酒足飯飽,衆人又推着老四老五要他們唱個東北二人傳,老四也不推辭,站起身將紅褲帶纏到頭上,一手提着褲子,學着小媳婦的樣子,扭扭捏捏唱了起來,逗得衆人捧腹不已。
老三喝了蔘湯,精神大好,斜靠在山洞一塊大石上看着老四胡鬧,一時山洞中滿室皆春,劫後餘生,衆人都是感覺從未有過的暢快。
鬧了一個多時辰,大夥兒圍到崔大胯子身旁,開始七嘴八舌商量今後的去處,合計了一陣兒,老四伸手示意大家安靜,說道:“還是聽聽大哥什麼意思吧!”
衆人都閉了嘴,只見崔大胯子點上一袋煙,默默抽了幾口,說道:“弟兄們,我方纔和老二合計過了,咱們就在此處隱蔽下來,等待時機,東山再起。”衆人點了點頭。崔大胯子沉默了片刻,繼續道:“至於以後的安排,老三,你有什麼主意?”
躺在一旁的老三笑了笑,道:“大哥,我能有什麼主意啊,您說吧!”一旁老七笑道:“三哥,咱們一十二個兄弟,就數你鬼點子多,山上就是沒設軍師這個位子,要是設,除了你還能有誰?”衆人紛紛附和。
老三虛弱地笑了笑,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要我說,這麼安排,大哥看成不成?”崔大胯子點了點頭。老三繼續道:“這些日子來,人困馬乏,咱們就先在這裡休整幾日,該養傷的養傷,該歇的歇。幾天以後,派兩個兄弟,換上乾淨衣裳,下山去看看小鬼子的動靜,如果鬼子已經撤了,就到山下附近市鎮踩踩盤子,採購些日用傢什回來,順便看看鬼子的佈防。”
老四問道:“三哥,你的意思是,要幹一場?”老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老七看了看大夥兒,問道:“三哥,就咱們這幾號人,又大部分有傷,怎麼幹啊?”
老三似乎胸有成竹,說道:“不錯,咱們是人困馬乏,可別忘了,這些日子來小鬼子也不清閒,如果我估計得不錯,小鬼子搜山至少還要搜上他七八天,到那時候,我們可已經養好了精神,再加上小鬼子那時候一定會鬆懈,咱們就打他個出其不意!”
衆人聽了老三這話,紛紛叫好。老三笑了笑,繼續道:“不過,也不能蠻幹,咱們現在就剩這十來號人馬,決不能跟小鬼子的正規軍碰。幾天以後,等小鬼子清繳完畢,士氣應該也是最鬆懈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還有不怕死的敢打他們的主意,所以,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找一個附近佈防最鬆的據點,一下子給他端了,搞點軍需上來,再振振士氣!”
崔二胯子一拍大腿,叫道:“好主意!”衆人紛紛附和,崔大胯子也無異議,當下衆人商量了人員的安排,決定到時候由崔二胯子帶同崔振陽、老八、老十下山。崔振陽聰明機靈,又是個孩子,不會引人注意。老八是個開鎖高手,又是個神偷兒,關鍵時候可以救命,至於老十,十二金剛中,就數他武功最高,辦事也沉穩,深藏不露。
衆人商量已畢,閒聊了一陣兒,談起這次劫後餘生,無不唏噓感慨。大夥兒想起死去的衆多兄弟,尤其是十二金剛中的老幺十二弟,更是扼腕悲痛,沉默良久。老五嘆道:“唉!我們四樑八柱十二金剛,現如今已經變成十一金剛了!”崔大胯子道:“人死不能復生,大夥兒也不必太過悲傷難過,這筆血債,小鬼子遲早是要還的!”老四道:“大哥說得是!”大夥兒一陣沉默。
老三忽然道:“弟兄們,我倒是有個主意。”大夥兒擡起頭來,看着老三。十二金剛之中,一向以老三最爲足智多謀,老三除槍法出衆外,平日裡沉默寡言,但潛心研事,言必有中,所出的主意,往往極爲高明。
只見老三看了看一旁的崔振陽,微微一笑,說道:“我看,就不如讓振陽做了我們的十二弟吧!”衆人都是一愣。崔二胯子道:“這……不亂了輩份?”
老三道:“二哥,振陽做了我們的老十二,咱們以後不叫他十二弟,叫‘老幺’!這樣,十二金剛,就又湊齊了……”
崔大胯子打斷老三:“三弟,不成,這不慣壞了這孩子?振陽這孩子還小,怎麼能跟衆位兄弟的英名相比?”
老三微微一笑,道:“大哥,這你要聽我一句了,振陽可不是孩子了,我的命,這一次可還是振陽救的呢!還有,我們十二金剛,威震關外,只要我們十二金剛還在,咱東北抗日隊伍的魂兒就還在,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
弟兄們聽了老三這話,紛紛附和,崔二胯子也是連連點頭,老三說得對,治病打仗,士氣爲先,只要十二金剛還在,這面大旗就倒不了。見崔大胯子還在搖頭,崔二胯子站起身來,拉起崔振陽,對崔大胯子道:“大哥,這回你就聽俺的吧,我看振陽這孩子不錯,雖說年歲還小,但是個好坯子,再磨練兩年,我看也不會比我們兄弟差到哪兒去,這事就這麼定了,振陽做我們的老幺!”
崔大胯子嘆了口氣,見老二也是這個意思,衆位兄弟也是盛情難卻,只能勉強同意。見崔大胯子允了,大夥兒歡聲雷動,當下崔振陽滿臉興奮,上前一一與各位叔叔行禮,衆人以水代酒,算是崔振陽正式入了十二金剛。這一下弟兄們士氣大振,有的說:“振陽也入了我們十二金剛,看來我們這十二金剛日本人打不絕!”有的說:“振陽好樣的,將來一定是一條好漢!”有的說:“我們這十二金剛不是又聚起來了麼,以後有小鬼子苦吃!”崔大胯子見大夥兒士氣高漲,心中也暗自高興。
大夥兒在山谷中足足休整了七天,第八日正是黃道吉日,大夥兒一早起來吃過早飯,崔二胯子帶同老八、老十和崔振陽,四人換上洗好的衣裳,解下武器,每人只留了一把貼身的匕首,告別衆人下山而去。留在山上的衆人,這一日也極爲忙碌,砍樹搭屋,撮土爲竈,準備以後長期駐紮的一應物品。崔大胯子又帶人仔細勘察了山壁上的各處山洞,分配好了各個山洞將來人馬一旦壯大,分別作何之用。幾人又是打獵捕魚,準備乾糧。下午,崔大胯子帶着兩個兄弟,將山前山後又仔細巡視一遍,安排好何處佈崗,何處設哨,將來如若鬼子前來,何處佈防,何處埋伏。
忙碌一日,到了傍晚時分,崔二胯子一行四人也回到山寨,帶回來柴米油鹽,鍋碗瓢盆一應日常生活必備之物。衆人匆匆吃過晚飯,圍坐在山洞之中,聽崔二胯子講述一日來下山的經歷。原來今早三人一下山,見鬼子兵已經撤離。下山後向東南方向走了二十多裡地,到了一個小鎮子,名叫陳官屯,三人到得屯子之中,採購了柴米油鹽之物,順便又向老鄉打聽了一下當地情況,這個鎮子不大,只有幾十戶人家,有鬼子的一個炮樓,五六個鬼子兵再加十來個僞軍把守。從屯子向東再走上十來裡地,過了一條大河,再走幾裡地有一處大鎮子,名叫陳家集,是老少三鄉趕集之處,甚是熱鬧,集上有幾百家住戶,鬼子蓋了兩個炮樓,派了一小隊十幾個鬼子兵,幾十號僞軍把守,甚是嚴密。
崔大胯子聽完敘述,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煙,問道:“那陳家集你們可曾去了?”崔二胯子道:“沒有都去,俺帶振陽前去走了一遭,老四留在陳官屯繼續採辦東西。”崔二胯子喝了口水,用手擦了擦嘴,繼續說道:“這陳家集確實是個大集子,駐守着十來個鬼子兵,幾十號僞軍,防守也很嚴。”崔大胯子聽罷,點點頭,問道:“老二,你可有什麼主意?”崔二胯子道:“大哥,以俺們現下這幾號人,陳家集看來是不容易拿的下來,俺的意思是要打,先打陳官屯!”
衆人聽罷,七嘴八舌的紛紛表示贊同。崔大胯子不語,隔了一會兒,磕了磕菸袋,又續上一袋煙,才道:“要打,你有什麼想法?”崔二胯子道:“俺是這個主意,這陳家集離陳官屯怕沒有二十里地吧,小鬼子就算是要來救援,也要半個多時辰纔會趕過來,俺們就半夜出發,先派人打掉崗哨,然後把小鬼子和僞軍一鍋端了!”崔大胯子沉吟了半晌兒,才點點頭,說道:“好,就打陳官屯!”
衆人歡聲雷動,崔大胯子看了看一旁的老三,問道:“三弟,你還有什麼好主意?”老三沉吟了片刻,突然問崔二胯子:“二哥,你方纔說從陳官屯出發,走上二十來裡,過了一條河,就到陳家集?”崔二胯子點頭道:“不錯!”
老三道:“河上可有橋?距離陳家集多遠,有沒有佈防?”崔二胯子道:“是座木橋,大概距離陳家集有三裡地的樣子,應該沒有小鬼子佈防!”
老三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炸了那座橋!”旁邊的老五一愣:“炸橋?那麼老遠,炸它幹嗎,咱們又不打陳家集?”
崔二胯子猛一拍大腿,道:“好主意,只要這橋一炸,陳家集的小鬼子就算是想增援,也來不及了!”老五恍然大悟,衆人也是一陣叫好。
當下大夥兒商量好何人炸橋,何人摸哨,辦完事情以後如何撤退等等,崔大胯子又道:“今日我看了天色,明日半夜會有大雨,我們就定下明晚行動!”衆人紛紛叫好。
大夥兒立時着手準備,除神槍老三以外,幾人均是短槍,崔二胯子兄弟兩人都是使的雙槍,所以一十二人倒有十三把短槍,但由於前幾日被鬼子包圍,突圍時彈藥幾乎耗盡,這時檢視所剩的彈藥,子彈還有不到三百發,平攤到每人的頭上不足三十發。除此以外,還有十來顆從繳獲的小鬼子馬上發現的手雷。大夥兒將彈藥集到一處,去的兄弟每人分了三十發子彈,又各自揣了一枚手雷,剩下的手雷全部交給崔振陽,因爲他的任務是負責炸橋,收拾停當,各人早早安歇。
第二日一早,大夥兒早早醒來,打獵捕魚,準備一天的乾糧,老四帶着崔振陽切割樹皮做了幾條繩索,準備晚上炸橋之用。準備完畢,幾人又收拾出數間山洞,準備晚上勝利歸來,存放從小鬼子那裡搶來的槍彈物資。這一日的時間對每一個人都是異常漫長,好不容易熬到太陽落山,衆人吃過晚飯坐在洞中,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一雪連日來的鬱悶。午夜十二點整,崔二胯子掏出懷錶,和崔大胯子對好了時間,然後將自己的懷錶遞給崔振陽,說道:“記住了,半夜兩點正,準時炸橋,不能早也不能晚!”崔振陽接過懷錶,又整了整掛在腰間的手雷,說道:“二叔放心吧!”說罷挺起胸,揚長而去。
衆人又在山洞中等了半個鐘點,崔大胯子站起來一揮手,說道:“出發!”當下除了老四留下照料受傷的老三,其餘七個兄弟跟隨崔二胯子兄弟二人,魚貫出了山谷。此時午夜剛過,天上烏雲密佈,看來今晚確是要下暴雨。大夥兒腳步輕盈、屏住呼吸,緊跟在崔二胯子身後,大步流星向陳官屯奔去。
注1: 掘金頭,即盜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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