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沃斯已經答應她會活下去,但葉蘇淺還是放心不下,一直留在沃斯家裡養胎。
長輩們輪番來這裡照顧她,葉蘇淺沒那麼嬌氣,好說歹說才把長輩們勸回去。
東辰奕處理完Y國的事情後,立刻來陪她,墨小寶和安丫頭跟着來了。
這天東辰奕扶葉蘇淺到陽臺上坐着透氣,樓下花園裡,沃斯懶懶地靠在躺椅上,毫無神采可言。
葉蘇淺微微嘆氣,不管她怎麼努力,哥都沒辦法從艾瑪嫂嫂的事情裡走出來。
沃斯答應她活着,就真的只是活着,活得沒有靈魂,如同行屍走肉。
長輩在的時候,葉蘇淺還能勉強自己笑一笑,怕長輩們擔心。可長輩們一走,葉蘇淺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樣毫無生氣的沃斯,像一把刀,一點一點凌遲着葉蘇淺的心,痛得難受。
“奕,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葉蘇淺目光迷離,望着沃斯問身邊的東辰奕,“我是不是不應該那麼逼他?”
東辰奕伸手撫了撫葉蘇淺的眉心,這段時間,她的眉心就沒舒展過。
夜裡,葉蘇淺睡覺也睡不安穩,總是夢見沃斯自殺,然後哭着醒來。
“他是你哥,你不想讓他死,人之常情,本身並沒有什麼錯。”東辰奕淡淡地開口道,“只是,對你哥來說,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若我當初真的死了,你的家人用命逼你活下來,你是不是也會像我哥一樣痛苦?”葉蘇淺擡眸很認真地望着東辰奕。
“是。”東辰奕無可否認,“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慼慼,所以你哥的心情我懂。”
“可是艾瑪嫂嫂希望哥活着,我也希望哥活着。讓我看着我哥死,我真的做不到!”葉蘇淺微微合眸,內心極端矛盾,極端掙扎。
沃斯這種情況,東辰奕也無可奈何,只得伸手將葉蘇淺攬進懷裡,給她一點依靠。
葉蘇淺靠在東辰奕地懷裡靜靜地看着沃斯,看了很久很久。
這天夜裡,葉蘇淺再次從噩夢中驚醒,之後便再也睡不着了。
輕輕地擡開東辰奕抱着她的手臂,葉蘇淺輕手輕腳下牀離開了房間,葉蘇淺剛一走,東辰奕就睜開眼睛,微微嘆氣。
他安慰不了沃斯,也安慰不了淺淺,只能看着他們痛苦,什麼都做不了。
除非艾瑪死而復生,否則這件事就是一個難解的結。
畫室裡,燈火通明,沃斯站在畫架前,手上的畫筆細細描摹着艾瑪的樣子。
唯美而悲涼的畫面。
葉蘇淺慢慢走到沃斯身邊,望着面前這副快要完成的畫,上面的艾瑪嫂嫂低頭微笑着,帶着一抹嬌羞。
沃斯看到葉蘇淺,紫眸裡閃過一抹異樣的暗色,看了看葉蘇淺隆起的肚子:“怎麼起來了?”
“躺累了,起來活動一下。”葉蘇淺隨口答道,靜靜地看着那幅畫。
沃斯見葉蘇淺盯着那副畫看,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他知道葉蘇淺害怕他死,害怕得睡不着。
人的心思和感情就是這麼不可理喻,這麼複雜。
他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深知對方在想什麼,想要什麼,卻始終無法按照對方的意願來做。
彼此心疼,彼此傷懷,卻始終走不出心裡的那個陰影。
惡性循環。
沃斯畫的艾瑪很傳神,彷彿艾瑪就在面前一樣。
哥真的把艾瑪嫂嫂的樣子刻在了心上,割都割不去。
兄妹兩誰都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們之間還能說什麼。
她看着畫,他看着她。
良久後,葉蘇淺移開目光,轉身離開畫室。
走到門口的時候,葉蘇淺聽見了沃斯縹緲的聲音:“寶貝……”
葉蘇淺駐足,但沒有回頭,沃斯遲疑了足足一分鐘才又開口:“艾瑪……變成厲鬼去找你時,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葉蘇淺心裡一陣難受,艾瑪嫂嫂變成厲鬼後,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淺淺,你快唸咒,快收了我,收了我,海島上的人就得救了。
除此以外,艾瑪嫂嫂只說過一句其他的話。
她說,淺淺,讓你哥忘了我,就說我已經忘了他,不愛他了,這輩子再也不想見他了,下輩子也不想再遇上他。
變成厲鬼,並且吞了鬼,艾瑪嫂嫂的理智早已被吞噬,能維持着一點點殘存的理智說出這兩句話,靠的是她心裡最後的執念。
艾瑪嫂嫂知道,她變成厲鬼不能輪迴,可能沒有下輩子了,所以纔會說出下輩子不想再遇見沃斯的話。
看到沃斯因爲她想自殺,艾瑪痛啊。
所以她想讓沃斯活着,哪怕是帶着她的恨活着也好。
可是,艾瑪嫂嫂這句話,會比什麼話都更傷沃斯的心!
所以葉蘇淺選擇了不說。
“你真的想知道?”
這種話,與其知道,還不如不知道!
“難道我不應該知道嗎?”沃斯聽到葉蘇淺清清冷冷的聲音,倏然微惱,“艾瑪是我的妻子,是我愛的人,她最後說了什麼,我有權利知道!”
“可是,那不是你想聽的話。”葉蘇淺都不知道該怎麼把這句話轉達給沃斯。
“她說了什麼?我要知道!”
葉蘇淺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很久後才緩緩開口道:“她說,讓你忘了她……”
後面的話,葉蘇淺真的說不出口,直接離開了畫室!
剛走幾步,她就聽到畫室裡砸東西的聲音。
“忘了你,我做不到!”沃斯失控的吼聲傳到她的耳朵裡。
一句忘了她尚且讓沃斯失控到如此地步,若是他知道艾瑪嫂嫂後面的話……
葉蘇淺痛苦地捂住雙眼,滿臉淚痕。
這天晚上,誰都沒有再閤眼。
葉蘇淺去找墨小寶,墨小寶最近的情緒也不對,小臉冷若冰雕。
“墨小寶,你知不知道艾瑪嫂嫂的魂現在會在哪裡?”
是徹底消失了,還是輪迴了?抑或是繼續遊蕩在那個世界?
葉蘇淺暗恨自己失去了通靈的能力,恨自己看不到。
“媽咪,你爲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墨小寶坐在牀沿上,兩隻眼睛亮得灼人。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默默地看着他們三個大人,看着他們難過,看着他們神傷。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尋的某些東西。
“你舅舅很痛苦。”
“我知道。”墨小寶認真地說,“但不管舅舅怎麼痛苦,艾瑪舅媽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知道她的魂在哪裡又有什麼意義?媽咪,艾瑪舅媽和你和爹地的情況不一樣,她真的無法復活。”
墨小寶以爲葉蘇淺想讓艾瑪復活,葉蘇淺嘴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小寶,你舅舅真的太愛你舅媽了,他現在這樣,我不要他再這麼痛苦下去了……”葉蘇淺淡淡地說道,“若你舅媽的魂還在那個世界飄蕩,你舅舅要真的想去找她,我想就讓他去吧,也許那樣你舅舅會開心一點。”
葉蘇淺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死亡很可怕,但這個世界上似乎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無法回頭的執念。
沃斯陷在失去艾瑪嫂嫂的痛苦裡,不管他們怎麼拉他,他都走不出來。
她盡力了。
“要是艾瑪舅媽已經不在那個世界了呢?”
墨小寶很意外,沒想到葉蘇淺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她之前以死相逼,逼沃斯活着,現在卻突然放棄了。
沃斯要是死了,葉蘇淺會痛苦會傷心的。
即使這樣,她也想隨了沃斯的心願嗎?
墨小寶很想弄明白,人和人的感情到底可以深到怎樣的地步?
“若艾瑪嫂嫂已經不在那個世界的話,那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讓哥活着,就算痛苦也要活在這個世上。”葉蘇淺頓了頓,“至少人世間,哥還有我這個妹妹,但那個世界,就只有哥一個人了,我不想他那麼孤單。所以,小寶,你真的不知道艾瑪嫂嫂的魂在什麼地方嗎?”
墨小寶沉默了一下:“媽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不用說對不起,這也不是你的錯,不知道就算了,就當我沒問過吧。”葉蘇淺伸手摸了摸墨小寶的頭,“睡吧。”
她另想其他辦法。
葉蘇淺離開墨小寶的房間後,坐在樓上的陽臺望着漆黑的天幕,靜靜地思考着。
之後,葉蘇淺掏出手機,在網上發佈了一條尋人啓示。
標題是:重金尋找通靈異能人士。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除了她和安丫頭以外,也許還有人能看得到那個世界。
安丫頭的能力已經被封禁,不能驟然解除,所以只能另尋他人。
葉蘇淺走後,墨小寶呆呆地坐在牀上沉默了很久很久,腦海裡迴盪着葉蘇淺剛剛跟他說的那些話,想着她哀傷痛苦卻在他面前隱忍剋制的樣子。
不知爲什麼,心絃微顫,弄得他癢癢麻麻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
思緒飄飛,墨小寶想起了他遙遠的過去,想起了那些早已不復存在的人。
墨小寶忽然發現,那些人那些事似乎變得模糊了。
而這一世,這四年發生的一切,卻歷歷在目,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