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供生

穆晴嵐被轟然盪開的符文掀飛, 撞在門口的牆壁上。手裡的食盒翻在了地上,精心準備了一早上的食物滾得到處都是。

她卻根本顧不上這些,目眥欲裂地看向霍珏。只見霍珏手指滾落在地的瞬間, 無數符文自他周身盪開,從他的身體裡裹挾着生機飛快地衝出體外——這瘋狂抽離的力度,將霍珏生生從輪椅上面拎了起來。

他四肢綿軟, 衣襟仿若被無形的大手攥住拎起,整個人懸在半空之中, 似一個被絲線提起的木偶人。他的周身不斷有赤金色的符文從他身體裡鑽出, 那是穆晴嵐這些日子悄無聲息供給他的生機。他的經脈摧古拉朽般地繃斷,他黏合到一半的靈府, 宛如被剛剛拼湊後又立刻打碎的鏡子, 粉碎得再也無法重圓。

他的面容肉眼可見地凹陷下去, 雙眼神采飛速消失,宛如被烏雲遮蔽的星空,似是被吹滅的燈火。穆晴嵐眼看着那些裹挾着生機的符文,因爲被打斷的供生陣, 迅速朝着她這個供生者回流, 肝膽俱裂地吼道:“霍珏!”穆晴嵐連滾帶爬地跑到霍珏身邊, 正好接住霍珏自半空跌落的身體。穆晴嵐簡直摧心斷腸, 一腳不慎踩到了霍珏的斷指,沒能站穩, 直接和霍珏一起摔到了地上。

穆晴嵐爬起來看了霍珏一眼,險些當場瘋了。霍珏竟是在這轉瞬之間,一頭如墨的青絲變爲晦澀的灰白, 面容更是猶如活鬼一般的凹陷下去。

因爲強行打斷供生陣造成的反噬,身體的生機流失殆盡, 他連骨肉都像是被抽去了一部分,變得嶙峋可怖。“霍郎!”穆晴嵐的叫喊宛若杜鵑泣血。她再顧不得什麼,調動周身靈力,瘋了一般朝着霍珏的身體灌注。可霍珏就像是一具乾癟的無法再回春的爛果子,穆晴嵐的靈力如同泥牛入海,再也無法讓霍珏回春。穆晴嵐哆嗦着,眼淚瘋狂流淌,她抱着霍珏乾屍一樣的身體,倉惶環顧四周,嘴裡喊着“師尊”,喊着“曲雙”。

但是她知道,誰也救不了霍珏,誰也救不了霍珏了!穆晴嵐看向霍珏狠心斬斷的手指,哽咽的聲音壓在喉嚨裡面,嗓子像絞斷喉嚨一般地疼痛。明明再有個幾天,明明再堅持個幾天,等到湮靈仙尊送來重生蓮,霍珏就能得救的!穆晴嵐抱着霍珏嘶啞的低嚎,這麼大動靜驚動了門外守門弟子,很快有人衝進來,看到霍珏的形容,俱是五內俱焚。

有弟子叫喊道:“快,快去請玉山長老和大師姐!”穆晴嵐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眼中是霍珏生死不知的模樣,他的胸膛沒有起伏,她甚至不敢去查探一下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穆晴嵐這一生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像噩夢降臨,她渾身都開始發疼,疼得像是被猛獸撕扯開了胸膛,在啃食血肉筋骨。而後她像是想起什麼,自袖口召喚出一條藤蔓,切斷斷口,便直接塞入了霍珏口中。

來不及吞嚥的漿液順着霍珏的臉和脖子流淌下來,穆晴嵐給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看到他似是吞嚥了一下,頓時欣喜若狂!段琴軒和曲雙趕來的時候,正看到穆晴嵐抱着形容枯槁的霍珏流淚。“少掌門怎麼了?!”曲雙飛撲上前,察看霍珏傷勢。段琴軒卻沒有馬上上前,她是脫凡境修者,她很敏銳地感知到了瀰漫在屋子裡的香氣不對勁。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很快鎖定了草木異香的來源——穆晴嵐。段琴軒眉頭緊緊皺起,她迅速盪開靈識去探,卻探不出穆晴嵐哪裡古怪。

在她腰側的軟劍要出鞘之時,穆晴嵐突然回頭,淚流滿面地啞聲說:“師尊,快救救霍郎,他五衰到極,已經快沒命了!”段琴軒再顧不得什麼,上前來,擡手以靈力灌注到霍珏的身體之中。“怎麼會這樣,少掌門分明剛纔還好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曲雙看着穆晴嵐說,“是不是有人偷襲了少掌門?!”關子石來的晚一點,一進門,聞到了空氣中的氣味,表情就是一變。

穆晴嵐之前流血受傷,總是會設法掩蓋味道,只在霍珏的面前纔會暴露自己。可她現在六神無主,整個人都在崩潰的邊緣,便根本顧及不到掩蓋異於常人的氣息。

可關子石腳步一頓,再細細聞嗅,卻根本聞不到什麼妖的氣息。關子石自己便是玉髓成靈,他能分辨出這些氣味的來源是穆晴嵐,卻分辨不出她是什麼。段琴軒也是根本無法確認,纔沒有將劍出鞘。

只是她一邊給霍珏輸送靈力,一邊皺眉看着穆晴嵐。曲雙還在那裡吱哇亂叫,段琴軒呵道:“你懷疑有人刺殺,怎麼還不去帶弟子們搜尋!”曲雙一見關子石也去給霍珏輸送靈力,自己修爲不夠,留着也幫不上什麼忙,連忙帶着弟子去追那不存在的刺客了。屋子裡只剩下穆晴嵐他們三個,穆晴嵐沒有再隱瞞,直接道:“師尊,霍郎在差不多一月之前,便已經五衰到極,他不肯告訴任何人,早已心存死志。”“我騙他我是妖精,將妖丹給他,助他等到重生蓮被送回來。”穆晴嵐雙眸哭得像是爛桃子,她道,“其實我是用供生邪術,在爲他續命。”段琴軒聽了之後眼皮劇烈地抽搐了兩下,目瞪口呆地瞪着穆晴嵐,關子石也是手一抖,險些斷了對霍珏輸送的靈力。穆晴嵐道:“霍郎發現了供生陣!他不知道怎麼發現了……他居然毅然割斷了手指,打斷了供生陣。”穆晴嵐哭嚎着說:“他會死的,他不能死!”穆晴嵐抓住段琴軒的手臂道:“師尊,他不能死……他死了我怎麼辦。”她抽噎着,說到這裡想到了什麼,開始在地上爬着尋找霍珏戴着供生戒指的那根手指。找到之後,她哆嗦着手把戒指取下來了,回到霍珏身邊,就要再給他戴到另一隻完好的手上。

段琴軒吼道:“穆晴嵐,你是瘋了不成,供生陣乃是邪術,是一命換一命的邪術!你怎麼會這種術法?你不要命了嗎!”“霍珏不能死。”穆晴嵐只會說這一句話。她心中有種她來不及細想的恐懼,這恐懼十分致命,像有一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告訴她,這一次霍珏要是死了,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穆晴嵐不理段琴軒的怒吼,拿着戒指要再度給霍珏戴上的時候,霍珏突然醒了。他睜開灰濛濛,徹底失去光彩的雙眼,分明什麼都看不見,卻虛弱地開口便是:“晴嵐……不要。”這句話像是一根通天徹地的釘子,將手中拿着供生戒指的穆晴嵐三魂七魄一道貫穿,死死釘在地上。片刻後,穆晴嵐哭道:“霍郎,我求求你,別這樣,你會死的!”穆晴嵐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但是我是心中有數的,我不會丟了性命的,你信我啊!”“這供生戒指是我專門找尹荷宗宗主莫澤定製,供生很緩慢的,只是能給你續命,等到重生蓮送回來,你重生,我們的供生就斷開了!”霍珏抿着嘴脣,對着穆晴嵐的方向,十分虛弱卻格外堅定地搖頭。邪術沒有隻是續命一說,霍珏親眼看着穆晴嵐摔在地上起不來身,親耳聽到她說要回自己所在的山上。

或許她真的不會死,只是多年修行毀於一旦,被打回原形,重新變爲一棵樹。那跟要了她的命又有什麼區別呢?這世間能以草木化形的妖,本就鳳毛麟角,修成人形便是重生。霍珏絕不肯以他人的性命,換取自己的性命。他的女人,他護不住便算了。難道還要她爲他殞命換他苟且偷生嗎?那太卑鄙了。霍珏不允許自己卑鄙地活着。

穆晴嵐抖着手,攥着戒指泣不成聲。她看着霍珏哄勸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會死,我不會死的!”霍珏不肯答應,穆晴嵐可以強迫,但是以霍珏的性子,怕是那樣活着,便是生不如死。他斷指的決絕現在歷歷在目,穆晴嵐膝行向前,拉住了霍珏完好的那隻手。霍珏回握住她,拉着她傾身,而後艱難擡手抱住了她。

段琴軒和關子石還在一左一右地給他輸送靈力,霍珏抱住了穆晴嵐,輕聲道:“晴嵐,生死有命。”“不。”穆晴嵐說。“我不認這樣的命,你答應了跟我好的,你答應了的!”她這一次再不是假哭,而是真哭,哭得肝腸寸斷,渾身顫抖。霍珏很快沒了力氣,他的身體留存不住靈力,現在每一刻,都是在空耗。供生陣的反噬太狠了,霍珏隨時都覺得自己要身死魂消。他對穆晴嵐說着對不起,靜靜交代着段琴軒門中後續事宜。他被幾個人擡起來,放回輪椅上。弓着從來都不會彎曲的背,滿頭灰白的長髮讓他看上去像一簇乾枯的蒿草。穆晴嵐始終陪在他身邊,藉着給他倒水喝的由頭,將藤蔓的漿液餵給他,能多撐一秒是一秒。霍珏沒有拒絕。好好的時候,生命總是漫長的,任由虛耗。一旦生命開始倒計時,一切就都變得猶如瞬息般短暫。

段琴軒和關子石甚至是曲雙,都被霍珏親自交代過之後打發走,衆人將着心知肚明的最後時間,留給了穆晴嵐和霍珏兩個人。穆晴嵐一直在哭,彷彿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幹了。她的內心鼓譟着、嗡鳴着、有什麼東西要隨着霍珏生命的流逝破土而出。她一遍遍重複:“你答應我的,你怎麼能這麼走呢……”你答應我的……你說過會來找我!穆晴嵐心中冒出這句話,自己愣住,腦中卻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起來。霍珏斷掉手指的手掌包起來了,完好的那隻手,一直放在穆晴嵐的腦袋上。

他氣息微弱,喃喃低語:“你一生很長,可以愛很多人。”“忘了我,下山去吧。”“你想得美,你又想反悔!”穆晴嵐聲音嘶啞,和霍珏的聲音不分高下。她“逞兇鬥狠”道:“你若死了,我便跟你去!”霍珏聽了這句話渾身發顫,他嘴脣抖了幾抖,崩潰地抽噎。可被抽乾生機的身體,連哭都做不到。他流不出眼淚,只能乾涸着讓悲傷滯澀地隨着血液流便經脈,任憑嗓子裡發出悲鳴一樣的抽氣聲。

穆晴嵐又道:“霍珏,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信我一次。”穆晴嵐抱着霍珏的腿說:“我騙了你,我不是樹妖,不是!”“我沒有妖丹,我是在湘君山之中凝化出意識,”穆晴嵐說,“我是以凡人的供奉修煉出人形,我不會死,只要供奉不斷,我總能恢復的。”霍珏頓住,只是他現在再做不出什麼驚訝的表情了。“他們都叫我山神,霍郎,我是山神啊!我是湘君山醞釀出的神族,我餵給你的漿液,都是山髓。”穆晴嵐其實又在撒謊。叫她山神的是山下被她幫助過的愚民,那些妖精都叫她山鬼。

這世上已經上萬年沒有出過神了。她是湘君山裡的孤魂野鬼,大概是因爲死後執念未散,她僥倖得了供奉化爲人身,她靈魂不全,不記得身前事,但她確實不是什麼山巒凝化的神。

她到現在都不敢和霍珏說實話,是因爲這世界上談鬼修色變。連邪修和妖精都有回頭是岸轉入正道的機會,但是鬼修向來是邪惡、殘暴、甚至比嗜血魔族還令人厭惡的存在。

因爲大多數鬼修都以人族魂魄修煉,他們活剝人皮,做人皮燈、人魂旗、以懷孕的母親嬰孩煉製屍鬼作爲鬼僕。俢鬼之人殘殺人命毫無例外,修真界人人得而誅之!穆晴嵐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她從未害過人,但她卻因爲自己是山鬼,一個字實話也不敢透露。

霍珏或許能接受一個樹妖,卻絕對不會接受一個山鬼。

因此穆晴嵐騙霍珏,說她是山神。“我是山神,我的信徒很多的。”穆晴嵐啞着嗓子哄霍珏,她不能讓霍珏死。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知道,他們沒有以後了。

如果霍珏死了,就一切都結束了。穆晴嵐攥着供生戒指,哄霍珏道:“跟我供生,我們都能活。”霍珏不言不語,並不相信穆晴嵐此刻說的話,他不能冒任何奪取穆晴嵐性命的風險,去接受供生。

他只是手掌輕撫穆晴嵐的頭頂,只想和她靜靜度過最後的時光。穆晴嵐費盡口舌,霍珏都不肯答應和她重新結供生陣。穆晴嵐蹲在那裡,爛桃子一樣的腫脹雙眼之中,慢慢溢出了幽綠色的光芒。被幽綠替代的雙眸看上去極其可怖,鬼氣森森,她仰頭看着霍珏,雙眸之中盈滿執拗和瘋狂。若是這一刻霍珏見到穆晴嵐的樣子,一定會被嚇到,因爲她的樣子,是真的同那些殺人害命後屍體都不放過的鬼修如出一轍。穆晴嵐面無表情,她看着霍珏,最後問了一遍,聲音尖銳:“你決定要負我了是嗎?你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死,要離我而去是嗎?!”霍珏還未開口,穆晴嵐突然站起來,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屋子裡。

霍珏已經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他察覺到穆晴嵐走了,微微擡了一下手,撕心裂肺地在心中喊了一聲“晴嵐”,卻只是微微擡了下手而已。走了纔對,走了纔好……霍珏這麼告訴自己,閉上了眼睛,骷髏一般的面容之上,鼻子緩慢涌出了血。他低着頭,窩在輪椅裡面,似是嚥了氣。殷紅的血水在他灰白的發上,他的衣袍之上,開出點點血花。

如凜冬紅梅,傲然綻放,霜雪難折。穆晴嵐飛掠到雪原之中,站在蒼茫的風雪之中擡起雙臂,幽綠色的靈光朝着四周散去,雪原鬆靈很快被她催動。無數雪松拔地而起,它們以根鬚在雪原之上迅疾奔跑。

不過眨眼之間,便爲穆晴嵐尋到了方向。穆晴嵐化爲一道幽綠光芒飛掠而去,同一羣狂奔的樹靈匯聚到一起,追趕着一隻通體漆黑,鹿角卻帶着銀光的驪鹿。幽綠色靈氣化爲了繩索,勒在了驪鹿的鹿角之上。很快驪鹿被絆倒在地,迅速被雪原的鬆靈樹藤纏縛在地上,動彈不得。穆晴嵐現身在驪鹿身邊,對上驪鹿驚恐瞪大的眼睛,慢慢蹲下。

她沒有殺它,穆晴嵐從不殺生。她是山鬼,她經年散魂在山中,所以她能溝通草木。她的心中總有一條不能逾越的線,那便是不能殺生。彷彿只要過了那道線,她就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她也以此來約束山中精怪。哪怕她像尋常鬼修那樣,聞着凡人的魂魄被香得流口水,也沒有動過害命之心。她在鹿腿上取了一些驪鹿的血,而後便讓鬆靈將驪鹿放掉。

霍珏說過,雪原驪鹿食之忘憂,驪鹿血,也有一樣的效果。她勸不聽霍珏,便只好出此下策。她帶着裝着鹿血的小瓶子,直接去找了段琴軒。她在段琴軒的屋子裡待了不到一刻,段琴軒對她自爆本相拔出的長劍便收回去了。穆晴嵐不出意外地說通了段琴軒,她也只能說通段琴軒。段琴軒重情,對霍珏更是割捨不下,她泛紅的眼眶說明了一切。

可是段琴軒跟着穆晴嵐朝着宿霜閣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道:“可你若是鬼修,爲何身上沒有一絲鬼氣?”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可瞞着的,穆晴嵐將自己僥倖得人身的過程同段琴軒說了。段琴軒驚異不已,又遲疑了。她不能犧牲一個從未害過人的孤魂,爲師弟續命。穆晴嵐又道:“我不會死,師尊,只要村民的供奉不斷,只要湘君山還在,重塑身體只是時間問題。”“可是霍郎等不了了啊。”穆晴嵐在霍珏屋外,對段琴軒說:“師尊,徒兒不孝,拜入師門未能侍奉師尊左右。若是有朝一日……徒兒能修成正果,再來與師尊重續師徒之情。”“師尊,看在你我師徒一場,答應我吧。

幫我封存霍郎的一部分記憶,這樣他才能安心等待重生蓮。”段琴軒面色難看無比,內心也萬分糾結,知道穆晴嵐是山鬼對她的震驚,不亞於她當初知道霍珏竟喜歡上了穆晴嵐來的衝擊。現在穆晴嵐爲了救霍珏,竟要封存霍珏的記憶。她想起曾經掌門霍袁飛,也對霍珏做過一樣的事情。霍袁飛那時候對尚且修爲稚嫩的段琴軒說:“霍珏因果纏身,心魔從生,生志已失,只能以此方式爲他續命。

日後如何,且看因果吧。”段琴軒想起過往,晃神片刻,穆晴嵐已經拉着她進入了室內。段琴軒知道自己不該答應,即便穆晴嵐是山鬼,她也沒有害過人,她不該死。而且霍珏醒了,若是有朝一日他想起一切,絕不會原諒自己。

但是段琴軒怎麼忍心?她怎麼忍心看到霍珏死去,看到她從小帶大的孩子,在重生蓮就要送回來之前,慘死在她的面前?這一刻私心佔據了一切,她聽信了穆晴嵐的保證,她說誰也不會死。霍珏在無知無覺之中,被灌下腥熱的驪鹿血,幽綠色的供生戒指,戴在了霍珏完好的手指之上。穆晴嵐手上的鐲子和霍珏的戒指撞在一處,再沒分開。

供生陣被激發,霎時間屋內靈光大盛——整個宿霜閣之內的符文靈光沖天而起,又被段琴軒迅速佈下的陣法壓制。段琴軒摸出霍珏的弟子命牌,看着穆晴嵐身上的生機迅速被抽離,全部灌注到霍珏奄奄一息的身體裡面。霍珏灰白的長髮無風自動,在半空之中伴隨着赤金色的供生符文舞動片刻,漸漸恢復漆黑。凹陷的面頰重新鼓起,他身上纏繞不去的死氣被符文撞散,他在轉眼之間,恢復了生機。等到他徹底恢復成了清癯卻俊美的模樣,“嗡”地一聲,穆晴嵐手腕上的鐲子落地,摔了個粉碎。

霍珏手上的供生儲物戒綠色的寶石也碎成了沙。供生陣成!但因爲霍珏打斷過一次供生,經脈內府受損太嚴重,油盡燈枯之後再重新恢復,等同活死人肉白骨。他是無法因爲供生恢復到靈府未曾受損之前的巔峰狀態的。

他的靈府恢復到裂紋遍佈的狀態已經是極限。而段琴軒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和穆晴嵐說一句話,在供生陣成的剎那,她便轟然消散在霍珏面前。霍珏依舊深沉昏死,段琴軒查探過他的靈府之後,按照和穆晴嵐約定的,開始搜魂之術,抽離他的部分記憶。最後那一縷被抽離的天魄,被段琴軒封入了霍珏弟子命牌。段琴軒低頭看去,這白玉命牌之中,有兩縷記憶,像兩條永遠不可能相纏的蛇一樣,分別在命牌的兩頭遊弋。

段琴軒擰緊眉心,深嘆口氣,收起命牌將霍珏弄上牀。霍珏再度醒來時,是十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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