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沒那麼緊張,擡頭一看,大聲笑道:“任叔叔!”
任三禾看着小嘴啃得紅豔豔的杜鵑,溫聲笑問“吃什麼好吃的?”
“吃雞。”
杜鵑眉開眼笑地拉他進來,又飛快地跑到櫥櫃前,搭根小板凳站上去,用小筲箕撿了八個茶葉蛋,屁顛屁顛地端過來給他,“娘煮的。叫我送去給任叔。我先前瞧任叔門關着,就沒送。”
任三禾便抽了根板凳坐下,吃起茶葉蛋來。
夏生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拍着胸脯道:“可把我嚇死了。任叔,你別跟人說。”
任三禾挑眉問道:“說什麼?”
目光在桌上的雞肉、板栗和茶葉蛋上掃過。
夏生大叫道:“什麼都不能說!”
任三禾狐疑。
杜鵑靠近他,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任三禾愕然地看着夏生,嘴角翹起。
不等他說話,夏生忽然跳起來,端起那碗板栗就往外跑:“哎呀,我走了。院裡沒人。”飛也似的去了。
任三禾終於呵呵笑出聲來。
吃了三個茶葉蛋,他便問起杜鵑的生活,想要什麼吃的、玩的和用的,等等。
杜鵑搖頭,興致勃勃地跟他說,家裡有兩隻母雞又開窩了,一天能撿多少蛋;娘弄了多少山貨,爹收了多少花生玉米等等,黃雀兒在旁補充。
任三禾怔怔地看着生的雪玉般晶瑩的小女娃,穿着粗布衣褲,用興奮滿足的神態說起農家生活,眼裡不禁泛起悲憫的神色。
杜鵑只作未見,依然高興地說着。
任三禾輕聲問道:“你想不想出去玩?”
杜鵑馬上雀躍道:“想!我想去山上採茶,還想撿菌子,還想打板慄。我好想去山上玩呢!下大霧的時候。山上看去就像神仙住的地方,美得不得了!鳥兒叫得就像唱歌一樣……”
就算她儘量兒化自己的語言,任三禾也聽得目瞪口呆。
鄉下孩子。只會說什麼好吃、好玩、好看,是不會形容景色優美、鳥鳴動人的。
她。終究是不同的!
“等你長大些,我帶你去。”任三禾許諾道。
杜鵑和黃雀兒就相視而笑。
有任叔陪着,上山一定沒事。
任三禾很快走了,他不好老是呆在這裡。
杜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轉頭和黃雀兒一塊收拾桌上的雞骨頭等垃圾。
她剛纔這樣對任三禾說話,一來她是真喜歡這山村生活,二來也不想過於依賴他。
她可不想有朝一日他打着“爲她好”的名義。將她帶離這個地方,送給憑空冒出來的富貴爹孃,又或者是什麼富貴的“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親戚,再扯出一段不爲人知的恩怨情仇。從而讓她的命運失去自我掌控。
那絕對不行!
黃雀兒去園子裡摘菜的時候,杜鵑就在院子裡照看雞
這些雞實在太可惡了:那向日葵有一米多高,它們夠不着,就站在牆頭,瞅準了飛撲過去。一個不好。那棵向日葵就被撲倒了。
杜鵑扛着根細竹竿,不住攆它們。
還不能攆到院外去,真是麻煩!
正不耐煩,忽見院門口走來個七八歲的小女娃。
ωwш★ t t k a n★ ¢O
是堂姐大妞,她手上還端了個小陶罐子。
杜鵑一看。心下就明白了,不等她進院,就飛跑過去,脆聲問道:“大妞姐姐,你幹嗎來了?”
大妞遲疑了下,才道:“借……借點鹽。”
杜鵑笑眯眯地說道:“我家也沒鹽了。我娘昨晚說,要把大公雞拿去換鹽呢。”
大妞聽了鬆了口氣,連院門也不進了,就道:“沒有就算了。我找別人家借去。”
從別人家借,那是一定要還的。
她已經八歲了,稍稍懂了點事,對奶奶這麼三番五次指使自己來大伯家借鹽,借了又不還,心裡覺得有些丟人。杜鵑說沒有,那正好不借了。
看着她的背影,杜鵑微微一笑:該乾點什麼了。
也不需要她費心籌劃,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多大點事!
晌午馮氏沒回來,等晚上回來,杜鵑並未跟她說堂姐來借鹽的事,只說給任三禾送了八個茶葉蛋。
馮氏點點頭,也沒說什麼。
第二天,估摸到晌午的時候,杜鵑拿了個小籃子,將自家的小鹽罐子放在籃子裡,又拿了十個茶葉蛋放在裡面,跟黃雀兒說了一聲,就提着屁顛屁顛地往奶奶家去了。
經過奶奶家隔壁的李家,李婆子正打豆子,一眼瞄見她,跟發現寶一樣,忙堆一臉笑問道:“小杜鵑,上奶奶家玩了?”
杜鵑“噯”了一聲,叫“李奶奶好”,又說,“我給奶奶送茶葉蛋,還借肉。”
李婆子聽了愕然。
愣了會,忙丟下手上的連枷跑過來,稀奇地問道:“借肉?你娘讓你來的?”
杜鵑笑得一臉燦爛,道:“不是。我娘不在家。我爹也不在家。我聽說大妞姐姐的外公送了羊肉來,我好想吃羊肉,我就來借。奶奶常跟我們借鹽,我也想借點肉吃。”
她只顧編,全不管話裡的漏洞。
李婆子卻差點笑出聲來,絲毫不覺得她說這話有什麼奇怪的,以爲小娃兒有樣學樣。她可是知道隔壁黃大娘從大兒子那弄了多少鹽回來了。
於是,她也沒心思打黃豆了,一門心思關注隔壁,要看杜鵑能不能從奶奶手上借到肉。
杜鵑去了奶奶家,奶奶下河洗菜去了,只大妞在家。
“借鹽?”大妞呆住了,連茶葉蛋也沒引起她的注意。
“噯!”杜鵑笑眯眯地仰頭道。
“昨天你不就說沒鹽了麼,怎麼不買?”大妞狐疑地問。
“幹嘛要買?姐姐沒借到,肯定要買呀!”杜鵑肯定道。
“我們買了,你就來借?”大妞滿臉不可思議,這世上還有人專門等着別人買了上門來借的?
杜鵑小心地度其神色,認真地問道:“姐姐不想借?那就不借了。姐姐把前幾次借我家的鹽還我就好了。”
大妞頓時滿臉漲紅。
借東西要還。這是肯定的。
可是,奶奶跟大伯借鹽,從來沒還過。
見大妞這樣。杜鵑疑惑地叫道:“姐姐?”
彷彿在問:“難道不還了?”
大妞被她疑惑的眼神看得羞恥心氾濫,便接過她的小陶罐。往廚房裝鹽去了。
總共借了三次。每次都不多,但加在一塊,這個巴掌大的小陶罐恐怕還裝不下呢。
這也是黃大娘的小心思:若是一次借個半斤一斤,便不好意思不還了;每次只借那麼一點,說是爲了救急,都是娘母子,誰好意思要還?
鹽是大妞借的。她心裡估計那數量,就把那陶罐裝滿了。
依她估計還是不夠的,但不能再另裝了,不然奶奶回來知道要罵她的。
杜鵑一副無知的模樣。接過罐子笑道:“這麼多呀!”
大妞紅臉。
姐倆正說着,忽聽有人問道:“你來幹什麼?”
杜鵑轉頭一看,原來是奶奶回來了。胳膊上挽着菜籃子,剛洗好,還在往下滴水呢。她兩眼盯着杜鵑手上的鹽罐子。顯然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杜鵑卻不管,看着她歡喜地叫道:“奶奶,我給你送茶葉蛋來了!我還想借點肉吃。”一邊把陶罐放進小籃子裡,又把茶葉蛋往桌子上拿。
“借肉?”大妞懵了,剛纔杜鵑可沒說這個。
“借肉?”黃大娘傻了。有跟人借肉的嗎?
杜鵑猛點頭,笑得一派天真,道:“嗯。借肉。聽說大妞姐姐的外公送了好多羊肉來。我好想吃,就來借。”
黃大娘頓時變臉,以爲是馮氏教的,氣哼哼走進廚房,將菜籃子往竈臺上一頓,高聲罵道:“就你娘花樣多!想吃肉就說,還借肉!有肉就吃,沒肉就扛着,我活這麼大,就沒聽說過借肉吃的。你家不是有臘肉?”
一邊數落,一邊把鍋蓋鍋鏟等物摔得山響。
忽然想起杜鵑剛纔好像說茶葉蛋,急忙轉身來看。
茶葉蛋是看見了,也看見了杜鵑籃子裡的鹽罐子,又想起剛纔的問題,“這怎麼有一罐子鹽?哪來的?”
杜鵑跟着她的話忙不迭地應答:“我娘不在家,是我想吃肉,我爹也想吃肉。我外公送鹽來給奶奶家,任叔送了兔子來也給奶奶家,大妞姐姐的外公拿了肉,我也想吃。”
豈料黃大娘自顧自地說,也沒聽全她的話,又盯上鹽了。
她趕忙又道:“我家沒鹽了。我來跟奶奶借鹽。大妞姐姐不肯借,我就讓她把前兒借我家的鹽還了。”
誰讓她這麼善良呢,她是不會連累大妞捱罵的。
黃大娘聽了氣得倒仰,瞪着杜鵑,想說什麼又說不上來。
難道跟她說“我能上你家借,你不能上我家借。”又或者“我借你家的是不用還的”?
她之所以反覆借鹽,是因爲察覺大兒子跟自己說了謊:他岳父上次肯定不止送了三十斤鹽來。
要不然當時馮長順帶了五斤上門,自己後來又跟大兒子要了八斤多,過年他們還醃了豬肉,早該吃完了。可事實是,大兒子家到現在也沒買過鹽,這個她都問過了。
杜鵑纔不管她生氣的眼神呢,見她不出聲,好心提醒道:“奶奶?我借肉……”
黃大娘一腔怒火不得出,叱道:“借什麼肉!這是哪個跟你說的?這麼點大就不學好,裝神弄鬼。胎毛還沒褪乾淨,就學會嚼牙巴骨了。哪裡就饞死你了!”
她這番話一半還是因爲鹽的事,認定馮氏跟她玩心眼子,指使閨女來借鹽,借鹽不成就要還鹽。
她當然不會借肉了,想着等會燒好了,送一小碗過去給兩個孫女吃,也就盡到心意,卻了情面。
杜鵑卻不知道,見她放臉,生怕捱打,急忙拎着小籃子一溜煙跑到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