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前往雲州時二十二人同行, 離開時卻變作了二十一人。
因李霽離開得匆忙,江猷來不及親自相送,遂遣兵士將衆人送出雲州城數裡方纔回城。
顧東旭一直冷臉不言, 禁不住李霽一路騷擾不斷, 終於怒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話一出口, 他自己無力扶額:爲什麼碰到這隻花山雞, 我總是這句話?
李霽見他抓狂, 心情大好,十分給面子地說道:“顧兄說來說去怎麼總是這句話?”
顧東旭無力地翻了個白眼,緘口不語了。
李霽揮開摺扇半遮面, 眉眼兒彎彎:“顧兄可是喜歡我?”
顧東旭幽幽地嘆了口氣,深刻地認識到對付不要臉的人必須要比他更加不要臉, 方能佔得上風。
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最討厭穿的花花綠綠的人!”
李霽眉梢一挑, 曖昧地上下打量他。
顧東旭低頭, 看見自己身上豔紅麒麟繡的外袍,終於淚奔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是夜,衆人紮營休息。
李霽一直圍着顧東旭打轉,顧東旭愛理不理地吃完了烤兔,慢條斯理地鑽入帳篷之中。
李霽寸步不離地跟進去,扇遮半面, 故作嬌嗔道:“顧兄不要對我如此冷淡嘛~~”
顧東旭往褥子上一躺, 喟嘆着摸摸滿足的胃。
李霽在他身邊坐下, 擠眉弄眼不斷:“唉~~紅顏未老恩先斷……陌上誰家少年郎~~妾擬將身嫁與,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呦~呦~呦~~”
顧東旭砸吧砸吧嘴, 伸了個攔腰,闔眼微笑。
李霽深受挫折, 咬牙切齒地對他憑空揮了幾拳,繼續捏着嗓子道:“顧兄不理人家,人家增的會桑心的啦~~”
明明是他一貫風格的嬉鬧,顧東旭竟是心中一動,開口道:“解釋吧。”
李霽一怔:“解釋什麼?”
顧東旭睜開眼,靜靜地看着他:“到底怎麼回事。”
李霽眨了眨眼,眉眼一彎:“討厭~~明明應是顧兄向我解釋纔是吧!說說說,你是什麼時候看上我的?”
顧東旭麪皮一抽,對他森森一笑,淡定地閉上眼繼續假眠。
李霽欲哭無淚:“好好好,我說。其實那日的確是我故意誑你的。”
顧東旭睜開眼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李霽道:“雲州盛產鐵礦,皇上害怕地方兵甲足則對皇權不利,徵鐵時異常苛刻。然而皇上也是經過計算方纔定出的數目,若是節省一點,根本不至淪落到邊防兵士無刀可用、無甲可穿。那就說明江猷他私下招兵買馬。”
顧東旭滿頭霧水:“那江猷到底是要反還是不反?”
李霽撇嘴:“反?就他雲州這點兵,便是再強,也頂多在皇上不備時來個突襲,能在先時佔得點便宜。然而只要皇軍做好了應對的準備,他根本成不了氣候。”
顧東旭依舊不解。
李霽道:“那麼他之所以如此做,且在我們剛到雲州時態度如此傲慢,一定有他的底氣。這便是說明他與周俊臣有染。而且他應當知道周俊臣與南夏國的勾當,私自招兵想來也與此事有關。”
“我問他是否和周俊臣相熟……他顯然愣了愣,見我如此篤定,反倒不敢承認了。我便給他個臺階下,若硬是撕破了臉,恐怕我也當真出不了雲州了。我假意喝多了酒向他訴苦,說京中事務不斷,中書令周俊臣串通敵國要造反,我在京中忙得焦頭爛額不說,好容易得了個空閒,又被皇上丟到雲州來查案。”
“他又驚,我刻意將事情說得簡單無比,想他此地與京中通信尚需許多時日,也只得信我……我又偷偷告訴他,皇上派我來此地除了查案外另下了一道密旨,便是他懷疑徵鐵太過,卻又拉不下面子來,特意派我來查看查看。”
“我如此給他臺階下,他又怎能不下?”
顧東旭微微蹙眉:“你這樣難道不是真的有危險?萬一遊說他不會殺了你?”
李霽狡黠地眨了眨眼:“不會不會。我看西南燥熱,隱有旱跡,就跟他說我夜觀星象,發現火星行至鬼、柳二宿,將有大旱,乃禍事之兆。他自然就怕啦,哈哈~~”
顧東旭嘴角抽搐:“不會吧,這樣他都信?”
李霽呵呵一笑:“江猷是將才,卻不是王材。我自然有許多辦法遊說他,這些繁雜的細節說與你聽你恐怕也不愛聽……說話時一句真一句假,別人也分不出來,自然就會被牽着走……”他頂了頂顧東旭,調笑道:“喂,我說的話你可千萬別全信了哦~~”
顧東旭懶懶地斜了他一眼。
李霽又道:“若我沒有把握,自然不會冒險將你們牽扯進來。你也不會聽到那些,大約眼下正與你師兄一起在回京的路上罷……”
顧東旭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嗯,這句話我會選擇不相信。”
李霽淚奔:“明明是顧兄讓人家解釋,解釋了你又不聽~~噢,顧兄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顧東旭闔着眼裝屍挺,一動不動。
李霽噙着淚花一步三回頭,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扭捏着出了帳篷。
躺在地上的人翻了個身,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
李霽走出帳外,卻見武冰一人仰臥在一塊石板上,頭枕着手,半眯着眼出神。
李霽走至在他身旁坐下,擡腳拱了拱他:“曬月亮呢?”
武冰嘴角一抽:“……沒,曬星星。”
李霽奇道:“咦?阿冰你最近很不對勁啊……”
武冰半眯着眼仰望星空:“嗯,公子也很不對勁啊,竟然能認出我是武冰。”
李霽:“……”
他在武冰身邊躺下,亦眯起眼看星輝熠熠。恍然間漫天繁星都墜了下來,灑在臉上,冰涼一片。
“阿冰……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你們,我一點都不開心……”
武冰闔着眼,手指悄悄移到一旁,握住李霽的手。
“爹是太傅的時候,人人都衝着我諂笑,卻沒有人和我說實話……周俊臣的黨羽栽贓陷害他,逼得爹五十歲不到就自行告老辭官以保全清譽,人人都對我冷笑,卻還是沒有人和我說實話……”
武冰將他的手握得更牢:“公子,還有我和阿火。”
星如露水,打得臉畔溼潤。李霽闔上眼,睫毛微顫:“我從小就學會勾心鬥角,說話真假參半,裝腔作勢……”
他道:“我很壞。”
武冰笑了笑,側過身將他臉上的水痕擦乾:“其實公子的毛病一大堆,公子現在只不過發現了冰山一角而已。”
李霽被逗樂了:“哇唬,沒大沒小!公子我是怎麼教你們的!公子的毛病只有公子自己能說!”
武冰笑得一如既往的溫柔。他聳了聳肩:“沒辦法,跟了個壞公子,阿冰阿火只得一起跟着學壞了。”
李霽笑了,眉眼兒亂顫,牙關卻是咬得緊緊的。
他靠着武冰躺了一會兒,起身道:“進帳篷吧,夜深露重,彆着涼了。”
武冰頜首:“一會兒就回去,再曬會兒星星。”
李霽走後,他半闔着眼又躺了一陣,果覺周身冰涼,裸露的皮膚微微疼痛。
“我是不是也沒有說過……”
他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