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顧長寧去給六伯祖母送飯了。
老實說,顧長寧之前只是想過偶爾給六伯祖母送一些自家種的菜,表示一下心意就好。
然而在看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林子裡挖着野菜,這一幕不知道撥動了她哪根心絃,突然就覺得眼睛有些酸,而後她便想着,承了六伯祖父的爺爺那麼大的一個情,不管怎麼樣,至少也得讓六伯祖母能吃上飯吧。
於是這會兒她便端着特意多做一些的飯菜穿過林子來到杏花村西北邊,將飯放至六伯祖母家的門口,隨後敲了敲門,就趕緊一溜煙的躲起來了。
顧長寧自己很納悶,她要是做壞事也就罷了,爲什麼給人送飯她也要躲起來?
她想了半天沒想出答案,反正莫名其妙躲起來就是了。
顧六伯祖母聽見敲門聲愣了一下,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畢竟她回村的這幾年,村裡沒有什麼人跟她有來往,所以這會兒她也想不出會是誰。
猶猶豫豫間,敲門聲始終都未響起第二遍,她原本是打算算了,但不知爲何心裡老惦記着這事,顧六伯祖母最後還是去開門了。
結果一開門她就愣住了,只因她看見門前地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飯菜,而周圍什麼人都沒有。
顧六伯祖母探頭看了看四周,風吹草動,樹影搖擺,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她遲疑了下,還是把碗端了起來,再四下環顧了一圈,這才疑惑的把飯端了進去,重新關上門。
顧長寧躲在牆後面,聽見門被關上,猛地鬆了一口氣,才小心翼翼的冒出頭來看了一眼。
見沒有危險後,顧長寧輕手輕腳的走到六伯祖母的門前,看見那碗飯被端了進去,知道六伯祖母願意收下這碗飯,她嘴角不自覺的掛着笑意,高興的回家吃飯去了。
“你去哪了?”顧淮安擺好了飯還未見她回來,正要出去尋人,便見到她自己高高興興的回來了,手上拎着的小籃子也原封不動的拎了回來,好奇問道。
“沒去哪呀,就隨意出去溜達了圈,哥哥飯擺好了嗎?可以開飯了嗎?我餓了……”顧長寧笑盈盈的說道,眼睛彎成了一抹月牙,感覺像是有什麼大喜事一樣。
“……嗯,可以開飯了,我去叫阿孃。”顧淮安狐疑的看了一眼妹妹,見她確實不像是遇到什麼麻煩的樣子,這才起身去屋裡叫楊惠芸。
顧淮安不知道妹妹去做什麼了,但是妹妹既然不想說,他便沒有追問下去,左右家裡也沒有什麼異常發生,他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年輕,不久後,他才發現家裡有哪裡不對勁。
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昏暗逼仄的屋內,桌子上擺着一碗飯,顧六伯祖母看着這碗飯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伸手把它端起來,緩緩的吃了一口。
她都這把老骨頭了,也不會礙着什麼人的路,飯裡應該不會下了什麼東西吧?
不過就算是真的放什麼東西了又如何,她這個年紀還能活幾天,況且家裡已經沒米了,而她身上就只有不到半錢銀子,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有飯那就先吃着吧,反正不是被毒死遲早也是要被餓死。
顧六伯祖母心如槁木的吃着這碗飯。
***
“小錦,你總算是出現了,這幾天你沒出門,我都有些擔心你了……”陳雙拉着楊錦的手,又是擔心又是高興的說道。
小錦沒事真是太好了!
楊錦笑了笑,道:“我沒事,就是我爹前幾天喝醉了酒,走路時被石頭絆了一跤,把腿給摔了,我這幾天都在家裡照顧他呢,這纔不能出門。”
“原來是這樣啊。”
顧長寧跟杏兒看見她出現也很高興,幾個小姑娘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着話,很是熱鬧,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句不和諧的聲音,令幾人微微一頓,停下了動作,齊齊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顧長寧,你不是剛死了爹,怎麼還有心情出來玩啊?”
“顧月環你說什麼呢!嘴巴這麼臭,幾天沒洗漱了?”杏兒一聽立即大聲的回嗆過去,眼睛睜的大大的瞪着她,一副老母雞護着小雞崽的模樣。
“姚杏兒!我跟你說話了嗎?有你什麼事!”顧月環聽她說自己嘴臭,臉上羞憤,反脣回道。
顧月環今年九歲,也算是個大姑娘了,自然也開始愛面子,被別人說嘴臭,只覺得一陣難堪。
“那寧寧出不出門跟你有關係嗎?”杏兒翻了個眼皮,道。
“她是我堂妹,你說跟我有沒有關係啊?”顧月環哼了一聲道。
她是顧家老/二顧鬆的女兒,跟顧大勇一母同胞。
“哦,你不說我倒都要忘了這茬,但既然她是你堂妹,你們是一家人,爲什麼顧山叔去世的時候你們都沒有出現呢?”杏兒佯裝不解的問。
給顧山辦喪事的時候,只有顧家族人跟村裡與顧家交好的人去了,而同顧山血緣最近的高氏一家人就派了個老三媳婦上門慰問兩句做個樣子,此後他們就當沒有這個事一樣。
這件事在村裡被拿來當笑話說了好久,但高氏仍舊不爲所動,她的態度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她與顧山一家,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此時杏兒聽顧月環還有臉稱兩人是堂姐妹,只覺得他們臉皮也太厚了。
“什麼一家人,他們家早就被分出去了,跟我們已經沒關係了,現在是兩家人!”顧月環不滿的說道。
跟在顧月環身邊的顧初語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道:“月環,別說了……”
就算有些事大家心裡都清楚,但還得揣着明白裝糊塗,這話不能直接說出來,誰說出來誰就理虧,也就落了下乘。
“就你事多!”顧月環瞪了顧初語一眼,這才轉過頭來看着顧長寧,不屑地說道,“有些人啊就是表裡不一,以前裝的多好,裝的好像跟自己阿爹感情多深厚,現在人一沒了,立馬現了原形,當個沒事人一樣出來有說有笑的,也不怕自己阿爹九泉之下寒了心。”
“顧月環!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喝,把這幾人都嚇了一跳,她們不約而同的順着聲音看去,便瞧見顧淮安冷着臉的看着這邊,表情冷肅的對着顧月環。
“淮、淮安哥……”顧月環被他吼的嚇了一跳,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顧淮安鐵青着臉上前,周身漫着一股冷厲的氣息,衆人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相互面面相覷,俱都不敢搭話。
就連顧長寧也是第一次見他這麼生氣,上一世阿孃去世時他也沒有這麼激動,不過她轉念一想,覺得也許不是沒有,而是哥哥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罷了。
在她走神間,顧淮安已經走了過來,站在她身旁,看着顧月環,沉聲道:“月環你剛剛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顧月環被他聲音裡的警告嚇住了,怔了怔神,反應過來的縮着脖子道:“我我……我也沒說什麼啊……”
她偷偷瞥了一眼顧初語,衝她遞了個眼色,讓她幫忙說好話。
“大堂哥……”顧初語接到這個眼神,雖然心裡不太願意,但是現在她們家跟二伯還沒有分家,於情於理她都應該站在顧月環這邊,於是還是開口幫腔了。
顧淮安掃了她一眼就收回,面無表情。
他知道繼奶奶那邊的人一向不喜歡他們家,背後裡說壞話也是有的,只是他沒想到背地裡那家人是這麼說他們的,他氣的渾身微微顫抖。
“大堂哥,月環不是那個意思,你也知道她心直口快,說話比較直,但她沒有什麼惡意的……”顧初語小聲說道。
顧淮安緊皺着眉頭,剛要說話,胳膊突然被顧長寧拉住了。
“哥,你不要生氣了,隨她們怎麼說吧,反正我怎麼樣,明眼人見了都不會相信她的話,沒必要爲了這種小事生氣。”顧長寧對着顧淮安笑笑說道。
顧月環臉色立即一變,怒目而視顧長寧。
她這話裡的意思,不就說着自己有眼無珠嗎?!
顧淮安沉默幾秒,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既是明眼人,自然不會錯認,既然錯認,那就不是明眼人了,不必在意。”
顧月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咬着脣,眼眶微微泛着紅,淚意涌了出來,不忿的瞪着顧長寧兄妹兩。
顧初語看着左邊這個,又看看右邊這個,面上滿是猶豫。
雖然說顧月環明顯跟她的關係要更親一些,但是顧長寧勝在有一個會念書的哥哥,她也不是傻子,知道家裡要是能出一個讀書人能帶來多少好處,她不想跟顧長寧把關係弄的太僵。
這樣一來,她就顯得有些遲疑了。
“那個……寧寧,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回去啦?”杏兒見幾個爭論的人都是顧家的人,她們這些外人站在一旁圍觀很尷尬啊!
剛纔是顧月環出言辱罵顧長寧,她身爲好姐妹自然要相幫,便不是她開口,小錦也要說話的,只是她搶先了一步。
現在顧淮安來了,那這就成了家務事,她們都是外人,更不便插手了。
顧長寧愣了一下,這纔想起來大家都還在,忙道:“好的。”
顧初語見狀也趕緊搭了一句,“那這樣的話我們也不打擾了,家裡的豬還等着我們兩回去喂呢,大堂哥,寧寧,我們就先告辭了。”
顧初語在堂姐妹中是年紀最大的,她今年十歲,顧月環九歲,顧長寧八歲,她見顧月環有些下不來臺的樣子,主動接過話茬,提出告別,她是姐姐,這樣倒也是順理成章。
顧月環心有不忿,還想要說些什麼,就被顧初語強行拉走了。
顧長寧看着兩個拉拉扯扯遠去的背影,很是不高興的在心裡哼了一聲。
“你不用管她們說什麼,不論你做什麼哥哥都相信你!”顧淮安看着她們走遠,對着顧長寧正色道。
“嗯,我知道的,哥哥放心。”顧長寧笑眯眯的看着他,全心全意的相信着自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