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認得我了?”林君則挑了挑眉,清俊的臉上顯現出與他周身氣質不搭的一絲揶揄神情,莫名帶着幾分痞氣,卻並不流氣,叫人生不起討厭的情緒來,也沒有什麼令人覺得不對的違和感。
“怎麼會不認得,咱們不是在學堂見過的嗎?林家哥哥……”顧長寧衝着他甜甜一笑,被他的俊顏閃了一下眼睛,忍不住心裡說道,他才十一歲就已經淺顯出那身卓越不凡的俊雅氣質,可以想見日後會長成怎樣的俊逸少年,也不知道到時候能騙的多少無知少女的芳心,她光是這麼一想都覺得此人是個禍害。
但是奇怪了,她記得哥哥曾經提起過,這位林君則家境跟他們差不多,甚至可以說還不如他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家中只有他跟寡母兩個人,基本生活就靠寡母接些繡活回來,以及靠他抄書度過,束脩則是用家裡僅有的一間鋪子收租交上的。
這樣的人家,養得出這樣的風華氣度嗎?
“承蒙顧家妹妹還記得我。”林君則笑道。
他在上回時就知道顧淮安的這個妹妹很機敏,現在看來,不光是機敏纔對。
兩人就這麼假模假樣的客套了一陣,顧長寧見他面上坦然自若的神情,將心底的疑惑壓下,暗自琢磨開了。
她方纔的表現他看是沒看見啊?
“顧妹妹在想什麼?”林君則見她不停轉着眼珠子,像是在心裡盤算着什麼一樣,又是挑了挑眉問道。
“我在想,林家哥哥站在這裡多久了。”顧長寧試探的問。
林君則聽聞這話,微微眯了眯眸子,清幽如寒潭般的眸光帶着幾分不可言說的意味深長,道:“不早不晚,僅比方纔那兩位嬸子慢了兩步。”
那不是全看見了嘛!
顧長寧抽了抽嘴角,心裡忽地對他警醒起來,“如此說來,我們的所有對話你都聽見了?”
“那倒不曾,我剛一路走來時風晃了耳朵,聽不太清,等我走近了之後,那兩位嬸子已經離去了,倒是未曾聽見幾分耳語。”林君則很是真誠的說道。
這種鬼話拿去騙她三歲的堂弟都不會相信的好嘛,顧長寧嘴角又是一抽,徑直道:“那樣最好了,想來林家哥哥也不是那等喜愛搬弄是非的人吧?”
林君則看着她牙尖嘴利的反駁,心裡半是覺得好奇半是覺得疑惑,他要是沒記錯的話,顧淮安曾說過他妹妹才八歲。
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多變的表現?
他想是這麼想着,嘴上卻說道:“放心吧,我可沒有那個閒工夫到處去傳別人的閒話。”
顧長寧臉瞬間就黑了,仰頭瞪着他。
聽他這話裡的意思,自己就是那個有着閒工夫到處去傳別人閒話的人咯?
“不知道林哥哥怎麼會突然來我們村,我記得你家不是住在鎮上的?”得到了林君則的保證,顧長寧也懶得在表面維持假象,直接大咧咧的質問他。
“確實,我家的確住在鎮上。”林君則頷首,“我是第一次來杏花村,因爲我姨奶奶就嫁到了杏花村,我來看望她老人家一下。”
“姨奶奶?”顧長寧有些詫異,“不知是哪戶人家,也許我認得?”
她之前聽哥哥說林君則的父親還在世時他們一家都住在林家村,林家村離杏花村比較遠,而通常來說農舍家嫁女兒也不會嫁的太遠,最多隔幾個村子就是了。
林家村和杏花村可是隔了兩個鎮子的距離呢。
林君則沉默了一陣,說出了一個姓氏,“姨奶奶的原名我也不大記得了,只記得她姓崔,跟我奶奶一個姓。”
顧長寧眼角頓時一抽,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姨奶奶是你奶奶的妹妹,那可不就是同一個姓嗎?
不過她也沒覺得對方只知道一個姓氏有什麼不對。
女子出嫁後姓氏前面是要冠上夫姓的,通常別人在稱呼新媳婦時都會喊作某某氏,像她阿孃姓楊,她阿爹姓顧,那麼別人應該喚她阿孃爲顧楊氏。
只不過這樣叫來叫去的太麻煩,很多人便省去了顧姓,直接喚她阿孃作楊氏了。
也有不以姓氏稱呼的,比方說會有人把楊惠芸稱爲顧山娘子、顧山家的,或是長寧她娘這類的。
會直接叫閨名的,多半都是親近之人。
林君則顯然不在此內,只知道個姓氏不奇怪。
畢竟他說是來找他姨奶奶,中間可是拐了好幾道彎的關係吶。
當然啦,也會有以全名稱呼對方的,不過那多數都不是什麼好語氣。
顧長寧腦中念頭飛快閃過,瞬息便恢復了正常,繼續問道:“那你可知她別的情況?像是她家裡有幾口人,又或是有什麼標記?”
崔姓的人家她倒是知道幾個,但也不能保證杏花村裡所有人她都認識,所以她想問的更清楚仔細些,以便去掉那些不符合情況的。
“唔,我記得我應該有一個表叔,至於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林君則摸了摸鼻子說道。
顧長寧皺起眉,覺得有些難辦。
他這些信息也太模糊了吧,杏花村大大小小有一百來戶人家,有大約四、五百口人,去掉佔了三分之一的顧氏族人,也還有三分之二人口的村民。
在這裡頭找一個人,豈不是在大海里撈針?
這裡的戶,指的是已經分了家的,像那些幾兄弟成家了還跟着父母或是祖父母住的,並未分家的只算是一戶。
林君則只說了這麼點情況,她難不成還能挨家挨戶的去問誰家的祖母姓崔啊?
林君則見她一臉的苦思冥想,一副認真幫他尋人的模樣,頓了頓,又提供了另一個消息,“我想起來了,我好像記得奶奶生前說過,姨奶奶住在杏花村的西南處……”
“西南處?”顧長寧眨了眨眼睛,有種瞬間明朗的感覺,“那就好辦了,西南處的人家不多,我先帶你過去,然後再回家處理我剛抓到的這幾隻鳥兒。”
說完她還抖了抖手上的袋子。
那三隻鳥兒被她抓到的時候已經用繩子捆住它們的爪子了,此刻不知道是掙扎累了還是什麼,全都安靜了下來,只時不時的動幾下翅膀,表示它們還是活的。
顧長寧肯願意送他去找他姨奶奶,也是因爲西南面與西面隔得不遠,中間只隔了一座林子,她可以直接從這頭穿過林子到那頭,因此也不覺得麻煩。
杏花村周圍都是山林,它背靠的這座大山山脈是西-北走向,村子的最北邊是靠近山腳的田地,杏花村村民大多都圍着這塊田地居住,因此住在北面跟靠近東面的人家是最多的。
南面跟東面雖然也有田地,但都不及北邊的四分之一,因此南面住的人家較少,同時南邊也是村口方向。
除了以上幾個地方,剩下的地方大多都是茂密的林子,在林子的周圍零零散散的住着幾戶人家,顧長寧就是其中一家。
當然林子不光村子的邊緣有,被村子圍起來的北邊跟東北面也有幾處小林子,只是面積不大,鮮有人會去這幾個小林子裡撿拾柴禾的,因此除了村裡的孩子,大人們多數都不會去。
顧長寧因爲北邊那一家人的緣故,從來不去那幾處小林子玩,再加上她家就住在西邊,倒是對周圍林間地形熟悉的很,對西南面也就不陌生了。
此刻她領着林君則往那一頭走去,不一會兒就到了西南處的幾棟宅子前。
說實在的,這幾戶人家她都不太熟,因爲這幾戶人家在青天白日的時候也都門庭禁閉着,顧長寧有時候溜達到這裡的時候看見的永遠都是關着門的景象。
再加上這裡林子茂密遮陽,靠近時總感覺有一股涼颼颼的冷風襲來,感覺像是久無人居的樣子,略略陰森恐怖,村子裡的孩子誰都不願意來這,連帶的顧長寧也很少往這邊走。
她沒想到林君則的姨奶奶會住在這樣的地方,也半是驚訝半是興奮的想過來一探究竟。
老實說,要不是夜晚的時候這幾棟屋子裡多少會有燭火的微光透出來,也能聽見裡頭傳出來不甚清晰的說話聲,證明是有人住的,村裡的孩子指不定就把這裡當成是鬼屋來壯膽了。
“誒,你們有什麼事嗎?”
顧長寧剛停下腳步,正要對林君則說話,突然一棟宅子的大門打開了,一位婦人端着一盆水往門前潑,潑完之後看見站在一旁的顧長寧跟林君則,當下大着嗓門對着他們喊道。
她可從未在周圍幾戶人家裡見過這兩個孩子,不免好奇了一些。
“哦,這位嬸嬸,是這樣的,我們來找一位姓崔的老奶奶,請問您知道嗎?”剛打了瞌睡就來了枕頭,顧長寧急忙上前一步問道。
“姓崔的奶奶?喏,你面前站着的那戶人家就是,那戶人家就只有老母親跟兒子兩人生活,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這位嬸子還是很熱情的,三兩下就將鄰居的情況說的十分詳盡。
“對對對,我們要找的就是這戶人家,謝謝嬸子了,我這裡有花生,您拿回去給家裡小孩吃吧。”顧長寧將裝進布袋子裡的花生掏出一把遞過去,笑得甜甜的說道。
“哎喲,你這孩子,真是客氣,嬸子也沒幫上什麼忙的……”那位婦人說是這麼說,卻滿面歡欣的主動接過花生,眉開眼笑的說道。
這年景,除了自家田地多的,大多數的農民每年收穫的糧食都只是勉強果腹,這一把花生雖然少,好歹也是糧食。
“……”站在一旁圍觀的林君則默然無語,待耳邊聽得嬸子清脆的聲音說着“下次有空到嬸子家裡來玩啊~”,才見着顧長寧邊“誒”了一聲邊向他走來。
“你倒是對誰都熱情。”也許是想到他第一次見到顧長寧時她那副絲毫不怕生的模樣,林君則好整以暇的說了一句。
“熱情?”顧長寧衝他假假一笑,道,“不見得,這不過是生存的手段罷了。”
林君則越發感到奇怪了,他打量着顧長寧,說出心中疑問:“爲什麼我有時候感覺你不像是八歲的孩子?”
“你一共才見過我幾次面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被他撞見了自己的另一副樣子有些自暴自棄的緣故,顧長寧也沒再想過隱瞞自己的真實樣子,道,“再說了,心智這種同年齡無關,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天生早慧?”
林君則抽了抽嘴角:“你倒是真敢說。”
歷史上不乏一些被稱作神童的早慧孩童,他們自幼天資聰慧、智慧過人,饒是自認自己並不愚鈍的林君則也不敢當着人前說自己早慧,這一點上他倒是還蠻佩服顧長寧的。
“我也就是隨口說說,這麼較真幹嘛?”顧長寧見他一臉抽搐的神情,翻了翻眼皮道,“你這人真無趣,吹牛你都不會?這一點你就比不上我們村的老菜頭了,他總說他見過仙女,還說他自己上輩子是董永,所以說,這人嘛,還是要有理想的,萬一哪天在夢裡實現了呢?”
林君則聽着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額上劃過三條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