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彭福仁還囂張的叫喊,嘴裡罵罵咧咧的,說他在仙溪鄉甚至欒山縣沒人敢碰一根毫毛,被晁海軍上去薅掉了一綹子頭髮按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之後帶上了銬子。這次晁海軍可真的出了一口惡氣,那威風勁兒就別提了。
等到程顯光和市委其他常委陸續來到之後,看到在礦長辦公室裡面戴着銬子,在牆跟前的鐵管子旁邊蹲着的張兆元、彭大福、彭三福和張青山等人,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之前,一個個先都傻了眼。
等到苟大全走進房間的時候,程顯光就一個勁兒的瞪他。發現苟大全的臉色變得發白之後,程顯光也跟着臉白了。他和苟大全穿一條褲子的,這事跑不了苟大全就跑不了他程顯光。媽的,當初不該伸手接了他送來到那些錢,更不該……
趙建輝並沒有轉頭去看程顯光那些人,他的目光始終盯着攤在大辦公桌上的那張礦井施工分佈圖。在他的對面,是一個帶着眼睛的中年人,這人叫陶斌,是彭大福花高價請來的工程師,全礦上就他一個人是真正懂得開礦技術的,像彭大福和張青山等人,只知道坐在辦公室裡面收錢罷了。
“趙書記,現在三路救援隊伍行進的位置在這裡…這裡…還有這個位置。”陶斌伸出竹節一般的手指在地圖上指點着:“從這個地方過去,是去年已經封上的老巷道,現在已經一年多沒有走過那地方了,我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走過去。如果可以的話,只要繞到這個地方……”說着,陶斌的手指在一個小紅點上點了一下:“這裡是七八米厚的夾石層,打通了這個石層,就可以把困在206巷道最前端的那些人救出來……當然,我說的是在一切都順利的情況下……”
“這個夾層要打通的話需要多長時間?”趙建輝根本就沒有擡頭,接着問道。
“因爲要確保裡面的人員安全,不能放炮……在這種情況下,估計要七八個小時的時間才行……”陶斌愣了一下,在心裡默默計算了一下工程量,很肯定地回答道。
趙建輝這次擡起頭和他對視了一下眼神,接着問道:“你說的這是第一組,二組三組呢?他們是不是還能再快點?”
“趙書記,你來看……二組在這裡,就是坍塌面這個巷道,從坍塌面的最外延到這個地方…這段距離大概有八十米,就算上面的頂面不再繼續坍塌,就這麼一段工程量,最少也得三天。第三組這個位置就更不好說了,當時挖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前面發現了地下河道,幸好水位較低,沒有漫上來,要不然的話去年就已經出大事了……所以我剛纔建議這一組不要沿着這一段巷道去探路了,原因就在這裡。這個地方前面是地下河,離着出事的巷道距離也比較遠,是沒有辦法在這個地方找到進入206巷道掘進面這個部位的……”
趙建輝的手摩挲着下巴,一臉的陰沉道:“這樣不行啊,剛纔你不是說一旦風機停止送風,裡面的人堅持不了八個小時麼?現在都過去十個多小時了,就算現在裡面的人全都活着,也會被活活的悶死,時不我待啊,咱們還得再想想法子……”
陶斌就連連點頭:“是啊趙書記,這倒是一個問題。因爲巷道坍塌,等於是從坍塌面到掘進面之間封了一道八十多米的煤石牆,空氣已經送不進去了,井下的氧氣濃度一旦低於17%,人就全身沒勁兒動彈不得……可是,現在能有什麼辦法呢?”
幸好坍塌的只是206巷道前兩天剛開採過的那段位置,要是在最前面的掘進面坍塌,那也就不用下去救人了,裡面的人保準全都已經被咋成了肉泥,就算扒出來都分不清楚誰是誰的。
就算是現在,井下的塌方量具體數字估計不出來,但是下面那一堆長達八十多米的堅硬岩石,要想在很短的時間裡面搬開確實不大容易。這不是在地面上,圍上十幾臺裝載機,可能都用不了兩三個小時,就能連石塊加煤炭全部打掃乾淨,這是在寬不到兩米的巷道里面,機械設備是使用不上的。
欒山這個地方的煤層很淺,在山坡上開一個洞口,斜着往下挖進去之後,有的三四十米,有的五六十米就會挖出煤來。只要有鋤頭和雷管,再僱上幾十個工人,前期投資十幾萬元就能開一眼煤井。
像彭家礦這種小煤窯,不是經過國家批准的正規煤礦,根本不用給國家交稅,每天賣出去煤炭後,除開給礦工的工錢,剩餘都是自己的。
有手續的煤礦在當地人叫做“明口”,沒什麼手續的被人稱爲“黑口”。現在明窯口一般情況下是很難辦出來的,其實就算是能辦的出來,這些人也不願意花那個冤枉錢。像明口的煤窯,光辦手續就得幾千萬,有那個錢幹什麼不行啊?誰願意拿出來白白的扔給國家?
其實在欒山周邊的幾個鄉鎮,黑口子也不光是彭大福這一家,但是仙溪鄉能夠在山裡開礦的,加上彭家也才只有三家。一般實力的,都被彭三福砸趴下了,誰敢跟他虎口奪食,那不是死催的麼?
光是彭家在這個坡上就有三個井口,僱着百十號人沒日沒夜的從礦井裡面給他往外掏錢。彭家的四口煤礦裡面這口井是最大的,有八九十個人在礦上三班倒的幹活,一天的產量都達到了一百三四十噸左右,其餘的幾眼新礦井最少的也能出二十多噸煤,按照最初步的保守估計,四眼礦井現在每天出三百噸煤炭來算,他往外賣200元一噸,除去很少的成本,在給工人60——80元一噸的勞務費,一天就是三四萬元的收入,一個月下來就是百十萬。
出事情的這個206號巷道,是彭家最先開挖的一號礦井裡面的一條,估計深度已經在地下七八十米,往山體方向掘進的長度已經達到了四五百米。
在這麼一個縱深的層面上,從外面挖進去是不可能的了,想救人的話,還得在下面那幾條巷道上想辦法。
常見的礦難有瓦斯爆炸、煤塵爆炸、瓦斯突出、透水事故、礦井失火、頂板塌方等,這次彭家礦發生的塌方就是頂板事故。在國營大礦上,在實現綜合機械化採煤以前,頂板事故在煤礦事故中佔有極高的比例,隨着支護設備的改進及對頂板事故的研究、預防技術的提高和逐步完善,頂板事故所佔的比例有所下降。
但是,彭家這個礦是私人小礦不說,就算是巷道中用的支柱,也不過是細小的松木,而蒙頂的頂板,則更加的簡陋,只是竹笆或者是荊條編成的像席片一樣的那種東西。要說這玩意能夠擋住從上面掉落的小煤塊倒是可以,但是遇到鬆動的石層,一塊石頭少說也有千把斤或者幾噸重,這種東西就沒有了一點用處。
一下子“埋進去”了二十多個礦工,當聽到下面人給他彙報的時候,張青山當時就大叫着要組織搶救,要叫救護隊,叫救護車過來的。可是他的話被彭大福攔住了。
這可是重大事故,那下面的二十幾號人要是全完蛋的話,曝光了出去,老子能耐再大也不能草菅二三十條人命啊?就是另一個“張妹夫”和市裡的“程姐夫”也兜不下這樣的事吧?所以,儘管當時彭福仁也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他腦裡面想着的卻是怎麼把這件事情隱瞞下來。
他還想着和以前一樣,砸死砸傷個把人,只要自己家裡拿出一點錢來擺平就可以了呢。所以他才讓彭小五去找彭三福,卻不料直接引出了省裡的趙書記親自來到了礦上過問這件事情。
眼看着來的那些自己認識或者是不認識的當官的,一個個在趙建輝的面前恭恭敬敬老老實實的那種樣子,簡直比自己去給苟縣長或者是程姐夫送錢的時候那種摸樣還謙恭呢,憑直覺,彭福仁也知道自已這次鐵定完蛋了。
被銬在供暖水的鋼管子上面,聽着趙建輝和陶斌商議怎麼樣救人才穩妥的時候,他突然就扯着嗓子大叫了一聲:“趙書記,我有話說……我要立功,我知道還有一條距離出事的地方最近的巷道……”
趙建輝轉過臉去看着他,等着他把話說完呢,哪知道彭福仁卻打住了話頭不說了。“彭福仁,你快點說,到底什麼地方還有一條距離最近的巷道……”趙建輝凌厲的雙眼盯着他問道。
彭福仁咬了咬牙說道:“趙書記,我說出來算不算是立功?你當着這些當官的,答應不槍斃我我才說。”
趙建輝大喝道:“彭福仁,你要想清楚了,你現在根本就沒有和政府討價還價的餘地。這個事情本來就是你們彭家違規開礦、不注意安全生產造成的,下面多死一個人,你們一家人就多一份罪孽,儘快把下面的人救上來,少一個人喪亡就減輕你一份罪行,要不要說出來你自己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