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虎口餘生

且說那老婆婆把藥單子交給小梅後,自己也不敢太大意,親自走到守容身旁,伸二指在她胸骨二寸之下中央“玄機穴”上點了一下。此穴爲支氣管分叉點,屬單穴。老婆婆此舉,爲恐劇毒攻心,影響呼吸,故先行把它封住。接着又在她“天容”、“啞門”、“笑腰”、“尾龍”等要穴上各點一指,護住了血脈,以免時久藥力不及落成殘廢。

那守容被點後,一陣顫動,竟哼出了聲。老婆婆見鐵守容此時形狀,滿臉紅紫腫大如盆,兩手也紅腫如箕,不禁一陣心酸,用手輕拍着她背道:“好孩子,你忍着點,我雷三姑一定還你個活人。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力義舉,真令人可敬可佩!”

她竟流下淚來。小梅此時已把藥買來,足有兩大包。老婆婆先把藥單子撕碎,這才一樣一樣檢視那藥,回頭對小梅道:“你快去叫茶房生兩個火來,要文火。”

小梅答應着去了。那茶房已把鐵守容敬若神明,哪能不照辦,一會兒就端來了兩個小爐,還拿了兩個藥罐。這老婆婆留下東西,把門關好,這才吩咐小梅,哪樣該烤,哪幾樣該煮,哪幾樣又該先包好再煮,直忙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熬出兩份藥。待藥稍涼,就把守容扶起,灌下一碗,然後令她睡下,用另一份藥法遍身給她擦了一遍。老婆婆這才喘了口氣道:

“到晚上再看看,醒過來就無妨了;要醒不過來,可就麻煩了。”

小梅兩隻眼睛已哭得腫有老高,聞言又哭道:“婆婆,你看她要不要緊?她要有個好歹,我也不要活了!”

那雷三姑注視小梅道:“好孩子,別傷心,我定以全力救她一命。你今年有多大啦?”

小梅一面道謝老婆婆,一面說:“我十六啦。”

老婆婆道:“看樣子,你是不會武,是不是?”

小梅接道:“也不是完全不會,還會一點。”

那老婆婆聞言似吃一驚,又注視了她一會兒才道:“我倒沒看出來你還會武,你練過多久?師父是誰?”

小梅說:“練了有一個多月啦,師父就是我們小姐。”

那老婆婆聞言不由呵呵大笑道:“一個多月你能學到什麼武?孩子你太天真啦!你看你師父這身本領,少說也練了十年,如今還落成這樣,由此就知道,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

那小梅一面擦淚,一面道:“我們小姐也給我說過,說江湖上會武的人多啦,尤其是老婆婆……”到此不由終止,又看了看雷三姑道:“婆婆你也是老婆婆,怎麼不會武呢?”

那雷三姑呵呵大笑了一陣道:“你這小妞真好玩,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武呢?”

小梅說:“你要會武,怎麼不去殺那大蟒蛇?叫它害人呢?”

這雷三姑竟被小梅說得那一張老臉通紅過頂,半天才嘆口氣道:“孩子,你說得不錯,婆婆我不配是個會武的人,更不配當這赤杖姥的外號,比起你們小姐,我真慚愧死了。但孩子,你可知婆婆三十年前曾經杖掃八魔,掌震二醜,武林道上,誰不敬我三分?”

那小梅竟聽得張大眼道:“婆婆,你的本事有沒有我們小姐大?”

那婆婆笑了笑道:“如今,老了不行了!我可不知你們小姐武藝怎樣?她師父是誰?”

小梅道:“是恆山老尼,少了一個耳朵的尼姑,她還說要教我呢,後來也沒教。”

那雷三姑“啊”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那個老尼姑,難怪她有一身好本事了。我和那老尼姑四十年前還是好朋友呢,如今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小梅道:“她很好。婆婆你肯教我練武嗎?我還不算笨!”接着臉一紅道:“是小姐說的。”

那雷三姑給她逗得大笑不己,看看這孩子,天份的確還不壞,又正對自己的味口,不由笑道:“好孩子,婆婆就收你吧,可是你以後就不能跟着你們小姐一塊啦,要跟着我老婆子到清波林去住上好幾年哪。你可願意?”

小梅低頭想了半天才道:“以後婆婆一年放我出來一次行不行?我去找她玩。”

那雷三姑笑道:“這樣吧,我半年放你出來一次;如果她高興,隨時她都可以來看你。”

小梅直喜得拍手說好。

二人正在說話之際,就見鐵守容在牀上呻吟出聲。那雷三姑聞聲後喜道:“這就好了,一出聲音就不怕了。”

說着就走到鐵守容牀前,用手試了試她的溫度,面帶喜色。過一會兒,那鐵守容竟自出聲喊疼。小梅撲在牀前道:“容姐姐,你別怕,有位婆婆來救你了,她說你不要緊。”

守容此時已睜開眼睛,見眼前站着小梅和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就知道自己這條命多半是人家救的,不由在枕上連連向雷三姑點頭。那雷三姑含笑用手摸着她頭道:“好孩子,別動,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本縣的大恩人,誰都應該謝謝你,我老婆子給你看看病,算得了什麼?現在覺得肚子脹不脹?”

那守容聞言點點頭。雷三姑忙對小梅道:“你姐姐要行動,你好好招呼着,我還得親自去給她配付藥。”

小梅道:“婆婆,還是我去買吧。”

雷三姑笑道:“這藥你可不會配,藥店裡你也買不着。”言罷,問小梅道:“你剛纔拿的那口劍呢?”

小梅一怔道:“配藥還用劍做什麼?”

雷三姑說:“這藥就在那蛇身上,去晚了別讓那些人給糟塌了。”

言罷拿着劍就往外走。小梅這才扶起鐵守容,遞上便盆,鐵守容揮手示意小梅出去,小梅知道這位小姐還怕羞,自己轉身外出。過了一會兒再進去,就嗅得奇腥異常,知道是那大蟒毒液,忍着呼吸把便盆拿到外間。自己洗了手再進來,見鐵守容向自己招手,連忙過去,就聽鐵守容道:“小梅,可苦了你了……那位婆婆是誰?我的劍……”

那小梅笑道:“容姐姐,苦的是你啊,我苦什麼?你真了不起!那麼大的蟒蛇都給你殺了,人家外面都叫你是女俠雲中雁呢!你喜不喜歡這個外號?啊,那婆婆可是位大俠客,不是她,你的命還不定能活不能活呢!她名字叫雷三姑,還說跟你師父是朋友呢,那把劍她借去到那蛇身上取藥去了。”

守容一聽,那婆婆竟是江湖上人稱赤杖姥的雷三姑,不禁驚訝異常,聞言連連點頭,本來不放心那把劍,這會兒也放心了。

一會兒就聽得叩門聲,知道是那雷三姑轉回,小梅忙去開了門。見雷三姑黑巾包頭,劍系右肩,手中還拿着幾張樹葉包的一個包,進門就道:“乖乖,那東西可真怕人,我還以爲沒多大呢!誰知這麼大!我老婆子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可真難爲你了。”言罷,把那手中小包置於桌上。

小梅就問:“這是什麼東西呀?”

那雷三姑含笑把樹葉包打開一看,竟是三尺來長的一條舌頭,舌尖成叉狀,正是那怪蟒毒信,一面問道:“這東西誰敢吃呀,吃了不中毒纔怪!”

雷三姑笑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這蟒少說也有千年了,這千年來所食精華,及它本身的功力,全在這舌頭上,只需把其中兩條液腺清除,拿白水洗淨,即可食用,對於我等練功人大是補益。”

鐵守容一旁聽說它竟有如此好處,不禁在牀上吟道:“即有如此功用,還是前輩與小梅共食吧,弟子現在已覺得好得多了,想必不吃這東西也無妨。”

雷三姑聞言嘆口氣道:“你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厚道,真不容易。我老婆子不爲你,還不去拿呢。好在你一人也不能吃太多,剩下的我和小梅就沾沾光吧。”

那小梅在旁吐舌說:“乖乖,這玩意我可不敢吃!”

雷三姑含笑說:“你現在不敢吃,等會兒我弄好了,你不喊香纔怪呢!”

說着叫小梅去打盆水來。雷三姑由衣袋內拿出三個小紙包,一包是鹽,另兩包是灰、黑色粉各一,一齊倒在水裡,這才把那怪舌放人盆中,洗了好一陣,就見由那舌中抽出兩條青色筋來。雷三姑又叫換盆水,一連洗了六七遍,這才道:“我早年在四川隨師習藝時,師父也曾殺過一蟒,比這可小多了,那舌信至多也不過一尺長,師父就是如此炮製。起先我們誰也不敢吃,後來弄出來都說香,三個人把那舌頭吃了個精光,往後好處可多了。”

小梅嚥了口唾沫問:“有什麼好處?”

雷三姑接道:“第一,夜晚能辨物,人家看不見的你能看見;第二,以後一輩子所有毒蟲不敢偎,像蠍子蜈蚣等等都不敢近你身邊;第三,如果你是練武的,那對你輕功夫有益處;第四,以後力量大增……還有好處一時想不起了。小妞,你現在敢不敢吃它了?”

那小梅聽後點頭道:“既有這麼多好處勺就吃一點吧,反正拿它當藥吃就是了。”

雷三姑哈哈大笑,鐵守容在牀上也給逗笑了。雷三姑又接道:“我方纔看了看那蟒,全身鮮紅,頭下還有一道白圈,好像是恩師說過的叫什麼‘赤仙’,這東西還真少有,想不到會在這小山上發現,真是怪事!那皮還有用呢,現在我也懶得去剝啦。”

小梅忽然想起一事道:“聽說這種大蟒,肚子裡還有珠子,晚上還可拿出來照路。”

雷三姑道:“那是世人瞎說八道的話,只聽說烏龜和蚌蛤裡有珠子,還沒聽過蟒肚裡有珠子。據說上了千年的蟒蛇有內丹,但也沒人看見過,過幾天我帶你去看看,你就知道那是瞎清啦。”說着話,雷三姑已把那蟒舌切成幾十個小段,叫小梅弄了個鍋來,自己又出去買了些佐料,就在那小火上煮起來了。她們三人就在那牀前談着閒話,雷三姑這才知道了她二人詳細來歷。

那火上的肉,此時放出陣陣香味,雷三姑過去看了看,就說:“行啦,先給守容盛一碗,這就吃。”

她說罷自己端起了碗,盛了一碗清湯,少許幾塊肉,那湯色作淺綠,陣陣清香惹人垂涎。鐵守容有點怕,雷三姑道:“你先喝一口試試,要是不想吃,我決不勉強你吃。”

鐵守容聞言,才少少喝了一口,不想人口生芬,那味兒竟比上好雞汁還要鮮美十倍,不禁食慾大動,端着那碗慢慢吃起來了。那小梅在旁邊問:“容姐,是什麼味呀?看你吃的怪香的。”

守容一面吃,一面說:“就和雞味差不多,比雞子可好得多!”

那小梅聞言直咽口水。雷三姑在一旁笑道:“你也去盛一碗吃吃吧,好在那條舌頭,最少也有三斤多,我們三個人也吃不完。”

這小梅就紅着臉站起身來,盛了兩碗,一碗遞給雷三姑,一碗自己吃。果然人口生香,好吃已極,不禁連連讚賞起來。那雷三姑笑道:“怎麼樣,我不會騙你吧?今天咱倆真沾了你姐姐的大光啦!”

三人談笑着,時候可不早了。每人差不多都吃了兩碗多,還剩一些,雷三姑說給鐵守容留着明天再吃。三個人就在一張大牀上睡下了……

第二天守容一睜眼,見太陽已升起老高,那雷三姑和小梅都不知去向,正在猜這二人到何處去了,突然見門開處,雷三姑和小梅已回。她們身後還站了好幾十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說那大蟒被殺之事,有的說:“這屋住的那少女,就是斬蛇之人,本領可不得了,外號叫什麼雲中雁……”

雷三姑和小梅進門後把門關了。那小梅道:“你可醒啦,我跟婆婆去剝那蟒皮去了,誰知竟被人家先給剝去了。乖乖,那蟒蛇可真大!姐姐,你到底怎麼殺的?”

雷三姑也笑道:“我真後悔昨天晚上沒先剝,竟被人家搶了先,真可惜!不過總算那舌頭讓我們先給割下了。”

守容在牀上道:“婆婆,我已覺得好多了,想下地走走,行不行?”

雷三姑聞言甚喜,說:“要不是昨天你吃了那東西,再有一月你還不一定能起來呢。還是再睡會兒,明天下地就保險沒事了。”接着又道:“現在外面都傳開了,把你叫雲中雁,這外號倒挺適合你,我看再在這兒住下去,這些人非把你給吵死不可。乾脆明天我們一起回清波林,你在我那兒住一些時候再走。小梅嗎,就留下了。”

守容一聽,又驚又喜道:“怎麼……小梅拜您爲師了?”

雷三姑笑着尚未答言,小梅已搶前說:“婆婆已答應收我做徒弟了,並且說允許我半年出來一次,找姐姐玩。”

那守容聞言,高興得連眼淚也流出來了,一面對雷三姑道:“婆婆對弟子姐妹這番鴻恩,弟子今生真無以爲報了。”

雷三姑聞言正色道:“姑娘千萬不要再說這話,你能爲本地除此大害,身受重傷,我老婆子感戴不盡,給你看看病又算什麼。小梅這孩子,我倒挺喜歡,再加上我如今已這把年紀了,連一個徒弟也沒有,正好收她給我解解悶兒。”

守容此時已回頭對小梅道:“你能得赤杖老前輩垂青,真是造化不淺,還不向前行拜師之禮。以後你的本事就和姐姐差不多了。”

那小梅聞言一伸舌頭道:“真的,怎麼忘了給你老人家磕頭呢,真是……”她說着就跪下對雷三姑磕了三個響頭。

雷三姑含笑受禮道:“拜師之禮是非受不可,我也不客氣了,你今後既做了我的徒弟,可不能再隨隨便便,要一切聽我老婆子的話,要不然婆婆這雙鐵掌,可饒你不得。你要記住。”

嚇得小梅直伸舌頭,那雷三姑又在守容身上推拿了一番,就覺已好多了,硬逼着守容把剩下的那些舌肉吃了。這時就聞外面有人敲門,小梅開了門,見進來兩個人,守容認得其中一人,就是那日捕蛇的衆人中一個,不由眉頭一皺,那人已趨前朝牀前施禮道:“女俠客斬蟒一事,小人等已稟知太爺,特命在下送來紋銀二百兩,望請女俠客收下。”

守容道:“我己說過,這銀子我分文不取,你們拿去分了吧。”

那差人又道:“那賞銀我們已分了,這是太爺額外賞的銀子,並說無論如何,也要請你收下,女俠若執意不收,豈不叫在下爲難麼。太爺還道請女俠客去衙門一次,要當面向女俠客致謝呢。”

守容聞言正在爲難,雷三姑已趨前,把銀子收下道:“銀子收下了,她還病着,可沒工夫去見你們太爺,你回去代轉一聲,就說謝謝他了。”

那差人聞言,看了看守容,無奈只好打了個千兒轉回。雷三姑這才接道:“這應得的銀子,也別客氣,你以後在路上也用得着,倒是要應付這般人,可真討厭。我看今天下午,我們就走吧,到晚上也差不多就到了。”守容也連聲道好。

當天下午,有一個小騾跟着兩臺轎子,在路上走着。那騾上坐着雷三姑,轎子裡是守容和小梅,一直到晚上才走到一片樹林。這裡行人已少得看不見幾個,眼前是一片荒涼。雷三姑把轎子叫停下,付了錢,對守容道:“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這騾讓你騎,我和小梅走着。”

守容雖執意不肯,也禁不住她們一再相讓,只好跨上小騾。一行三人,又走了將近一個時辰,見眼前小溪、竹林,好一番景緻所在,在月夜之下更顯得似身入仙境,穿過了一片竹林,見那邊山腰下有幾間房子,雷三姑用手一指那第一間頗爲大而講究的一幢道:“就這是我家啦。”

接着扶着守容下了小騾,用手一拍那小騾屁股,那騾就往那房子裡跑去。不一會兒就見有一十六七歲小女孩,連跑帶縱,一面跑,一面叫:“奶奶回來羅!”

言罷,似乳燕穿林似的,已至三人身前,拉着雷三姑問長問短,這三姑笑道:“沒見你這孩子,人來了也不招呼一下。”說着一指守容道:“這是恆山老尼的得意弟子,本事可比你好多了,現在身中蟒毒,要在我們家養一個時期,將來好了,你可得小心向人家討教兩手。”

又一指小梅道:“這是你師姐,是我新收的徒弟,你們以後更要親近親近了。”這纔對守容說:“老身一世就這麼個小孫女,她父母雙亡……撇下這孩子跟着我,真夠可憐的!從小沒樣兒,你們可別見笑。”

守容連道:“老前輩說哪裡話,這位妹妹歲數也比我小不多,這身輕功可真不錯啊!”

那少女聞言喜歡得直笑,一面拉她二人的手,一面道:“我真喜歡有你們這兩個姐姐陪着我。奶奶,你把那烏鴉嶺的怪蟒給殺了呀!真了不起!”

雷三姑道:“哪是我殺的呀,是你這位姐姐殺的,人家本事可真不小。”

那少女聞言面帶驚異拉着守容的手道:“真的呀!?那你本事可比我強多了,我連想看看那蟒什麼樣,奶奶都不讓我去,她非自己去不可,不想還是晚了一步讓姐姐你給殺了。”

說着話已到門口,有個五十多歲女僕開了門道:“老太太回來了?”

雷三姑笑着點點頭,一行四人進來。守容和小梅一打量這房子,一共有七間,都還寬敞整潔異常。當時由女僕備飯,三人飽食一頓。雷三姑命孫女崔翔情整理出一間房子,對二人道:“這一路走,想你們都累了,明天再談吧。”

硬逼着二人就寢,一宿無話。第二日守容已能下牀行走,和小梅雙雙對雷三姑又行了禮,自此守容和小梅就在這住下了。輾轉三月,守容不但已病體康愈,且因爲日與雷三姑婆孫討教,已較以前武功更有精進,尤其得食那怪蟒靈舌,如今已感身輕力巨,遠非當日可比。小梅已略熟武學根底,進步甚快。這一日守容向赤杖姥告別要走,那雷三姑雖也萬分難捨,但人家有人家的事,怎麼能強留。那崔翔倩和小梅更是傷心已極,說什麼也不叫走,還是雷三姑再三開導,這才依依不捨地一直送她到十里以外……小梅拉着守容的手直哭得鼻紅眼腫,守容也難過異常道:“妹妹,你別哭了,過些時候我一定來看你,你要好好練功夫,再有幾年你也就可出來行道了。”

那小梅才收淚道:“姐姐,我一定聽你話,好好學武。只是你一個人上哪去呀?還有那葉……硯霜,你還是去找找他吧,我總看他不是一個壞人。”

鐵守容一聽葉硯霜,不禁舊情復熾,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她對小梅道:“不要再提他了,我知道就是了。”

這纔對她二人招招手,一回身騰縱而去。在這暮景裡,就象一隻蒼鷹,只幾閃已沒影了。

不談這師姐妹二人含淚而歸,且說那守容別清波林後,一個人曉行夜宿,不一日已出河北地面,來至關外。時已隆冬,大雪紛飛,尤其這塞外,更顯得滴水成冰,寒冷已極。在一條荒涼的小道上,鐵守容正策馬飛馳,她衣裘背劍,全身雪白,再加上**銀駒,更顯得一塵不雜,舉止若仙。

突然一聲輕嘯自頭頂劃過,這漫天飛雪裡,依稀可見一枝雁翎響箭。鐵守容不禁一驚,暗想這響箭分明是綠林道上的傳訊暗號,雖這荒涼道上,居然還有賊人斗膽向自己行劫麼?

她勒住馬繮想了想……畢竟藝高膽大,又策馬前行。這次又走了二里路左右,第二枝響箭劃空而過,守容心想今天恐非善於應付了……就聞一聲銅鑼,眼前閃出一排人來,一個個手提單刀,紅巾扎首,那馬嘶嘶一聲長嘯,人立雙蹄,差點把守容摔下馬來……鐵守容不禁嬌叱一聲道:“好生生的,你們攔你家姑娘道路作甚?”

就見那小隊前站着三個人。爲首之人年已花甲,腦後小辮已呈斑白,這大冷的天,偏穿一襲黃衫,手中一個大煙袋兜兒,不時還吸上幾口。身前兩人,一個差不多四十上下,手持一對怪兵刃,半圓形的鋒刃上,多出兩個牛耳似的齒刃,知道這兵刃名叫“五行輪”,尤其是劍的剋星。最前一人,年約二十上下,生得倒也英俊,背後交叉揹着一對鐵柺。這時那持五行輪子的漢子淺淺一笑道:“不敢請教這位女俠是往何方而去?這大冷的天不妨到在下草舍一談,並備有水酒與女俠壓壓寒,不知意下如何?”

守容聞言,柳眉一豎道:“你我萍水相逢,談不上論交,姑娘我還要趕路呢。失陪了。”

她說完一抖繮繩,就要岔道而行。這時那身旁背拐少年橫身而出,攔住去路,口中道:

“女俠客請留駕,我師徒三人,久仰女俠劍斬赤仙怪蟒,江湖人稱雲中雁,故而久欲一瞻仙容,惜數月來未見俠蹤。今接弟兄們回報,得知俠駕至此,故而斗膽攔路,尚請女俠勿怪纔好。”

鐵守容聞言略一思量,心想這等人,分明是綠林人物,偏又說話如此客套,自己真不知他們是何居心,當時自己略微一想。隨即飄身下馬道:“你我萍水相縫,實不便打攪,我還要趕路,無暇耽誤。如需銀資,我倒有些,願意奉贈紋銀二百兩。”

言罷,探手革囊就要取銀,卻聞那吸菸怪老此時哈哈一聲怪笑,聲如夜梟道:“怎麼着,小姑娘,想用幾百兩銀子就把我師徒打發了,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別說你這區區二百兩,就上萬的黃金,我老頭子還真瞧不在眼呢!我老頭子好心請你寒舍論交,這是多大的面子,居然推三阻四,今天我老頭子是非要留駕不可。你要有本事,你就過來試試看。”言罷又是一陣狂笑,接着拿起那旱菸袋來一陣猛吸。

鐵守容聞言,心想這老人好不講理,不禁杏眼圓睜勃然大怒,點點頭道:“好,我就過來看。老爺子,你就給個厲害的看看吧。”

她言罷拉繮就走,卻聞那老人冷笑一聲道:“好刁的一張利口!老四,你就給我攔攔看。”

那持輪漢子聞言就要上前,這時那背拐少年冷笑道:“殺雞焉用牛刀,錢師父,你退後待我收拾這丫頭。”言罷劈手就搶守容手中馬繮。

守容見這少年出口不遜,早已火起,此時見他居然敢動手搶繩,不由一聲叱道:“匹夫你敢!”

右手反抖,往那青年手腕刁去,中指半吐,暗含點穴招數。那少年掌已推出,見對方非但不讓,竟敢反迎,已自吃驚,再見對方中指微凸,知道竟是點穴高手,不由大驚,一帶右手已自無及,竟被對方掌擦邊而過,就覺脈門一陣火辣,這隻右手幾乎不能擡起。當時還不自量力,一翻左手,使一招“鐵靠背”往守容後背猛擊。守容見自己雖未點中對方穴門,已被自己掌劃中脈門,知道受痛不淺,想必對方識趣讓路,不想非但不識趣,竟不自量力,下殺手猛擊。心想,我要不給點厲害,你也不知我雲中雁何如人也。當時冷笑一聲,一提氣護住後心,非但不躲,竟迎他這一掌。就聞“砰”一聲,聲同擊革,那少年退出四五步,頭上汗珠如雨而下,這一掌竟似擊在一塊鋼上,差一點腕骨折碎,只痛得口中啊喲了一聲,竟自低頭握掌不動……

那老人此時嘿嘿笑了一聲道:“好厲害的‘混元炁’!我徒弟算自不量力,這門親也別談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言罷一撈長衫,往腰上一掖,就要出手。那持輪漢子卻道:“當家的你先歇歇,我不行你再上不遲。”

當時手持雙輪,向鐵守容一晃道:“你這邊來。”自己帶先一竄,已來至一塊約有四丈見方的一塊平地上,擺輪相候。守容一聽那老者話,竟是要與自己說親,不禁大怒。她啓食那赤仙怪蟒靈舌後,功力已大非昔比,更加與雷三姑這三月相處,日夕論技,收益非淺,見狀非但不怕,倒想借此試試自己功力如何。當時微微含笑一閃腰,就象一朵白雲似的落在那持輪漢子身前,那厚約一尺的積雪上,僅淺淺壓下一分來厚,只這身輕功已足以自豪。

那漢子一晃手中兵刃問道:“你是成名的女俠,你可知我這兵刃的名字麼?”

守容一笑道:“小小的五行輪誰人不識?這兵刃始鑄於宋未的元盧韋氏,後漸流傳,都是些仗義好施的俠客使用,卻不料入清以來,把這上好兵刃亂傳綠林,鼠盜狗偷之輩竟多用此。元盧韋氏地下有知,不知該如何傷心呢!”

那姓錢漢子聞後,又驚又怒。驚的是這女孩小小年紀,竟有此豐富常識;怒的是,她竟藉談兵刃暗罵自己是鼠盜狗偷。當時強忍怒火,冷冷地道:“果不愧是成名女俠,我錢劍秋今天倒要會會高人,學兩手高招。”言罷一擺手中雙輪,“大鵬展翅”拉開了門戶,說聲:

“請”!

鐵守容也撒開了劍,右手一領劍訣道聲:“請!”

那錢劍秋內心已怒不可支,總因自己是成了名的綠林道,在一個小女孩面前,不能不故示大方。此時見對方面帶微笑,簡直不把自己看在眼內,這聲“請”字一出口,也顧不得讓對方先出招,當時一上步,左手五行輪當胸刺到。鐵守容不慌不忙,凹肚吸胸,泄去對方來勢,當時一領手中石雨劍,“織女投梭”奔錢劍秋左肋斜刺過來,招術看來似很平凡。錢劍秋一起右手五行輪,用輪外雙刃來封守容的劍身。可是鐵守容這一招本是虛招,身形往前一聳,劍身一扭,猛然往回一撇,左手領劍訣往耳旁一帶,右手這口劍,二次遞出“毒蛇尋穴”。這一劍向錢劍秋小腹上扎來,這是一劍雙招。錢劍秋五行輪已崩出去,他趕忙右腳往後一撤,一斜身閃開,鐵守容這口劍點空了。錢劍秋見機會難得,雙輪高舉,一側腰,這雙五行輪帶着呼呼風聲,奔鐵守容側腰猛擊下來。鐵守容見這錢劍秋手下真有功夫,不敢大意,當時右手運劍,這口劍“鐵鎖橫舟”,隨着自己一個大轉身,往外封去,遂聽“嗆”的一聲,兩般兵刃碰在一起,各自一撤手,雲中雁身隨劍轉,那錢劍秋卻是“黃龍轉身”,一個左,一個右,二次又欺身相接。

鐵守容這一轉過身來,不容對方稍息,這口劍快如電閃星馳,竟朝錢劍秋臂上削來,就聞錢劍秋喝聲“來得好”,竟然單手遞輪,撥開這劍,另手之五行輪“金雞抖翎”,以雷霆萬鈞之勢,往雲中雁胸前劃去。鐵守容見這輪來勢急猛,哪敢大意,一聲嬌叱,展開身形,施出“七十二手越女劍”,只見那雪地裡人影飄飄,寒光閃閃,好快身形。錢劍秋手擺五行輪,此時也施開了“撥風十八打”,時進時退,忽上忽下,轉眼已對拆了十餘招,只看得旁立少年目瞪口呆,心想,這少女原來這麼厲害,虧得自己沒上手,要不此時早沒命了!

忽然那錢劍秋大喝一聲,雙輪一上一下,星馳電閃猛朝雲中雁頭足劈下,這是“撥風十八打”的最後絕招。那雲中雁才一領劍,見兩般兵刃同時劈到,心中一驚,好個雲中雁,竟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抽身遊刃,那五行輪竟由頸旁滑過。雲中雁險過這一招,心中也不禁火起,手中劍就在轉身之際已長虹貫日似的遞出,那錢劍秋怎麼想這一招雙輪齊下、對方決難逃過,不想雲中雁竟擅“縮骨移影”之法,竟被她輕輕逃過,見對方冷森森的利劍,已臨右胯,想避哪裡還來得及,總算雲中雁手下留情,硬把出手之劍往後挫了些,就這樣,那錢劍秋“哎呀”了一聲,踉蹌出去四五步,方自站穩,右跨上已淋淋血跡,少說也有五寸長一條大口子,地上的白雪已染成一片鮮紅。

雲中雁此時面帶秋霜,冷冷地劍交左手,道:“錢師父承讓了……”

那錢劍秋此時臉色鐵青,面目猙獰,對雲中雁冷笑道:“好個雲中雁,我錢劍秋算敗在你劍下了,可是這一劍之仇,我至死不忘。咱們後會有期!”他說着竟朝那老頭兒悽然道:

“當家的,小弟先回去一步了!”

說着一回頭,朝那山坡縱去,誰知那右腿已不聽使喚,落地時竟一陣蹣跚坐於雪地,傷口處血如泉涌。那少年指使了兩名嘍羅過去,扶着他歪歪斜斜走上山去。

雲中雁劍傷錢劍秋之後,就知道那老頭兒決不肯甘休,此時蓄勢以待。果見那老頭兒,一面含笑點着頭,一面挽起他那黃衫的袖子、露出瘦如樹枝的膀子,這才笑着說:“真了不起,縱橫塞外的鐵獅子錢劍秋,竟傷在姑娘劍下,這下子傳開了,雲中雁的萬兒可不小呀!

小老兒冷麪佛不才,要在姑娘越女劍下領教領教。話可說在頭裡,我是爲我拜弟報仇,你也用不着客氣。咱們兩下里,各往要命的地方下手,生死聽天由命,姑娘你意如何?”

雲中雁聞言,知悉對方竟是名震江湖的冷麪佛金七。早聽師父說過,這金七早年得隨異人,練就一身驚人之藝,但爲人孤傲,早年駐足鄂中,開山立門,手下夥衆甚多,乃鄂中一名巨盜,非萬金不劫。後來被卜青鈴等老俠驅逐出關,流落塞外下落不明,不想竟在此相遇。久聞他以一對“離魂子母圈”成名江湖,自己今天碰上他恐凶多吉少。聞言略一欠腰道:“原來是金老前輩,後輩多有開罪,尚乞念弟子無知,原諒弟子纔好。”

那冷麪佛金七,聞言後哈哈一陣仰天狂笑道:“怎麼樣,姑娘,不知道我金七在此是吧?我金七一向不輕易出手,出手可沒有反悔。你今天掌震我新收弟子,劍傷我拜弟,這仇可不算小了。我金七有三分氣在,這仇焉能不報?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事後我一定爲你交待。”

鐵守容聞言,只氣得全身顫抖,但她知這金七的確不好對付,聽後尚強自鎮定道:“後輩有一事不明,要請教你金七爺。我與你夙舊無怨無仇,爲何今日雪地攔劫不放?尚請前輩說明纔好。”

那金七聞言面色一紅,不由用目一掃那旁邊少年,那少年更是面紅過耳,這金七咳嗽一聲說:“其實說開……也沒什麼,我這劣徒,唉!自從那日見姑娘劍斬赤仙蟒後,返回數日茶飯不思……我老頭子一身孤單,去年才收子,未免溺愛了點,今天聽說你俠駕臨此經過,我那拜弟差人報信,故此帶徒來此,原意無非是想姑娘與我這徒弟作個朋友而已,此子武技雖差,但他學藝不過一年,日後若隨我久些……也不致差姑娘到哪去,咳咳……姑娘要是有意,這個樑子就不結了,我們尚可化敵爲友。姑娘,你是聰明人,你想想吧。”

鐵守容聞言直把肺都要氣炸了,用眼一瞟旁邊他那位徒弟,此時正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盯住自己,滿臉乞求之意,不由往地下啐了一口,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聞言對金七正色道:“前輩這話從何說起,我與令徒冒昧平生,這朋友二字實無從談起。前輩乃堂堂高人,挾技逼人,傳出豈不被江湖人恥笑?我鐵守容雖命喪你手,也落個爲恥捐軀。就請前輩你快快出招,再出此言,後輩可就無禮了。”言罷舉目視前,毫無畏懼。

那金七聞言面色又一紅,冷笑着對他徒弟道:“小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天下女人多的是,你哪不能找去?連師父我都跟着你捱罵!”隨即回身對雲中雁道:“咱們拋開這個不提,我知道你沒把我老頭子看在眼裡頭,好好,咱們就比劃比劃,我要在十招……啊,二十之內讓你逃出,咱們這筆賬就一筆勾銷,否則姑娘你就認命吧。你師父是誰?事後我定去訪她。別叫人說我老頭子欺侮小輩……”

鐵守容冷然道:“弟子如喪在你老人家手裡,只怪我學藝不精,與我那師父無關,既是前輩說出以二十招爲限,弟子就勉赴其難。請前輩亮兵刃吧!”

金七一聲冷笑道:“我那對破圈兒久已未用,今天我還不想用它。這樣吧,我就用這杆旱菸袋跟姑娘你那劍走幾招吧。”

他說着把那杆菸袋在腳下一陣磕,那剩餘菸灰已磕盡,鐵守容見對方如此狂傲,竟用一根花竹煙管來接自己的石雨寶劍,心想你別狂傲,這二十招,你未必就把我拿下了。她知道此老既用煙桿遞招,點穴上一定有特色造詣,當時點點頭道:“很好,想必這煙管兒,在你老人家手裡無異鋼管鐵尺。後輩得罪了。”

她一平劍身拉開門戶,正是恆山老尼親授的“七十二手越女劍”起勢。那金七眯縫着眼,舉一舉手中旱菸杆道:“幸會,幸會!竟是恆山派弟子,恆山老尼想必是令師了?我們事了,我一定負荊請罪,任憑令師處置。你請遞招吧。”

雲中雁見對方那份狂傲,心中早已憤不可忍,此時見對方把那煙桿往旁隨意一撇,左手後背,竟是一幅“太極圖”,心裡暗想此老真不易對付。當時抖振精神,“平沙落雁”,這口劍已疾如電閃奔金七雙足削下。那金七見劍已臨腳下,腳一點僅微起半尺,堪堪僅容劍身過去。但云中雁此時竟猛一翻腕,那劍尖竟憑內力,硬捲起半尺寒刃,往金七小腿削去。冷麪佛也不由一驚,道聲:“好”,全身還未落地,竟朝前一踢雙足,全身平仰,單掌着地,一個大轉圈,這杆煙槍竟朝守容後肩“鳳尾”穴點去,白銅的煙兜,帶起一溜勁風,口中還喊道:“第一招。”

雲中雁這招“倒卷翎”一落空,就知對方必要還手,果見奔自己後肩點來,哪敢怠慢,猛一翻身,石雨劍帶起一溜劍花,竟朝着旱菸杆上削去。這時金七始知自己太大意,不該用這煙桿對敵,因系竹製,萬難和對方利刃硬碰,何況由那劍身寒光削來,分明是一口寶刃,只好硬泄去勢,一翻腕,一振腕,這煙桿二次抖出,竟奔守容頂上正中“百匯”穴打下。這百匯穴位於頭頂骨縫間,即小兒頭頂跳動處,爲人體上部總穴,與足下“涌泉”穴,共稱絕穴,蓋其位當腦部,稍受損傷,即足制命,屬死穴之一。雲中雁見金七竟下此毒手,不禁又驚又怒,嬌叱一聲:“來得好!”

手中劍不招不架,“綵帶束腰”,竟朝金七平腰斬來。心想你只要敢傷我,你自己先得來個腹剖腸流。那金七滿打算,這一招敵人萬難招架,不料對方竟拼着同歸於盡,那柄劍朝自己腹部下殺手,只恨得“嘿”了一聲,硬收回已遞出的招,凹肚吸胸全身後坐,這煙桿雖被迫收回,可是冷麪佛這隻左手,竟然平伸着向外一揮,吐氣開聲“嘿”了一聲,竟以內家罡勁參合劈空掌力向外震出。雲中雁做夢也未想到,這金七如此狠毒,兵刃中居然配合掌上功夫,當時也顧不得出招,雙臂一振,“一鶴沖天”,竟拔起七丈來高,活似一頭白雁,就聞“砰”一聲,自雪翻出一個大花,那雪地竟被金七掌力震得一尺餘深的一個黑洞,兩人都不由暗暗驚心。雲中雁是僥倖這掌力未曾擊中自己,否則哪會有命在;冷麪佛卻是暗暗吃驚,這女孩竟有如此輕功,只憑方纔那手“一鶴沖天”,這雪地上只淺淺一雙足印,卻能拔起七丈高下,自己也不過如此,弄不好還不見得成呢!由是那方纔傲氣,一掃而淨。

雲中雁身形下落,她可不敢直落,離地尚丈餘,她竟雙手平伸,一提氣落勢立減。這口劍“玄烏劃沙”,往金七連肩帶臂劈下,輾轉間二人已對拆了十餘招。那金七此時暗暗着急,大話在先,二十招以內,若不能傷敵,就得乖乖讓人家走,起先還一招兩招數得挺來勁,此時連聲都不敢出了,但那鐵守容可代數啦,此時嘴中自己叫道:“老前輩,這是第十四招啦。”

就聞那金七大喝一聲,這枝旱菸杆,就在他身形一矮時,已展開了“花裝八打”,真個快似飄鳳,捷如電閃,實中虛,虛中實,變化不測。這冷麪佛金七自行道江冊,雖屬綠林,可武學稱得上獨創一家的人物,撇開那仗以成名的離魂子母圈不提,單他這枝旱菸杆就打遍了北六省,能打三十六大穴,暗中可挾着青萍劍的絕招,更可用判官筆的招術,爲武林了絕。今日被雲中雁小小後生,竟躲過了十餘招,哪能不怒,事情真是奇妙,如果金七在一開始就全力對付那鐵守容,此時雲中雁早已敗陣,如今雖盛怒之下,展開了這“花裝八打”,可僅有六招好遞,雲中雁雖屬後生,但功力亦是了得,這時已是第十九招了,金七發鬢皆直,雙目外露,已是在盛怒頭上,他竟耍起賴來,心想這“花裝八打”尚有最後三招,諒她也躲不過這最後三招,雖然已超過二十招,但自己到時可裝傻,先傷了這丫頭再說。

這時雲中雁正是一招“海底針”,奔金七小腹扎來。那金七身形倏轉,掌中旱菸袋猛然向上一翻,左肩向後一甩,“金雞抖翎”,那拳大的白銅煙兜正奔雲中雁丹田穴打去。雲中雁見這一招來得好快,自己萬難逃過,一着急掌中劍“春柳拂腰”,這只是以求萬一的招,絕難敵住金七這狠厲絕招。總算事又湊巧,金七招已遞出,見對方寒刃右翻,只疑對方已洞悉這招破法,他這招本是虛招,目的在下招“金蜂戲蕊”的狠殺手,可是那雲中雁轉劍時,口中已高喊道:“二十招到啦,老前輩!”

那金七聞言一怔,卻不料那冷森森的石雨劍刃在自己怔時正削在那旱菸袋杆上,就聽得“錚”的一聲,那根自己數十年未離手的旱菸袋,此時竟一折爲二,拳大的煙兜落於雪地……那金七一聲狂笑,鐵青着臉往後退了兩步,一背雙手,再一出手,手中已多了兩個烏油油的鋼圈,一陣鋼鐵交鳴聲發自那圈,正是武林如今僅有的一對離魂子母圈。猛然,他面色又一和,嘆口氣道:“罷,罷!我金七說話算數,雖是無意,今天總算栽在你娃娃手中,從此江湖算沒有冷麪佛這一號。姑娘,你走吧。”

他這才一回頭對他那徒弟道:“兆新,你給我傳下話去,這南北十八塞弟兄,不許對她有絲毫阻攔尋仇,若不遵言,恕我金七手下無情。我們師徒馬上重返天山,幾年後再來會會這雲中雁,我仍用一技旱菸袋,要在十招內製服她。”言罷低着頭,一面朝雲中雁揮揮手道:“你快走吧,別叫我看着生氣。”

雲中雁此時芳心真不知是喜是憂,僥倖未敗,做夢也沒想到,居然無意間削斷了對方的菸袋,知道金七已是與自己師父差不多齊名的前輩高手,這臉如何丟得起,當時竟呆呆地楞住了,聞言半天才眼含痛淚道:“老前輩,恕弟子莽憧,一時無意竟傷了那菸袋,前輩如不承讓,弟子此時怕早就喪命了。”

那金七聞言,髮鬚皆立,一跺腳道:“叫你走你聽見沒有?再嚕囌,我這離魂子母圈可饒你不得了!”

雲中雁見此老個性乖癖至此,無奈,只好插上寶劍,朝那馬低頭走去,卻聽那金七又道:“慢着,你可姓鐵叫什麼名字,恆山老尼是你什麼人?告訴我一聲,我也好記着。”

鐵守容聞言低聲答道:“弟子正是姓鐵名守容,恆山老尼乃弟子家師。”

冷麪佛哼了一聲,又揮揮手令去。守容這才翻身上馬,往前走去,心中好不懊喪,無意間連樹了三個強敵,今後尚不知如何解脫呢!她低着頭一任那馬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竟又是一片山崗,突然身後響箭劃空,接二連三,竟有四枝之多。一聲銅鑼,又是一騎人馬,爲首之人青巾包頭,年過四旬,脅下繫着一口九耳八齒大環刀,他朝姑娘一抱拳道:

“原來是位女客,我們也不難爲你……”

話還未完,就見由山上飛跑下一名嘍羅,大叫道:“當家的,慢着下手,有瓢把子的傳信……”

那漢子一怔,隨即接過那雁翎上附的紙卷,打開一看,滿面驚容對雲中雁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麼?我們金老當……家的,居然敗在你手?原來你竟是雲中雁?方纔多有開罪,尚請女俠勿怪。我們不難爲你,你請吧。”隨即回頭喊道:“孩子們,讓路。”

鐵守容略微點頭,一抖繮繩,那馬如飛朝前奔去,心中暗想:“這金七果不愧是條漢子,也許就爲此,他真絕跡江湖,重返天山。唉!他那徒弟……真何苦呢?世上這麼多女的,誰愛不了,偏偏鍾情到我頭上,你不知道,別說是你,就是潘安再世,也不能動我心分毫,我的心早就給一個人了。硯霜,你是不是還住在我家呢?……硯霜哥,我後悔不告而別,你可知此時我多想你啊……可是你,你爲什麼要騙我?其實你就是直說你已訂了親,但你愛的是我,我也不見得就不會原諒你,我哪能就捨得離開你呢?我會爲你犧牲一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住一個無人的小山上,我也願意……硯哥哥,你看天這麼冷,下這麼大的雪,在這淒涼的塞外山道上,只有我一人走着。我到哪去呢?……你忍心叫我這樣麼?來吧,霜哥哥,你現在如果來,我一定馬上理你,不再生你的氣了,硯霜哥哥……

熱淚點點滑過她那凍得發紅的小臉上,落地都已成了冰珠。她左手持繮,右手正在玩弄一個套在頸上貼身的一個小絲囊,那裡面是一枚漢玉指環,她撫摸着它,心碎了!忽然她俯身摟着那白駒的頸子,小臉貼在它那雪白細長的鬃毛上,她哭得太傷心了……以至於那馬人立前蹄,烏嘶嘶一聲長嘯,在這遼闊的原野上,聲音清晰悠遠……

差不多是黃昏的時候了,她來至一個名叫“黃家集”的地方,這地方雖不算大,可是經營着皮貨的生意,人口倒相當的興旺。她下了馬,牽着走進這街上,因下着大雪,路上行人很少,家家都掛着老羊皮的門簾。有一家酒店生意不錯,門口站着個堂倌,正在高喊着:

“客人,請進,扒羊肉、燒刀子、大寒天、暖肚皮!”有不少路人都進去了,鐵守容這一走近,那堂倌眼都直了,也不叫了,心想:“哪來的這麼標緻小娘們?這份美,真是畢生僅見!”

直到雲中雁道:“店家,好好地餵我這馬,加黃酒雞蛋。”

那夥計這才轉過念來,連聲答應着,一面接過馬繮,一面撈開門簾對內大喊道:“與這女客看座,要上座!”

內裡馬上有人答應着。就見那些酒食客人,都放下杯箸,扭過頭來,目送着守容歸座。

雲中雁坐下後,隨便點了三個菜,一擡頭才發現這滿座的客人,眼都往自己身上掃,不禁柳眉一豎妙目含威,可是這氣又能對誰發作,總不能像潑婦一樣罵街吧?無奈只好低着頭不理他們,卻聽得鄰座有一個啞嗓子的陝西客人道:“老李,這年頭女人可了不得咧,你沒聽今天早上,那金七爺會被一個叫雲中雁的女娃娃給制住啦,不但慘敗,聽說連菸袋杆都讓人家給砍折了。乖乖,這女孩子可真厲害!”

雲中雁一聽,心說這消息可真快,不由靜心往下聽去,這時就聽得那被稱爲老李的人笑道:“吹牛!這些話你也會相信?我的老天!人家冷麪佛老當家的怎麼個身手,會敗在一個小女孩手裡?”

那陝西人聞言可急啦,一面舉起左手做了個王八的姿勢,口中說:“我要吹牛我是這個,這消息一點不假,是人家錢當家手下的劉柺子親口說的,他還說他們錢當家的連肚子都讓人家小妞使劍給劃開了,現在連牀都不能下。”

那老李聽後哈哈一陣大笑道:“這簡直是放屁!你這麼一說,那雲中雁可真成神仙啦。

不過雲中雁這人倒真有兩下子,聽說河北烏鴉嶺那條怪蟒,就是叫她給斬的,當然總比我們強,要是跟金七爺和錢劍秋比起來,我看還差得遠。”

那陝西人聽後氣得臉發黃,一面搖着頭說:“你這傢伙就會擡槓,不信算咧,早晚叫你碰上那妞試試,你就相信咧。”言罷吃了一大塊羊肉,還氣得搖頭。

雲中雁心說:這兩個傢伙,放着飯不吃,居然爲人家的事操心。一個嘛,把我真捧得過高;另一個嘛,又把我看得這麼差勁,真有意思!不由用目一瞟那陝西人,此時見他嘟着那撇黃胡,朝自己一嘟,輕輕道:“老李,你看這個妞,也帶着口劍,弄不好就許是那雲中雁,你小子剛纔那幾句話不叫人家聽見纔怪咧。”

那老李想是多吃了幾杯酒,聽完後竟一拍桌子高聲道:“聽見怎麼樣?慢說她還不是雲中雁,就是雲中雁,我李青還在乎她?我倒真想會會她,看她到底有多厲害。”

那陝西人聞言直道:“小聲點,人家也沒招你惹你,你這是幹什麼?”

那李青翻了翻眼皮,又往鐵守容這邊看了兩眼,滿臉不屑之狀。鐵守容看在眼裡,心中大是不悅,心想我也沒惹你,你居然罵起來了,又想到在外還是少惹事爲妙,不由得把頭一轉,一個人吃着悶食。偏偏那陝西人多事,又對那李青道:“你看人家不理你咧,把頭都轉過去咧。”

那李青哼了一聲道:“自己還以爲長得不錯呢,臭娘們……”

這話還沒完,就見鐵守容猛一擡頭,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跟着就聽到那李青“哎喲”

一聲,順着嘴往下流血。竟是一根雞骨頭,把門牙也打掉了兩個,那李青吐了半天,看見牙也掉了,不由怒火心燒,一拍桌子就竄起來了,用手一指守容道:“哪來的臭女人……哎唷,哎唷……”

這周圍的人都奇怪,怎麼好好的又哎唷起來了,再一看那李青又從嘴裡掏出一塊骨頭來,這一下更重,連兩旁犬齒帶下牙,一共打下了四個,直疼得他連話都說不清,嘴中還含糊着叫着說:“可不……得了啦!反了!反了!”

只見他雙手往下一探,竟由腿肚子上抽出兩柄匕首,都有一尺來長。那陝西人可慌了,一面死抱着他不放,一面道:“這可不是玩的,動刀子可不行咧,喂,你們大家可來拉着點。”

那李青在盛怒頭上,哪還會聽這些,右手刀子在陝西人面前一晃道:“你,放不放,放……我可先給你一刀。”

那陝西人嚇得一鬆手,就見那李青一個箭步,撲至守容桌前,舉刀就扎。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那雲中雁只把手中竹筷往上擡了擡,那李青竟紋絲不動,頭上青筋暴露,雖是大冷天,黃豆粒大的汗珠子朝下直淌。

雲中雁早就想懲治這李青一番,難得他自己送上門來,見那匕首已快臨頭頂。這才用那竹筷就着來勢,朝他“腕脈穴”輕輕一點。此穴位於手腕部之中心,撓骨及尺骨之未,與腕骨接合骨縫處,爲人體要穴,屬雙穴,左右手腕處各一,雖爲暈穴,如落手過重,可制人死命。那李青眼見刀已快紮上,就覺手腕一酸,接着全身麻木,那柄刀“噹啷”一聲落於當地,全身呆若木雞,分毫都別想再動,那份難受就別提了。

雲中雁處置這李青後,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吃飯。這時那座上旅客可嚇壞了,他們只聽過點穴這一說,可真還沒見過,尤其那陝西人,跑到李青面前一面搖一面說:“喂,夥計走啊,這是怎麼了呀?”

雲中雁杏目一掃,冷笑着對那陝西人道:“你這朋友口出不遜,我要略懲治他一下,你可別動他,動厲害了可有性命之憂……”

那陝西人嚇得連忙放手,嘴裡連連求道:“請姑……娘你高擡貴手,救他一下吧,他是個粗人,何必對他認真咧。”

雲中雁微微含笑道:“他罵起人來倒挺會罵的,現在叫他罵呀。”

那陝西人陪笑道:“咳,咳!他是罵雲中雁,可沒罵姑娘你。”

就見鐵守容柳眉一豎叱道:“我就是雲中雁。我哪點地方得罪他了?今天叫他還個公道,要不然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那陝西人一聽嚇得一抖擻,連退了兩三步,嘴裡道:“什……麼,你就是雲中雁……

大…俠客?”

鐵守容回臉笑道:“怎麼樣,不像是不是?……雲中雁也不是三頭六臂,用不着嚇成這樣。”

這時那周圍酒客一聽眼前這少女竟是轟動江湖的俠女雲中雁,不由轟然一聲,也不吃飯了,都偎上來爭睹俠客。那李青雖全身麻痹,可是心裡還清楚,一聽這個主竟是雲中雁,一股涼氣直透腳底,心說這可完了,連金七爺都叫她給揍了,別說我這塊料啦,一時嚇得全身顫抖不停。這時那些酒客,見李青這副樣子,都不由不忍,於是就有那膽大一點的對雲中雁道:“俠女乃世外高人,何必與他一般見識,還是原諒他,給他解開穴吧。”

由是你一句我一句,都向雲中雁求情。鐵守容見狀也不便再堅持下去,慢慢走下位來對那陝西人道:“你用手握緊他手腕子別動。”

那陝西人馬上唯唯稱是,上前雙手握住李青手腕,鐵守容掄手一掌,正擊在那李青後心,只聞那李青“哇”一聲,吐出一口粘痰,踉蹌就坐於地。雲中雁解了這李青穴道,冷笑對李青道:“我雲中雁做事向來恩怨分明,你自己想想你剛纔說的是人話不是?你要不服氣,隨時可找我。我名字叫鐵守容,你可記好了。”

言罷起立,丟了一兩銀子在桌上,舉步往外就走,那店家哪敢再嚕囌一句,連忙把馬牽出來,鐵守容牽着馬在這大街上走了一陣,心想天已晚了,不如就在這兒住下吧。他走到一家客店前停住,小二出來牽了馬,雲中雁見這客店尚還寬敞,也就跟着那店小二走進店內。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住店的客人甚多,來來往往直似穿梭一樣。鐵守容是住在靠東的一間偏房,走了一整天,使她感到勞累十分,入房後倒頭便睡。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她由夢中驚醒,豎耳一聽,卻是由隔壁傳來的一陣木魚之聲,心中暗暗奇怪,這僧人深夜還念什麼經?……再聽那木魚聲密而連續不斷,每十下快點又加兩下慢點,聲如滾珠,十分悅耳,決非一般出家人所念之經。心想自己隨師八年,朝夕都聽師父作課,差不多的經卷,自己一聞便知,似此異聲自己真還沒聽過。再聽那木魚聲又不響了,正要翻身再睡,那木魚聲又起,這次鐵守容卻已聽出,是一套“紫虛梵”。心想這“紫虛梵”是修道者最上修典,僧道尼慾念此經者,自己必要先有極強的內功定力。早年隨師時,曾見師父也念過這經,每次唸完總是搖頭嘆息這經太過玄妙,不能達到至高境界,自己還常常勸師父多念此經,但師父說此經不易多念,如無極高內功決不宜念此,否則勢必走火人魔,故此對這套“紫虛梵”有了相當認識。此時一聽這一家人唸的竟是這經,哪能不驚得目瞪口呆。

她由牀上起來,穿好衣服,輕輕推開那扇小窗,見外面雪已停,陣陣冷風令人忍不住寒。她繫好了劍,一彎身,已穿出窗去,直像一片鵝毛,落地連半點聲息都無。略一打量那鄰屋,見房中燈光獨亮,知道那出家人還未睡,她可不敢大意,一提氣施出上乘輕功,“八步凌波”,就見一條白影一閃已來自窗下,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見那小窗緊閉着,大厚的牛皮紙貼得嚴絲合縫,此屋內木魚聲正緊,雲中雁用劍尖輕輕一點那紙,己開了一半寸來長的小口,所幸並沒帶出半點聲,她就着那縫往內一看,只見那桌上燃着小半截殘燭,婆娑光影裡照着一個老尼姑,這尼姑年逾古稀,一顆光頭卻是滿頭銀髮茬子,雙目緊閉,兩眉過頰,面色極爲紅嫩,此時正盤膝坐在牀上,牀前有一小几,正放着一紅色龜甲,手中銀籤一下下都敲在那龜甲之上,發出鏗鏘之聲,十分悅耳。守容心想怪不得這聲音怎麼這麼好聽,原來所敲的並非木魚,是一塊龜甲。

此時見老尼口中跟着那龜甲聲念,雙眉緊蹙,像是有無限痛苦,頭上熱氣騰騰直冒白煙,知道正是這“紫虛梵”最緊要關頭,此時如果遇外音擾亂定必受傷無異,暗想這老尼好大膽,居然敢在這旅店中習此上乘功典,如遇外人無端驚擾了,豈不得不償失。

忽然那老尼一聲低叱,隨即字字高音,如石階般級級上升,每一音都似發自丹田,調如元曲,音雖響卻不尖,每一音人耳都似同擊鼓般震動耳膜,使人搖搖欲墜,無法自主。心想不好,正要返身避開,所幸那音已停,鐵守容已被這“乾元內功”震得幾乎不支,心想這尼姑好高的定力。此時見那尼姑已住銀籤,隨即睜開雙目,開合間閃着一股精氣,令人不敢逼視,那老尼面有喜容地下了牀。擦了擦汗,由大袖裡取出一紙卷,攤於桌上,就着燈光細細觀看。守容依稀判出,那是一張草繪的地圖。那老尼忽然雙眉一挑,迅速地捲上那地圖,守容就知不好,“金鯉倒穿波”才竄出丈餘,就見那殘燭突然一滅,“呼”一聲,那兩扇窗戶自開,未容守容站定身形,已見由內穿出一條白影,快似脫弦之箭,只一閃已立於窗下,偌大的衣袖被這夜風吹得前飄後揚,正是那老尼姑。

那老尼似頗驚訝這少女有如此輕功,居然在自己手下容她竄出四丈以外,幾乎是不可多見的少女,她以一雙不怒自威的目光看着守容,也不說話。

雲中雁本想趁這尼姑還未出來之時,自己怎麼也可逃開她眼下,不想這老尼身法竟快速至此,想躲也來不及了,不禁也望着老尼呆呆發楞。

半天這尼姑單手打了個問訊慍道:“姑娘深夜持劍窺窗,不知是何居心?請說明來意,否則恕貧尼開罪了。”

那鐵守容聞言後一陣面紅羞道:“我……我是聽見木魚聲,隨便來看看而已。”

老尼聞言冷笑道:“貧尼夜晚作課,與你何干?你既手持寶劍,想必有恃無恐,不給你點厲害,諒你不知我何如人也。”

言罷身形一晃,已來至守容身前,劈掌照劍便抓。鐵守容見老尼掌風急勁,知是一高手,自已連日來連續樹敵,實不願再多得罪人,何況今夜是自己理屈,也怪不得人家發怒,當時見老尼居然敢用掌硬抓自己劍柄,這種“空手奪刃”是武林中難見的功夫,尤其對方如是施的是刀劍等類,更是大忌,因爲只稍有偏差,或對方手腕較活,就極可能抓在鋒刃之上,故非內功鷹爪力有極深造就者,不敢輕易出此招數。

雲中雁見老尼一出手就是“空手奪刃”,哪敢怠慢,手中劍猛往後一抽,就勢“移步換景”錯出了丈餘,對着老尼微一欠腰道:“方纔舉動實出無心,望師父別見怪,我……是聽到那紫虛梵才存一瞻師父仙容之心,還請師父恕我無心纔好。”

那老尼聞言一怔,心想這女孩居然識得這佛法上乘功典,真令人難以相信,聞言後方才敵意已減消一半,微笑地點點頭道:“不錯,那正是紫虛梵,只是姑娘你年紀輕輕,如何懂得這佛法上乘功典呢?”

守容見老尼面色轉和,已知不會再對自己存有惡意,聞言後笑道:“當然知道啦,我還會背誦一點呢。”

老尼此時見這少女雪光下直似出水仙荷,身材美秀已極,偏又如此天真,愛才之念陡然而生,當時暗暗存了個念頭,也不說出,聞言後笑道:“不管怎麼樣,今天你既敢窺我隱私,我總不能輕易饒你,否則江湖上傳揚出去,豈不笑話。’鐵守容生具慧根,見這尼姑慈眉善目,語意良善,心中早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愛,聞言道:“那怎麼辦嘛?我也打不過你。”

老尼呵呵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沒關係,我們點到爲止,只要你認敗服輸就行啦。”

雲中雁皺着眉道:“我叫鐵守容。”

老尼突然面上一驚,問道:“怪不得呢,你就是雲中雁呀!這幾個月來,江湖上傳聞你的事可多了。”

鐵守容笑道:“我哪有什麼本事呢,都是亂說一氣。”

老尼笑道:“別客氣,我問你,那烏鴉嶺赤仙怪蟒可是你一人所斬。”

守容點點頭道:“這個倒不假,不過也差一點死了,不是赤杖姥前輩後來給我治那蟒毒,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老尼聞言慢慢自語道:“原來那個老婆婆還在場,就難怪那條靈舌不見了。”

隨着接笑道:“你小小年紀,居然單身能除那千年怪物,這真令人難以相信,尤其是爲地方上造此大福,令人可敬可佩!”接着笑了笑問鐵守容道:“那條蟒皮是件寶物,你剝下來了沒有?”

守容聞言一嘆道:“就是嘛,赤杖姑姑也說,可是去晚了,被人家給先剝啦。”

老尼慢慢含笑說:“她去晚了?我還去晚了呢!那最寶貴的一條靈舌不用說一定是這老婆子給割去了。”

守容驚道:“一點不錯,我們把它煮了吃啦。味可真不錯!”

老尼聞言點點頭道:“怪不得你這身輕功如此了得,不過這也是你應有的報酬。”

守容接問道:“那蟒皮,不用說是師父剝去了是不是?”

老尼微微含笑答道:“不錯,是我取去了,不過我不知你們還要,要知道我就該留給你纔對。”

守容面上一紅道:“師父可別以爲我還貪心那蟒皮,其實我要它也沒用。”

老尼道:“你知道什麼,沒有用?用處可大啦!我已把它送到我一個師兄處,請他趕做幾套衣服,我那師兄說都做衣服太可惜了,拿它作了個太陽棚,扯於華山之尖,日吸陽光,夜浸寒露,每日兩次在那棚上坐功,可氣貫周天,對修道人真是補益太大了!”

聽得鐵守容張大雙目,眨眨眼睛問道:“還有這麼大用處呀!怪不得三姑一直後悔呢。

要是做衣服那倒是挺好看的。”

老尼點頭道:“豈止好看,穿上那身衣服,刀箭不入,冬暖夏涼,且水火不能傷它分毫,真是件奇珍。共做了兩套,我那徒兒得了一套,尚餘一套存於我處,既是你問起就贈給你吧。”

接着朝守容看了看道:“不提起我倒忘了,我那徒兒長得可真像你,歲數也和你差不多,以後你要穿上那身衣服,和她真像是一對同胞姐妹呢。”

雲中雁到底是年輕,一聽人家送自己一套衣服。哪能不喜,不由嬌笑道:“先謝謝師父啦!那位姐姐本領一定比我強多了,她叫什麼名字?師父可否告訴我,以後在江湖上碰上了,我一定要認識她一下。”

老尼點點頭道:“我那徒弟姓李名雁紅,和姑娘一樣,也是隻雁兒。”

鐵守容聞言,輕輕地念道:“李雁紅,這名字多美啊!”

老尼忽然笑道:“時間可不早了,姑娘,我還忘了問你,那冷麪佛金七如何會敗在你的手下?居然連他那杆形影不離的旱菸袋也被你削斷了,這是真的麼?”

守容低頭想了想道:“金七爺那麼高本領,如何會敗在我手?只是這位前輩爲人太高傲,聲言要在二十招內將我制服,否則就算他輸了任我逃走,結果我僥倖敵了他二十招,最後一招內還無意間削斷了他那杆菸袋,那金七爺雖明知我非有意,但卻下不了臉,聲言幾年後還要重找我比鬥一番,仍用一杆旱菸袋,要在十招之內將我制服……”

那老尼呵呵笑道:“想不到這金七如今這般年歲,還如此火性,你能逃過他二十招也不容易了。這樣吧,我也以二十招爲限,和姑娘你對對招,我要是輸給你,那套衣服不但送你,還可教你一套劍法;否則衣服可送你,本事卻不能教你。你看如何?”

雲中雁低頭想了想,這老尼雖是一高手,可是自己也未必就不能敵她二十招,何況若贏了她還可學得一套劍法,不妨就給她試試,隨即說道:“師父一定要我打,我也沒辦法,只是尚請您老人家手下留情,萬一我要是能敵您二十招,可不要生我的氣,若像金七爺那樣,我可受不了。”

老尼含笑道:“好,好!就這樣。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言罷回身一縱已到窗下,再一長身已入屋內,須臾又出,手中可多了一柄拂塵。

守容打量這拂塵,見通體墨黑,那尾須黑光閃爍,分明是百鍊柔鋼,決非一般馬尾製成,不由問道:“師父用這柄鐵拂塵作兵刃,與我那寶劍比劃可是?”

老尼笑道:“你果真好眼力,這次你可放心用你那劍,我這拂塵可不怕你削。”

雲中雁一擡手抽出那劍,帶起閃閃青霞,老尼脫口道:“好劍,想必是口寶刃。叫什麼名字?”

守容道:“劍名石雨,乃恩師所賜。”

老尼呵呵笑道:“如此說來,你更不是外人了,你那師父恆山老尼乃我至交,你放心遞招吧,輸在我手也不丟人。”

守容一驚後退幾步道:“請師父賜知法號,恕弟子先前無知莽撞。”

老尼含笑道:“等會幾再告訴你,你遞招吧。怪不得你聽得懂我那紫虛梵呢。”

守容無奈只好一領劍訣,拉開了門戶,口中猶自遜道:“恕弟子無禮了。”但話說出去,可沒敢動手。

那老尼笑道:“沒關係,快出招呀!打!”

她這打字纔出口,那拂塵一揚,分兩股奔雲中雁雙目點來,帶一陣輕嘯。守容見這拂塵來勢猛急,一招“鳳點頭”讓開了這拂塵,一抖手中劍,“玉女投梭”往老尼左脅紮下。老尼口中道聲,“來得好!”

一翻袍袖,全身車輪似的圍着雲中雁兜了個大圈,手中拂塵“漫天飛花”朝雲中雁當頭罩下,趁勢那袍袖向雲中雁腰下拂去,那寬長的大袖,此時竟抖得筆也似直,無異是一杆鐵杵。雲中雁就覺一股極大潛力朝自己逼來,嚇得慌不迭往後連退了兩步,就如此還被那潛力逼得面紅耳熱:那老尼本想,這一袖無論如何也要把雲中雁逼坐下,不想對方僅後退兩步,不由暗暗點首,深贊這小女孩武功了得。

老尼此時已遞出了三招,見雲中雁心存厚道:“居然不肯施出絕招,不禁脫口叫道:

“雁兒,你那越女劍還不施出,等待何時?”

鐵守容只好叫聲:“既如此,請老前輩手下留情。”她那劍往後一平,正是越女劍中的“順風扯旗”。

老尼笑道:“來得好!”那拂塵挽起一個花兒,往那劍身捲去。雲中雁未容這拂塵來到,一振手中劍,“單鳳朝陽”朝老尼頸上斬去。這可不是那越女劍招數,而是月前才由雷三姑那裡學得的“奪命七杖”起式。那老尼姑不禁一怔,心想丫頭會的還真不少呢!

雲中雁見這老尼武藝居然比金七爺還在以上,哪敢絲毫大意,這“奪命七杖”乃赤杖姥看家本領,雖只七招,但變化無窮,雖是杖法,用劍亦無不可。這招“丹鳳朝陽”纔出手,口中已輕叱一聲,全身騰空,第二式“五雷擊頂”己往老尼當頭劈下。

眼見這劍刃已至老尼頂門,突見那老尼雙手平攤,雙目外凸,突然那顆光頭一縮,竟陷入頸下一半,那劍竟擦着她頭皮過去。雲中雁對這見所未見的怪招詫異已極,隨着下落之勢已飄出丈餘,一領手中劍,朝着老尼驚異笑道:“前輩,你這是什麼招呀?頭怎麼能縮到頸子裡去呢?”

老尼一聲叱道:“少廢話,看招!”這拂塵競脫手而出。

奇怪的是這拂塵並不是往雲中雁身上招乎,竟是向她身邊飛來,鐵守容正感奇異,卻見那拂塵在身邊輕爆一聲,似開了個大花,那千條柔絲紛紛散張,像萬把金針朝自己脅下扎來。知道這全憑老尼本身內功,將那“乾天神功”硬逼在這拂塵之內,至自己身旁才放出,無異等於那老尼用手一樣,正想用劍去撥,卻覺身後強風襲背,暗道不好,這簡直等於雙面遇敵。

她一急,兩足一頓,像箭頭一樣竄起,卻聽那老尼在身下哈哈大笑道:“雁兒,你輸啦!”

只覺得雙足似疾風擦過,也不疼痛,這一落地,才覺得不對,低頭一看,羞了個滿臉通紅。原來那雙青緞的雙鳳戲水小蠻靴,已被老尼給脫了去。再看那老尼,雙手平託着的正是自己那雙鞋,奇怪的是那拂塵並未落地,好好地在她右手小指上掛着。

這一羞,就像跟師父練武時輸了一樣,用袖子一遮臉,一面跳一面叫道:“不來啦,老前輩欺侮人家!”

那老尼含笑走到鐵守容身前道:“別害羞,能當起我這一招的,如今武林中沒有幾人。

你已經夠好的了,快穿上鞋吧。”言罷又呵呵地笑了一陣,把那雙鞋往地上一放。

雲中雁此時心裡已把這尼姑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放下袖於,一面穿鞋,口中尚自哼道:“我不管,這不算輸,老前輩武藝還得教我。”

老尼呵呵笑道:“怎麼,還耍賴?好,好,就算你沒輸,我教你總行了吧?我們到屋裡去,我還有話要告訴你。”說着翻身往屋內去。雲中雁在後跟着,心中不禁狐疑,這老尼到底是何來路?

想到這,脫口道:“還沒請教老前輩高名呢?”

老尼一面走着一面反問雲中雁道:“雁兒,你可聽你師父提到過華山有個老朋友麼?”

雲中雁心想華山的人太多啦,搖搖頭道:“我記不清了,師父的朋友太多了。”

老尼又反問道:“有一個叫一塵子的老尼姑,你聽說過沒有?”

鐵守容聞言不由大驚道:“難道你老人家就是一塵子師伯?”

老尼笑道:“那還假得了!”

鐵守容不由緊走了兩步,至老尼面前,倒地便拜,口中道,“請您老人家原諒,剛纔弟子實在不知是您老人家,要是知道,天膽也不敢對您老人家冒犯……”

一塵子道聲:“不知者不怪,你起來吧。”說着手中拂塵向鐵守容臂上一掃,似繩索般的在她臂上挽了個圈,只一振腕,已把雲中雁拋起兩丈來高,一塵子此舉旨在測驗鐵守容輕功到底如何。

鐵守容在驚異中,身已被拋騰空,一提氣,雙手平伸,“細胸巧翻雲”,在空中一個大車輪似的滾翻,活似雲中大雁,落地真比一塊棉花還輕。

她翻着一雙大眼看着一塵子,又驚又怕,眼圈一紅就快哭了。老尼見狀,一把就把她摟入懷中,口中鬨笑着說道:“可真難爲你了,我是試你呢。你這身輕功真不在我和你師父之下呢。”

鐵守容這才破涕爲笑,二人說着已來至窗下,相繼翻入房中。

一塵子重新燃亮了燈,拉了把椅子對雲中雁道:“你坐下。”

鐵守容坐下了,一塵子這才問道:“雁兒,你可知師伯我大遠來此,所爲何來?”

雲中雁搖搖頭,一塵子突然語言轉低道:“乃是爲了一件東西。”

鐵守容問道:“什麼東西呢,師伯?”

老尼嘆口氣道:“這東西如今弄得風雨滿天下,誰人不知?就是前十年曾經引起武林浩劫的那本《會元行功寶錄》,如今又有再度出世之說了呢!”

鐵守容一聽,真是又驚又喜,隨即問道:“這本書我聽師父說過,不知到底是什麼樣一本書呢!”

老尼嘆道:“這《會元行功寶錄》,乃五百年前道家儒海散人成道前將一生功行、天下武術匯精親筆書於其上,勘察地勢藏於一火眼,外用金犀角所包,凡能融會此書者即不能成佛,也可執武林牛耳。”

守容問道:“那這本書到底藏在何處呢?”

老尼微笑道:“我已得師兄指示,略有線索,但還不敢肯定,尤其可怕的是,這沿途風緊,武林各道高手都知此一消息,紛紛雲集,到時勢必又將有一番爭執呢。”

雲中雁道:“那麼,你老人家是否也要去奪這本書呢?”

老尼含笑點首說:“傻孩子,我不就是爲這個纔來麼?”接着又道:“可是我如今發現一個人勢力太孤,難得碰到你,倒是一得力助手,只恨我那徒兒自下山後行動飄忽,如今也不知飄流何方,否則有你二人對我大是有益。”

鐵守容聞言疑道:“弟子武功有限,怕不能幫助師伯,反有累師伯照顧吧。”

一塵子搖頭道,“你也別客氣,姑且不論你內功如何,只你那身輕功,大是有用。再說你曾服過赤仙怪蟒靈舌,目力定能洞穿雲霧,這些都是有利此行的條件。怎麼樣,你尚不願爲師伯我出這份力麼?”

雲中雁聞言急道:“師伯,你老人家說的是什麼話嘛,慢說是要弟子做這點小事,就是要弟子往火坑裡跳,弟子也絕不敢推卻。”

老尼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正是叫你往火坑裡跳。”

雲中雁一怔,一塵子又道:“雁兒,你忘了方纔我說過那書不是藏在一千丈下的火眼裡麼?”

鐵守容不禁一驚,暗想:我的天,那不是要我老命嘛!你老人家這麼大本事都怕不行,我怎麼成呢?

老尼見雲中雁低頭沉思,疑是畏懼,遂道:“這點你可用不着害怕,我不是答應送你一套衣服嘛,那衣服功能防火,可惜是俗家少女裝式,我老尼只有乾瞪眼,要不然我要有一套,那就不愁了。”

鐵守容這纔想起原來還有這一着呢。

一塵子正色道:“我此行在敦化附近遇見你那師父,本約好相偕同行共取此書,不想路聽風聲,你那兩個師伯南荒雙怪已相偕來此,目的亦是爲了此書,你那師父聞此消息,興趣打消,倒不是怕那雙怪,實在她現在修行日深,不願再引起這筆血債,故堅持不來了。”

鐵守容大驚問道:“怎麼,那雙怪物也來了?師父也真是,老躲着他們幹什麼?依弟子看,還不如干脆給他們一分雌雄,免得日後總是不安。”

一塵子面色一冷道:“不許你亂說話,他二人雖昔行不善,但到底還是你師伯,連你師父如今還要稱他們一聲師兄呢,你怎麼可以亂叫他們是怪物?”

雲中雁被說得臉一紅,一塵子又接着說道:“除他二人以外,我知道的還有那名震武林的南天禿鷹也來啦。當然他和我誰得到都是一樣,我們目的是保存這書不爲惡人所奪,以免爲害江湖,至於別的倒無所謂了。”

鐵守容對南天禿鷹不知怎麼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聞言直喜得脫口道:“卜師伯來了,那可真好,我也要他教我兩手呢!”

老尼驚疑問:“卜青鈴道兄你也認識?”

雲中雁點首道:“雖然弟子無緣面瞻他老人家俠容,但他老人家卻認識弟子呢……”

到此那鐵守容,竟眼圈一紅,觸起前情,思及南天禿鷹深夜留信和指環一節……葉硯霜的影子又不由得浮上心頭,那眼淚撲打打流了個滿腮。

一塵子一怔道:“雁兒,你這是怎麼了?莫非那卜道兄尚和你有仇麼?”

雲中雁搖搖頭道:“卜前輩對弟子只有鴻恩哪會有仇?……師伯,請別再問弟子這事好不?……”那一汪情淚又連連涌出。

一塵子何如人也,一見此情早已洞悉,嘆口氣道:“情耳,情耳!把你們這些年輕人害死了。我那徒兒還不是一片癡情,如今千里尋夫……還不知找到沒有呢。不談這些了……”

鐵守容才警覺,忙擦於淚水。她哪知道,一塵子那徒弟李雁紅就是自己心上人硯霜的未過門的妻子呢?

這時一塵子道:“那金七遲遲未返天山,恐也與這事有關,這都是一時之俊,到時還真有點麻煩。不過既出手,就不能怕這些。雁兒,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有話明天再談。”

忽然,一塵子單手一按桌子,全身似箭頭一般往窗外撲去,口中低喝道:“何方道友,請留俠駕。”

雲中雁也自一驚,隨後撲出,見一塵子己似一縷輕煙似的往前面撲去。不敢怠慢,雙足一頓,隨後跟去。

一塵子身起處已窺見一黑影,在丈餘前屋角一閃即逝,心中不禁震怒十分,以自己如今輩分身手,若讓這人逃開手下,日後外人得知,這臉如何丟得起?

想到這,足下加勁,施出上乘輕功“踩雲凌虛步”,只一晃身已到那屋角。她這身才落地,就聞那暗影處有一蒼老聲音嘿嘿冷笑道:“俠尼何故逼人太甚,難道我喬平還怕你不成?”

隨着這話有一股極大勁風往一塵子迎面撲來,一塵子這身本事竟被逼得後退了兩步纔拿樁站穩。

這才知道這黑影竟是威震苗疆的南荒雙怪之一鬼見愁喬平,哪能不驚?但一塵子本身如何人也,豈能示弱於人,聞言也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是喬大俠,午夜光臨敝處,不知有何見教?尚請說明來意纔好。”

言罷單掌下壓,以備隨時出手。這時才見從那黑暗處走出一人,此人髮鬢斑白,身材瘦小乾枯,月光下看清了原來僅有一目,那右半邊臉都似被人用劍齊齊削了去,愈發顯得那隻獨目炯炯逼人。這怪老人閃着那隻獨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二人,才慢吞吞道:“俠尼世外高人,我喬平早存瞻仰之心,只惜無緣與會,今夜冒昧造訪,實有二事相商,不知俠尼可容得我這苗疆野人說話麼?”

一塵子冷冷說道:“既如此倒屬貧尼失禮了,就請喬大俠旅室一談如何?”

那鬼見愁哈哈笑道:“不必了,不必了。老夫深夜驚駕已屬不當,豈可再事叨擾,不如就在此一談如何?”

一塵子微微點首,強忍憤怒道:“請喬大俠賜告,貧尼洗耳恭聽。”

那喬平未言先看了看一旁的雲中雁,用手一指,向一塵子道:“這位姑娘想是俠尼高足了?強將手下無弱兵,好一身輕功。”

一塵子勉強笑道:“貧尼可無此福分,此乃新近成名的俠女雲中雁,俗名鐵守容便是。”

那鬼見愁喬平啊了一聲、帶着驚異語調道:“失敬,失敬!久聞姑娘劍斬赤仙蟒,新近又敗了我那好友金七老弟……真是英雄出少年,令人可敬可佩!”

那雲中雁一聽來人竟是自己二師伯喬平,真是又驚又恨又怕又怒,在一旁一直打量這喬平,此番竟聞得他向自己如此恭維,不禁吃吃言道:“原來是二師伯………

這話還未完就見一塵子朝自己眨眼示止,不禁一怔,才知露了口風,那喬平竟後退了一步滿面驚異道:“你說什麼?你是誰的門下?”

一塵子見狀,知己隱瞞不住,不由微笑道:“她乃貧尼至友恆山老尼弟子,此番隨貧尼見識一下……”

鬼見愁此時髮鬚皆立,連退了兩步,滿面殺氣,隨着仰大狂笑了一陣,聲如夜梟道:

“難得她記得有我這麼個二師伯。陸小怡呀,陸小怡,我找得你好苦!”

(按:這陸小怡乃恆山老尼俗家姓名,日後出家才廢而不用。)

隨着這話,那隻獨目閃向雲中雁,錯齒出聲道:“丫頭,我此番隨我那紀老哥遠離苗疆,正有二事,一爲要得那《會元行功寶錄》,最主要的……嘿嘿,就是爲了要報我這失目之仇。可憐這四十年來,我日夕苦練功夫,爲的是什麼?年前才知她仍在恆山,千里迢迢到了恆山,又誰知她爲了避我竟遠走異方……”

他至此又擡頭看了看那輪皓月,目含痛淚繼續道:“無奈,我只好繼續尋訪。這半年來我踏遍了北六省,逢人便問,可嘆沓無消息,只疑皇天無眼令我懷恨終身,不想今天竟碰到了你。丫頭呀,丫頭,你趁早把你那師父找出來,萬事皆了,否則,嘿嘿!我叫你今夜立斃我那黑炁掌下……”

雲中雁此時見喬平竟仇恨至此,連自己也幾乎想要下毒手,再聽得喚自己丫頭,那氣就更大,初生犢兒不怕虎,此時單手按劍,嬌叱一聲道:“住口!二師伯,不錯,我那恩師正是恆山老尼,四十年前與你老人家及大師伯結仇一段,弟子雖不及親見,但恩師親講敘詳情……”

喬平臉一陣紅,怒聲道:“她怎麼說?”

雲中雁聞言冷笑道:“弟子正要說出,你老人家可不許急。”

這時那一塵子走前一步,對雲中雁含笑道:“雁兒,不可對你二師伯無禮,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什麼?”

不想那喬平竟哼了一聲道:“不勞俠尼煩心,還是待她說來。”廣頭,你說呀。”

雲中雁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一跺腳道:“我說,我說!我那師祖大癲上人臨成道前,把我恩師喚至丹室,言稱你及我那紀師伯爲人陰險……”

話還未完就見那喬平怒吼一聲,雙掌箕開,蹲腰作勢,全身骨骼格格作響。一塵子見狀不敢怠慢,大喝道:“雁兒,還不住口,你想死麼?”

隨着回身朝喬平冷笑道:“喬大俠,你這是欲作何爲?既令她說,就該靜心聽完,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如此量狹,豈不令我這局外人見笑?”

那喬平這才勉收強功,滿面極怒道:“這事本與你無關,好,丫頭你再說吧,如言詞間再有不敬,可怪不得我要掌下無情了。”

鐵守容此時也是在憤怒頭上,聞言非但不怕,竟一挺小蠻腰,滿面泰然地道:“要打等說完了再打也不遲,你急的是哪門子呀!”

就這輕輕兩句話,那喬平可又受不了啦,才軟下的頭髮又猛一立,隨即側目看了看旁立的一塵子,又不便發難,只氣得嘿嘿冷笑不止。

雲中雁接道:“因爲師祖對你及我那大師伯有以上的批評,故不肯傳你們絕藝,卻偷偷地把那石雨劍及一本《越女劍譜》秘贈恩師,再三囑咐不讓你二人知曉……”

說至此那喬平臉色鐵青地哼了一聲,心想原來還有這麼回事,只恨得咬牙切齒,滿面猙獰。雲中雁見狀以爲他又要出手發難,不由往後退了一步,見他無言,這才繼續言道:“只怪我那恩師一片仁心,聞言非但不覺師祖是一片善意,反覺那是不必要的顧慮,因此待把我那師祖葬於一泉眼後,才隻身下山,千里迢迢尋訪你們這二位師兄,總算在河南地面找到了你們……把師祖成道坐化之事告知你二人………

她略爲喘息一下,強忍着過於激動的語調繼續道:“二師伯呀,二師伯,你們當時就該如何悲傷地垂詢師祖坐化經過,纔是爲人子弟應有之道,不想你及那大師伯聞言後對師祖坐化之事毫不關心,卻想到了這口石雨劍及那本《越女劍譜》,厲聲逼問我那師父這二物的下落,我恩師因念二位師伯不是外人,故把我那師祖之言拋之九霄雲外,將實言統統告訴了你們……”

話還未完,那喬平竟厲聲喝道:“夠了!夠了!以下不要再說了……”

雲中雁微微冷笑道:“還沒說完呢!弟子之言句句是我那恩師親口講敘,絕無半點虛假,講完後不妨請一塵子老前輩評評是非曲直……”

她不容那鬼見愁喬平插嘴,接着又說下去:“不想把實話告訴了二位師伯後,你二人竟當時翻臉,毫不顧十數年同窗之誼,竟然雙雙拔劍對我那恩師下以毒手,卻不知你們雖是二人又是師兄,卻不敵我那恩師一人……”

一塵子此時怕那喬平惱羞成怒,不由用目一掃那喬平,對雲中雁道:“你說話冷靜一點,不可對師伯過於無禮……”

卻不想那鬼見愁喬平,此時倒反而冷靜了,微微點首道:“沒關係,她說得很好,叫她繼續說下去。”

隨着回頭對雲中雁微微含笑道:“丫頭,你生得好一張利口,與你那賤人師父可稱爲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再說下去

雲中雁一挺纖腰道:“難爲你還是一個長輩,竟然出口不遜,只恨我恩師早日爲何手下留情,乾脆一劍殺了你也少了日後這些麻煩……”

話還未完就聽喬平大喝一聲:“好丫頭!”

單掌一翻,帶起強烈勁風,往雲中雁身上擊去。一塵子大袖一展,捲起二股強風,與那掌勁迎了個正着,微聞得“砰”一聲,似擊碎了個罐兒似的響了一聲,二人都往後退了一步,卻聽得空中雲中雁嬌聲道:“真是好掌力,可惜沒打着。好險呀!好險!”

二人尋聲往上望去,卻見這妞兒單足踩着個樹椏兒,全身像四兩棉花似的,微微顫着,不由又驚又氣,那喬平更是驚怒十分,沒好氣地道:“你別得意,等你說完了再說。”

雲中雁帶氣嘟着小嘴,由樹上飄身而下,自言自語道:“這算什麼嘛,自己叫人家說,說了又生氣,動不動就想打人,到底有多厲害嘛。真是老……”

一塵子叫了一聲:“雁—兒——!”

雲中雁這才中途止住,看了看一旁氣得虎虎有聲的喬平,又覺得很好笑,心想氣氣你這老鬼也是好的!當時忍不住一抿嘴吃吃地笑了起來。那喬平大喝道:“有話好講,你笑什麼?”

雲中雁忍着笑看了看天,才慢條斯理地說:“人家要笑嘛,你老人家管的可真多,就是皇帝也管不着人家笑呀!……”

說着格格地又笑了起來,只氣得那喬平暴跳如雷,大喝道:“罷了,罷了!今天先斃了你這丫頭,再去找你師父。”

他說着就移步挨身,一塵子此時也給雲中雁逗得直想笑,見這喬平偌大年歲,竟如此火性,連幾句話也受不住,此時又要動手,不由單手打問訊道:“喬大俠何故與她小孩一般見識,還是讓她說完了再定是非曲直吧。”

喬平無奈又止住身形,嘆了口氣道:“這四十年來就沒任何一人敢對我喬平如此說話,今夜真是陰溝裡翻船,被你這“r頭如此戲弄,我豈能輕輕饒你?好吧,你愛怎麼笑就笑吧,笑夠了再說。”

雲中雁笑了一陣才停住,長長地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笑死我了,看見你氣可真好玩。你要是乖一點不打人,倒蠻好玩的,沒事逗逗你真怪有意思……”

一塵子見這鐵守容簡直沒大沒小,越來越不像話,不禁低叱一聲:“還不快快說完你的話,再要取鬧,我可不管了,看看你能不能?”

雲中雁吐了吐舌頭道:“我說,噯呀,這一笑我都忘了說到哪啦。”

隨着回頭看着喬平,忍着笑,滿臉稚氣地道:“真的我忘了,你提提我吧,說到哪了?”

那喬平氣得早已半死,又不便屢示量小,聞言冷笑哼一聲,沒好氣地道:“你也有忘了的時候,不是說到我同師兄二人都打不過你那師父麼?哼,見鬼!”

雲中雁這才啊了一聲道:“對了,還是你聰明。你們那一架打得可真慘,結果你變成這個怪樣,我那恩師也少了一隻耳朵。”

喬平哼了一聲道:“好丫頭,你再說一聲!”

雲中雁笑道:“好話只說一遍。按理說,你雖落成如此模樣,可我那恩師何嘗不是也小小的算個殘廢?理應從此化解了事,卻不料這四十年來,你二人竟懷仇飲恨,苦練絕技,硬要再找我那恩師尋仇,這是何苦呢?我那恩師既已落髮爲尼,早把這筆怨恨拋置身外。並且這十年來常常爲此事追悔,聲言即使你們找去,她也絕不回手,任你們下手處置。二師伯你難道真忍心下手傷一個毫不抵抗的人?這個曾是你同門之誼的師妹?”

喬平此時面含悲憤,仰天哈哈狂笑了一陣,對雲中雁道:“丫頭,你說完了吧?該我的了。”

一生子兩手合十念聲:“善哉,善哉。喬大俠請暫息雷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不寬宏大量將此一段宿仇化解,爲武林中傳下美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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