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聞言看了看屍橫遍野的趙國藍衣力士、又看了看馬前屍身不全的張豹,不禁感慨地道:“人言‘燕趙多悲歌豪俠之士’,果然不假!若非這些壯士所託非賢,我大秦要想擊敗趙國,恐怕還真是勢比登天!”
說着,扶蘇看了看這慘烈的長街,心中不禁一陣心酸,低吟道:“ 當冰冷的青銅刺入肉體 ,正義的鮮血便流進歷史。 也許,每一縷和平的曙光,都透過了戰爭的悲壯,卻閃耀着人性的光芒!”
扶蘇這突若其來的幾句即興之辭頓時讓衆人不禁愣了一愣:‘狼牙’武士們赳赳武夫一羣、大字不識一個,只是睜大着眼睛茫然不懂;只有無心、火鳳等人面色微微一變,不禁若有所悟。
見戰鬥已經結束,扶蘇於是下了馬匹,來看火鳳等人正在緊急救治的李牧,無心等人也一起隨了過來。就在扶蘇等人離火鳳等人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奇變頓生:猛然間,原本一直閉目暈迷的李牧突然醒轉,一掌擊在一旁正在爲其包紮傷口的火鳳右肩之上,在火鳳驚呼一聲、倒飛出去的同時,腰下佩劍也被李牧搶在手中。李牧持劍迅速躍在一旁,冷冷的注視着扶蘇等人!
“大姐!!”在一旁忙碌着的青鸞、藍霜、素雪三人驚呼一聲,便一齊撲將過去,扶起火鳳。扶蘇見狀眉頭一皺,怒道:“李牧,你這什麼意思,我好心來救你,你爲何反要傷我部下!?”見到這邊又生變故,‘狼牙’武士不敢怠慢,在秦虎率領下呼的一聲也迅速圍了上來,只待扶蘇一聲令下,便要將現在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李牧亂劍分屍!
李牧見狀卻不以爲意,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非常的臉上浮現出一股勉強的微笑道,搖了搖頭道:“多謝公子相救了。公子放心,我用的是巧勁,你的侍女沒事的!”就在此時,便見火鳳在藍霜等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只是一時跌得有些暈暈呼呼,卻也並沒有什麼大礙!
扶蘇面色一緩,微微一笑道:“多謝李將軍下留情。以往扶蘇招降李將軍,將軍總是以忠義爲國之名推脫,今日趙王聽信小人讒言,不但不容於將軍,反而派人千里追殺,這樣的昏君李將軍還不醒悟,還要爲他賣命嗎!?將軍不如趁勢歸降我大秦,這樣一來不僅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而且也可以早平天下、還世間蒼生一個平和安寧的世界!李將軍意下如何?”
李牧聞言輕輕搖了搖頭道:“公子好意李牧心領了,雖然趙王待我不仁,但我卻不能愧對趙國百姓。恕李牧不能降!”扶蘇聞言皺了皺眉頭,忽地又微微一笑,躬了躬身道:“其實論輩份,我應該叫李將軍一聲師叔的!”
李牧微微一驚道:“公子所言何意?”扶蘇笑道:“將軍幼時曾拜一位隱士爲師吧?”李牧吃了一驚道:“不錯,李牧十餘歲時曾拜一位賢良隱士爲徒,學藝三年,主修兵法!這段往事,天下無人得知,不知公子爲何知曉?”
扶蘇笑了笑,並未直接回答道:“那李將軍知道尊師現在下落何處嗎?”李牧搖了搖頭道:“家師喜歡閒雲野鶴般的生活,自我藝成出師後,就再沒機會見過他老人家,平生一直引爲憾事!”扶蘇又笑笑道:“尊師有個名號叫‘中隱老人’吧?”李牧聞言更是驚詫的點了點頭道:“正是!”
扶蘇頓時又笑了,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不巧的是,‘中隱老人’也是我父王的恩師,而扶蘇更是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所以扶蘇按輩份應該稱您一聲師叔的!”李牧聞言蒼白異常的臉上不禁微露喜色道:“原來如此!但在下怎敢當得公子如此尊稱!聽公子這樣一說,恩師雖已年近百齡但仍然健在?而且現在正在秦國?”
扶蘇雖見李牧不想和自己套近乎,卻也不以爲意地點頭道:“正是!來時我還見過祖師爺爺,他老人家對師叔十分惦念,甚想見師叔一面。即使師叔不願降我大秦,難道歸依布衣,隨師侄一起去秦國侍奉他老人家終老也不願意嗎?”
李牧聞言目光中頓時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身負重傷、疲憊已極的軀體在心中感情激烈的衝撞下顯得有些搖搖欲墜,良久,李牧咬了咬牙道:“請公子轉告恩師,若恩師在其它國家,李牧定然星夜前往侍奉他人家,反正李牧現在上無父母、下無子侄,有恩師在也可一補多年來爲未能好好孝順老母的遺憾!但李牧此生髮誓忠於趙國,以秦爲敵,所以既然恩師在秦,那李牧就不能一盡孝心了!”
扶蘇聞言頓時氣歪了鼻子:以名利誘李牧不行,以早定天下、還天下蒼生一個和平之世的大義也不行,現在竟然連最後的王牌——‘親情相誘’也宣告失敗,不禁對李牧超人的頑固大敢頭痛。扶蘇於是咬了咬牙,橫下一條心道:“既然師叔不願歸降,但師侄也不可能放師叔前往魏國以繼續和我大秦做對,所以休怪師侄用強了!來人,將李牧拿下,記住不能傷他性命,違令者斬!”
“喏!”秦虎應了一聲,便率部緩緩壓上就要活捉李牧。忽然間李牧出聲道:“公子且慢!”扶蘇大喜道:“師叔可曾想通?”
李牧搖了搖頭,面色平靜而決然地道:“不!我李牧一生清名,雖萬死也不會留下一絲污名。我知道公子既然追上於我,無論軍令還是王命都不可能將我放過,所以李牧只求公子一件事,請公子應允!”
扶蘇微感不妙,但仍耐心地道:“師叔請說!”李牧道:“公子要將我擒回秦國,而我李牧是絕計不會降的,所以李牧目前只有一條路:自絕!”扶蘇面色大變道:“難道師叔非要走此絕路!”
李牧點了點頭,正色道:“如此才能既不讓李牧違背自己的誓言,又不讓公子爲難!”扶蘇心中大急,向秦虎使了個眼色,秦虎會意,腳步級緩向李牧身後移動而去。李牧何等聰明之人,立時察察,大喝一聲道:“站住!”並順手將手中長劍橫在脖頸之上。秦虎心中一驚,頓時停住腳步,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苦着臉望了望扶蘇。
扶蘇有些茫然地看着李牧,知道李牧死意已絕,即使現在僥倖將其活捉,但一個人若一心求死,你防得了一時,又怎能防得了一世?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道:“師叔有何請求便說吧!”
李牧正色而從容地道:“大將不應死於敵人之手,這是莫大的恥辱,所以我必須自絕。而我自絕以後,希望公子能夠善待李牧遺體,並將李牧和家母合葬,這是李牧唯一的心願。雖然生前李牧未能一盡孝道,但死後也希望能夠在九泉之下陪伴家母。並請公子順便轉告恩師:李牧此生無緣侍奉恩師,只能來世再報吧!這個小小的請求請公子看在同門之誼,萬請允准!”
扶蘇悲傷而鄭重地道:“師叔放心,扶蘇一定達成您的心願,絕不讓您的遺體受到一絲污辱,並將家您和母親一起合葬!”說着,扶蘇的眼眶裡不禁涌動着一層晶瑩的淚光,顯然是不忍見這位絕代名將就此決別人間,但對一心求死的李牧扶蘇又無計可施,只能將那股巨大的嘆惜和遺憾掩藏心中!
李牧感激地點了點頭道:“多謝公子,李牧無以爲報,唯懷中有依平生用兵心得所書兵法十篇、五千餘字特留於公子,希望能夠對公子掃平天下有所幫助。唉,天下一統終是正道,奈何不是趙國!我雖欲逆天,卻終不可行!悲哉!”
說着,李牧一手將頭上的髮鬢解開,以發覆面,悲然長嘆道:“我李牧縱橫沙場一身,臨了卻身懷叛國罪名,又死於秦國之手,這真是莫大的諷制!如此內外皆不能見容,有何面目再見世人耶!?”
說着,李牧仰望蒼天,大叫一聲道:“天道不公!”利劍猛一用力,頓時割斷喉管,溫溼的鮮血霎時洶涌而出,將地上的白雪染紅。
英雄的靈魂漸漸遠去,偉岸的身軀漸漸冰涼,隨着一聲“噹啷”長劍墜地的聲響,一代名將李牧緩緩倒了下去,輕輕的長眠在生他養他的趙國熱土之上!
這從容就義、淡然赴死的瀟灑令天地也猛然一暗,一個震天的驚雷也突然在空中“哧哧”厲閃着猛劈而下,發出一陣‘轟隆隆’連綿不絕的巨響!
氣氛,一時哀傷到了極點!
而在扶蘇的眼中,李牧那橫劍自刎、緩緩倒下的過程彷彿已在眼中定格一般令人驚心動愧,又有如時空倒流一般在扶蘇的眼中一遍一遍的悲情重放。
猛然間,扶蘇竟然雙手顫抖、熱淚橫流,心中涌動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是後悔?是傷心?是惋惜?還是悲憤?
扶蘇緩緩走上前去,淚光盈盈中輕輕地將李牧悲憤難平的雙眼合上,然後雙膝一屈、重重地拜倒在地,悽然道:“忠魂雖去,大義常在;英雄雖死,浩氣長存!扶蘇恭送將軍英魂歸天!”說着,重重地拜了四拜!
無心等人見扶蘇跪下也一起下拜,便連一向對李牧恨之入骨的‘狼牙’武士見李牧死得如此悲壯也不禁心生敬意,一起拄劍下拜,大喝道:“恭送將軍英魂歸天!”
那蒼涼而豪壯的祭語化作一波波翻卷的聲浪在小鎮長空久久地迴盪着、盤旋着。
風越發得陰冷了,雪越發得大了,烏雲也越發得厚重了,黃暈的天地間陰沉沉地一片嗚咽悲鳴之聲,彷彿連天地都在爲李牧這位悲情英雄而感到不平、而放聲大哭……
風雪漫卷中,扶蘇恭敬地用雙手捧起李牧的屍體,在無心等人的幫助下拴在一匹無主戰馬上。一切完畢之後,扶蘇靜靜地又看了看李牧從容、平靜的臉龐,大喝一聲道:“回軍!”“喏!”一聲愴然的應聲中,數十匹戰馬踏飛漫天的積雪,如同一陣狂風般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失去了李牧的趙國,已經到了覆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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