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了詩, 他揉着酸脹的眼睛走到牀邊,幾乎是沾枕便入夢。
這一夜亂七八糟夢見了許多。
李霽被縛了四肢捆在一根大梁上,周俊臣面目猙獰地向他手中強塞一柄雪花刀, 獰笑道:“砍他!挖出他的心肺來!”又指向一旁目光炯炯的狼狗:“拿去喂狗!”
他接了雪花刀的手有些發顫——即便是在夢中, 也覺的出那份怕與無奈。
周俊臣一聲漸高過一聲, 竟是越來越淒厲:“殺了他!殺了他你便是我的狗!我賞你骨頭!”
他握不緊那柄刀, 卻是甩也甩不開, 被那尖細的嚷聲驅着顫抖的步伐一步步向李霽靠近。
他看見李霽臉上並無驚慌,只有未曾見過的陰鷙,聲如蠱惑:“來, 過來幫我,砍去我身上的繩索!他是惡人, 你知道, 你不願爲惡, 不如我來幫你。”
他冷汗涔涔,幾番張口欲言, 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握着刀柄越走越前,堪堪停在李霽面前。
李霽擡頭看着他,笑容無害,柔聲道:“只要你幫我,我不會怪你的。”便是這笑容, 更將他逼的心驚膽顫, 舉步維艱。
周俊臣已是瘋狂嘶喊:“砍他!我要見血!一刀一刀的折磨他, 絕不可賞他一個痛快!”
他的手一抖, 明明是向捆縛雙手的繩索砍去, 卻偏了線路,在李霽身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來。
李霽吃痛, 擡頭定定望向他,眼中怨憤稍縱即逝,又是一副循循善誘的神情:“我如今正得恩寵,你過來幫我,我既往不咎。”
明明是溫意的眼神,卻盯得他渾身發涼。
夢中的涼意浸入心底,又返到一寸寸肌膚上,清清涼涼。
顧東旭朦朦朧朧睜開眼,絲被劃過身上裸露的肌膚,引起一陣微不可見的顫慄。
他翻過身,同昨天清晨一樣,身旁躺了個人,手搭在他裸腰之上——李霽!
李霽察覺身旁人醒來,故作睏倦地抿了抿嘴,假裝方纔轉醒,睡意朦朧地扯出一個微笑,語帶慵懶:“顧道長,早啊~~”
顧東旭陰着一張臉看着他,直待他將眼皮統統揭起來,才咬牙切齒道:“李小六!!我的褻衣呢?!”
李霽昨夜在窗外看了他許久,見他對着一疊宣紙疇眉不展,直等到更深露重也不見他躺下,撐不住睡意只得先回房歇了。
早晨特意起了個大早,躡手躡腳走到顧東旭牀上躺下。思來想去又怕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他褻衣褻褲輕手輕腳的褪下,這才心滿意足的闔了眼繼續補眠。
好在顧東旭浸淫在夢境之中,李霽解了他衣衫也不曾感知。卻是李霽觸了他背上冷汗,微微蹙眉:他究竟夢了些什麼?
顧東旭一直沉着臉,只將李霽盯得發毛,睏意全消,這才慢吞吞地從枕下取出一疊乾淨的新衣來。
顧東旭隻手接過,掀開被子下牀去穿,大好春色泄露無遺。
李霽目不轉睛地看着,顧東旭蜜色的肌膚折着晨光,不似自己一身豆腐白;他肩頭圓潤,線條柔和,不似自己一身清瘦;他腰際之下……
李霽聽見自己發出的吞嚥聲,明知不該再看,卻移不開視線。
顧東旭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緊緊盯着自己,倒也沒甚不自在,自顧自穿上了衣褲——自小在陳陽鎮隨一干道士一同下河洗浴,看的被看的也不在少數,並不講究這些禮儀羞恥。再者說,遮遮掩掩也已經晚了,該看的他剝衣之時想必也看全了。
其實李霽褪衣之時,正值晨光昏暗,又提心吊膽生怕弄醒了他,也顧不得細看。眼下顧東旭大大方方,纔是真正讓他享了眼福。
李霽雖未將自己扒的像顧東旭一般赤條條,也是衣衫大敞,堪堪褪到了肩膀,又自以爲是的擺了個誘惑的姿勢,將絲被欲拒還迎的掩着。
顧東旭只是漫不經心的掃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繼續穿衣。
李霽臉色一陣難看,耐不住被忽視的寂寞,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旭~~你腰下……”
顧東旭斜睨了他一眼,將褻褲穿好。
李霽乾笑了兩聲,聲音不怎麼自然:“你臀上那瓣桃花形的青色胎記生的真不錯。”
顧東旭再度斜睨了他一眼,視線將他上上下下掃了個遍。
李霽連忙將絲被又向下拉了一些,前胸景緻盡展無遺。
顧東旭譏誚地指了指自己的前胸:“胸肌。”
這話也不盡屬實,他的線條的確圓潤,腹部若隱若現幾塊肌肉,胸上卻是平平坦坦的緊緻。
李霽莫名地看着他,喉間發出疑問的“嗯?”聲。
顧東旭將褻衣的腰帶繫上,又指了指李霽白白嫩嫩的身體:“……雞胸。”
李霽:“……”
這一日整個上午,李府的人屢屢看見李家少爺追着顧東旭滿府亂竄,逼着趕着要向他解釋雞胸到底是什麼東西。
若說前幾日顧東旭還不明白,今晨這片春景也照得他心中瞭然了。
李霽寸步不離地圍着他轉,奈何後臀骨傷未愈,使不出輕功甩開他。
終是忍無可忍的找了處石凳一屁股坐下,又因觸動傷口而齜牙咧嘴:“李霽!你到底想幹什麼?!”
李霽笑容滿面地在他身旁坐下,雙眸清亮如水:“我喜歡你,跟着你,有什麼不可?”
如今的說辭竟與上回不一般,不是要你喜歡我,卻是清清楚楚的“我喜歡你。”
此話說出來,顧東旭不甚上心,李霽心中卻是一根弦輕輕崩了一下,笑容略頓。
顧東旭一臉苦相:“李霽,李大人,李大哥!你到底想做什麼?小人愚鈍,實在沒什麼價值值得大人歡喜。”
李霽笑得促狹:“本大人驚才絕豔,就喜歡無用之人,方纔襯的出我過人之華。”
顧東旭臉色一沉:“六李子!你一大清早追着我聒噪不停,你就不覺得自己像什麼?”
李霽驚訝的揚了揚眉:“像什麼?”
顧東旭咬牙切齒:“死蒼蠅!”
李霽斂眉沉吟:“我是蒼蠅,我圍着你轉,你豈不就是屎?這形容……恰當是恰當,卻也不大好吧?”
顧東旭氣絕,惡狠狠地瞪着他:“你頭暈不適好了?我看你怎麼精神的很!”
此話一出,兩人俱是一怔。
李霽的笑容只斂了不足轉瞬,即刻又扯出一口白牙來:“還好還好,只是有些頭暈反胃,比起不適的第一日已經好了許多,大約也是適應了。”
顧東旭默然。這幾日並非他下的藥少了,而且李霽已漸漸有了抗藥性,纔不如第一日反應如此強烈。他言笑之間,都是強力壓着不適,集中神智。一旦背過衆人,依舊克不住胃中一陣陣噁心,頭暈眼眩。
顧東旭思緒一片混亂,李霽甩也甩不開,煩躁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麼,脫口而出:“我昨夜夢見你了。”
李霽怔了怔,神色有些驚喜:“人說上半夜之夢大抵是心中所思之真事,下半夜胡亂攪和,夢境如同一鍋亂粥,無甚意義也記不清夢了些什麼。東旭既然記得,想來是上半夜之夢?”
顧東旭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也不點頭也不搖頭:“我一睡下,就夢見你了。”
李霽大喜,眉眼彎作一道好看的弧形:“這麼說東旭竟對我十分掛心?”
顧東旭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緩緩道:“不過,我後半夜才躺下睡的。”
李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