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走下車,站在道中央。
那輛車本來就跟得很近,見他們停下,也減緩了車速,慢慢地駛過來,也停在路中央。
有人推門下了車,緩步走到那十對面。
帝都的街燈明亮,照亮了少年的臉,也照亮了那人的臉。
那是一個目光冰冷的男人,有着硬漢特有的方形下巴。
他打量那十,然後搖頭。
“跟着我們幹什麼?”那十問。
“你應該明白。”男人說,“還沒有人敢於拒絕金玫瑰之約,更不用說將殿下的玫瑰踩在腳下。”
“殿下?”那十有些吃驚。
是真吃驚。
“殿下”這獨特的稱呼,只能用在帝國的諸位皇子身上。想到那個混蛋竟然是皇子,那十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怎麼?”男人笑了,“你竟然不知道?”
他的司機在車裡聽到這些,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有趣。”男人說,“你難道是剛剛來帝都的外地貴族?”
“可……可不就是嘛。”那十一臉緊張地點頭。
“原來如此。”男人說,“可惜了。”
你本來能擁有一步登天平步青雲的機會,你本來能成爲帝都貴族權裡一顆璀璨的新星。
卻因爲無知而斷送了前程,以及……性命。
這也沒辦法。人各有命,你這種鄉下土貴族,天生就不配擁有這麼好的命運。
“那個……”那十緊張地問:“您所說的‘殿下’的意思……是指皇子殿下嗎?”
“是的。”男人點頭,然後說:“準確地說,應該是皇太子殿下。”
那十再次真的被嚇了一跳。
皇子和皇太子,聽起來一字之差,但實際差出的是天與地的距離。
所謂的皇太子,就是帝國皇位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就是未來的西陸大帝——這一整片大陸的主宰,甚至可以說,是整個世界的主宰。
一不小心,竟然就得罪了未來的皇帝嗎?
那十覺得自己的命運際遇還真是有趣得很。
“我們確實不知道那是皇太子殿下。”那十一臉緊張沮喪,看起來似乎都要哭出來了。
“沒關係。”男人說,“知道不知道,都已經無所謂了。”
“您能不能幫着說個情?”那十一臉誠懇,“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可以給您。”
男人點頭:“可以。”
“那可太好了!”那十一臉欣喜,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急忙從口袋裡往外掏東西:“我們剛到帝都,身上沒帶太多東西,這個您先拿着……”
一邊說,一邊往對方跟前走。
男人絲毫沒將這般懦弱的少年放在眼裡,目光中帶着幾許輕蔑地看着那十,緩緩說道:“這些東西就不用了,只要給我一件東西,我保證可以讓皇太子殿下平息怒火。”
“是什麼?”那十急忙問,“您說,只要是我有的,一定都給您!”
黃九坐在車裡,閉上了眼睛,但卻沒辦法堵住耳朵。
這就是反叛軍的將軍?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太丟人了……
黃九現在突然覺得,這樣的將軍如果能英年早逝,對反叛軍來說似乎倒也是一件好事。
男人笑:“你當然有……”
他擡手,指着已經走到近處的那十的腦袋說:“就是這個。”
“什麼?”那十一臉茫然。
“你的人頭。”男人笑着說。“只要將你的人頭奉在殿下面前,殿下的怒火就可以平息。當然,你就看不到這一幕了。”
然後他就突然一甩手,右手手臂外側彈出一把尺多長的刀刃。
他一步向前,右臂揮甩而起,臂上刀刃帶着一抹月弧般的寒光向着少年的脖頸掠去。
他的司機坐在車裡,冷笑看着這一幕,等着少年人頭落地的那一刻。
不自量力的東西。
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有骨氣的角色,沒想到只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鄉下人而已。
死吧,死吧,明天這個時候,恐怕你家族的底細都會被挖出來,整個家族都會爲你陪葬。
也不知是哪個倒黴的家族,生出了這麼一個倒黴的……
沒等他快如閃電的思緒結束,街上就發生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個畏縮的少年面對那一抹刀芒,似乎全無反應。
是的,殺人者是堂堂六階皇家侍衛,爲皇太子斬落過無數人頭的戰士,他一個普通的鄉下貴族子弟,怎麼來得及對高手的這一刀做出反應?
男人在冷笑,等着看血光起,血花綻,血雨灑。
但接下來,他發現自己離少年越來越遠,那強勁的一斬在半途中失了力氣,斬在了空處。
這是怎麼回……
思緒結束在飛騰於半空的時刻裡,六階皇家侍衛的雙眼上翻,在半空中沒了氣息,最後摔在十幾米外的街上,沉重的手臂砸壞了幾塊青石磚。
他的胸膛已經完全凹陷,裡面的臟器被重力砸碎成泥。
他的司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街上仍保持原來站姿不動,但拳頭卻正凝在半空的少年。
這這這這這這……
這是怎麼回事!?
沒等他的震驚結束,少年已經以極可怕的速度向他衝來。司機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及多想,立刻猛踩油門。
車子就是他的武器,他要直接撞過去!
但就在這時,車內那些木製的華麗裝飾板上突然生出無數的藤蔓,死死將他纏住,纏住了他的四肢身體,也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嘴裡發出咯咯的聲音,再無法控制車子,車子就在失控狀態下向前猛衝。
少年一閃躲開,車子一路向前,最後撞在一堵牆上停了下來,冒出白色的蒸汽,黑色的煙。
那十走了過來,見司機的脖子已經被藤蔓勒得變了形,腦袋也在撞擊中歪在了一邊,就放心地離開了。
回到車上,他輕輕拍了拍黃九,一道內力就立刻讓黃九恢復了自由。
老地下工作者猛地坐直了身子,驚愕地望向街上,一臉的驚駭。
“這……這是發生了什麼?”他忍不住問。
“都解決了。”那十說,“咱們可以走了。”
“解決了?”黃九瞪圓了眼珠子看着那冒煙的汽車和倒在遠處的戰士,一時有點不能接受。
那九打方向盤,踩油門,車子立刻動了起來,風馳電掣而去。
黃九從車窗裡探出腦袋,還在呆呆地看着後方街上那幅讓人不敢相信的畫面。
許久之後,他突然激動起來。
是真的,都是真的!
小明那小子的胡扯淡,竟然都是真的!
將軍果然是憑真本事當上的將軍!
我反叛軍有史以來……不,應該說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將軍啊!
如此勇武,如此果敢,如此強悍,最難得的是又如此有心計……
剛纔那一番僞裝,真是連我這老江湖也被騙過了,厲害!真是厲害!
真是了不起的將軍!
黃九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回到住處後,那十拉着那九去了他的房間。
黃九激動地在院裡轉圈,然後情不自禁地敲開了侄子的門。
“叔,什麼事啊?”黃明揉着眼睛問。
黃九衝進屋裡,抓着黃明的肩膀一通搖,激動地說:“臭小子,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什……什麼真的?”黃明差點沒被他搖吐了。
“反叛軍未來有望啊!”黃九想放聲地笑,又怕吵到大家,於是捂着嘴偷笑。
“叔,聽說附近有幾家不錯的私人醫館。”黃明認真地說。
黃九一怔:“什麼意思?”
“要不要我找個醫生給您看看?”黃明說。“您這是老年癡呆還是突發性神經功能障礙症?”
“滾。”黃九給了黃明一腳。
但隨即又陷入了憂愁之中:“可是得罪的人是皇太子啊,這可怎麼辦?”
“什麼玩意兒?”黃明立刻被嚇醒了。
那十的房間裡,兄妹兩人面面相覷。
“現在怎麼辦?”那九有點緊張地問。
“事情已經發生了,怕也沒用。”那十說。
“這事怪我。”那九說,“我應該接受那個什麼玫瑰之約,等見了面跟他單獨相處時再一槍……”
那十嚇出一身汗:“我的姑奶奶!你還真敢這麼幹啊?”
“有什麼不敢?”那九哼了一聲,“皇太子也是人,捱了一槍也活不了。”
那十揉額頭。
“哥你怎麼了?”
“腦袋疼。”
“不是着涼了吧?我去問問周圍有沒有藥鋪,給你弄點藥去。”
“你快歇歇吧!”那十把那九按在椅子裡。
“不成的話,咱們明天就走吧。”他嘀咕着。“再呆下去,太危險了。”
“可是還沒找到明新雨呢。”
“那不重要了。皇太子現在盯上了你,我怕……”
“哥,你對我真好,原來你並沒有見色忘妹。”
“滾。”
“可是哥,要是找不到明新雨,你心裡一定會很難過吧?我藏起來不出門就好了,他們發現不了我的。”
那十看着一臉認真的那九,突然有點感動,將她摟在了懷裡。
那九摟住他,輕聲說:“哥,我覺得小婷姐很好,如果讓她當我嫂子,我會很開心。可我聽說愛情這東西是很奇妙的,講緣分,講感覺。哥,你對明新雨真有感覺是嗎?那你就別輕易放棄。她人其實也不錯,你如果真的喜歡,我也能接受她。我不想讓你這麼離開,落一輩子的遺憾,那樣你就太苦了太可憐了,我會心疼……”
“傻東西。”那十抱緊了她。
月漸西移。
在帝都內某座巨大的莊園裡,肖明疲憊地坐在椅中,向對面來人點頭:“說吧。”
“您走之後,晚會上出了些事。”那人立在黑暗裡,語調平緩。
肖明認真地聽着,許久之後,面色大變。
“然後呢?”他直起身子緊張地問。
“殿下派人去追殺,結果車毀人亡。”那人說。
肖明鬆了一口氣,然後點頭微笑:“殿下哪裡知道,那個看似平凡的身體裡,隱藏着多麼可怕的力量。”
他想了想後,收起笑容,嚴肅地說:“發動一切力量,抹平痕跡,不能讓殿下找到半點線索。”
“請您三思。”那人忍不住提醒,“此事涉及皇室,而且是皇太子。當衆打臉,這件事就連街頭匹夫都不能忍,何況是皇太子?”
“那又如何?”肖明反問。
那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的這條命是他救下的。”肖明說,“沒有他,我早已死了。”
“屬下懂了。”那人點頭,隱於黑暗中。
肖明靜靜坐着,半晌後嘆了口氣。
“帝都,你的每一個寧靜之夜,怎麼都是殺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