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邪微微一怔。
他原本以爲，眼前的人族強者並不知曉那一段被塵封的往事。
卻不曾想，他還真的聽過，也就下意識地頓了一下。
這不非巫部族公沒有見識，而是知道這件事的強者實在少之又少。龍鳳二族之中，加起來恐怕都不超一掌之數，更何況歐陽明還是個人族，也就沒往那方面去想。
但他始終是經歷無數風霜，見過世面的人，僅僅瞬息，就緩過神來。
爽朗一笑，絲毫不見尷尬。
沉吟片刻之後，聲音低了下來：“上古時期，古巫確實太過蠻橫專制。量劫之後，逐漸式微。趁着這段時間，妖族崛起，以龍鳳二族爲首發動上古一戰，其後，這也被稱之爲滅巫之戰。”
他喝了一口靈茶，潤了一下嗓子，接着說：“這一戰，足足打了數萬載。導致山河破碎、草木消亡，無數星辰化作灰燼，戰火遍佈整個大千世界。萬千種族，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當時，在古巫手下，強者如雲。細細數來，有三十六部混沌之靈，戰力突出，可以一擋十，同階能與多人戰。窮奇、金烏這兩個種族就在其中。”老人故意頓了一下，目光略顯凝重地看着歐陽明。
歐陽明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用目光示意老人說下去。
他雖然聽骨龍提過，但卻沒這麼詳細。
“之後，窮奇、金巫二族心生反骨，暗中收集萬族精血，淬鍊身軀，最後雖然被古巫以九天十地歃血大陣盡數封印，但算一算時間，最多百年便可破印而出。”他瞳孔微微一縮，眼底也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這二族實力如何？”歐陽明問。
“比起龍鳳兩族只強不弱。”妒邪語速平緩，在歐陽明聽來卻是驚濤駭浪。
不知爲何，屋內頓時靜了下來，兩人都沉默不語。
片刻之後，妒邪屁股從凳子上離開，站直身子。
臉上的皺紋用力擠在一起，像一塊蒼老幹枯的樹皮，卻給人一種鄭重之感，沉聲道：“小友，你就當老朽以老賣老，我有個請求，還望小友答應。”
“前輩請說。”歐陽明雙目一凝。
“希望小友能把歃血大陣修復，避免大千世界重陷戰火。”說着，他躬身一拜。
歐陽明連忙躲開，他是非曲直，黑白分明。眼前的巫族後裔一心爲了大千世界的和平，所做之事都是爲了億萬生靈，這一點是做不得假的，所以這一拜，他怎麼都得避開。
他殺伐果斷，但一路走來，卻沒濫殺一個好人。
在靈界的時候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歐陽明向右拉出一個身位的距離，嘴角一翹，輕輕擺了擺手，苦笑道：“前輩無需如此，護大千世界安寧，在下義不容辭，只是我……我實力太弱，恐怕難以擔此重任。”他說得極爲誠懇，還沒說完，就重重一拜。
妒邪眼中欣賞之色更甚，一般而言，眼界與心胸決定一個人的高度。
而一個心裡有夢、渴望和平的人，無論如何，日後成就都不會太低。
老人方目遠眺，眼中流露出一抹掙扎之色，思忖之後，輕聲道：“巫部千里外的地方有一處煉心之地，名爲往生洞。萬年開啓一次，每次可入一人。但凡入往生洞者，不沾天地因果。但其中危險莫名，隨之而來的也是數之不盡的奇遇，不知小友可願嘗試？”若是平常，他肯定捨不得把這造化送出。但是如今，燃燈預警，本源之心之中一幅風雨欲來之勢，他不得不送出人情，能在自家師兄卦象中出現的救世之人，豈會簡單？
“多些族公。”歐陽明也不矯情，點頭應了下來。
不知爲何，他內心深處隱隱有一種焦急之感，好像有一場難以避免的危機正籠罩而來。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舒心。”妒邪一拍大腿，爽朗一笑。他不笑還好，只要一笑，臉上的皺紋同時一擠，把整張臉分割成無數塊，千溝萬壑相互交錯，但就算如此，依然給人一種慈祥之感。
兩人一直交談到深夜。
妒邪衣袖一捲，眼中光芒微微一斂，談興已經淡了下來。
歐陽明察言觀色的功夫何等深厚，立刻屁股離開凳子，起身告辭。
出了小屋，他踱步走在蜿蜒的檀木小道上。看着皎潔的月光輕柔灑下點綴着大地，聽着不絕於耳的蟲鳴鳥叫之聲，心中一片寧靜。丹湖之內濁氣化陰，清氣化陽，混混沌沌，不可言訴。他步子頓住，擡頭看向天邊，雙目一黑一白，一幅從未有過的畫面出現在他精神世界之中。
只見許多巫族人藏在月色中，正襟危坐，巡弋着四周。
身上煞氣凜然，似乎只要稍有異動，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攻勢如火，連綿不絕。
而在更遠的地方，無數縷足有數十萬丈的絲線纏繞在一起，交織成網，散着淡淡的幽光，把整個巫部全都籠罩在內，帶着一股讓人心驚膽顫的波動。
“這是巫部的守護陣法。”歐陽明心中露出明悟。
徒然，一道蒼老的身影出現在他感知之中，距他不過百丈。他一襲灰色長袍，把半個身子全都籠罩在內，渾濁的雙目中帶着一抹難以察覺的掙扎，雙手時而有力時而鬆垮。
“他怎麼會在這裡？”歐陽明一臉疑惑。
此人他認識，正是他與雲嵐一戰時爲他擔憂的老人，妒惡。
他手指摩挲着下巴，把這念頭拋去。精神世界中浮出無數星火，有大有小，顏色各異，他找到大黃所在的位置，緩緩走了過去。如今，鳳族特有的精神世界已露出崢嶸，寬闊無比，陰陽法則在其中不停旋轉，就連上劫一族的劫棺都被歐陽明取出，送入精神世界之中。
十息之後。
歐陽明盤膝坐在木牀之下，心守靈臺、抱元守一，一步踏入入靜之中，開始觀想雪山。
此時，距巫部萬里的一處陣法之中。
洛陽輕輕搖了一下手中的畫着仕女圖的扇子，一股若有似無的冷冽氣息四散而開，他把手中扇子一收，對着虛空一點，沉聲道：“事情怎麼樣了？”
這聲音剛一落下，虛空中憑空出現無數紫色藤蔓。如蠶絲一樣又細又密，把半邊天空都徹底瀰漫。這紫色藤蔓突然收縮，在尖端的位置竟然出現紫色的花苞。四周靈氣如受到吸引一樣，被花苞吸收，開出一朵絢麗搖曳的紫花。緊接着，一頭毒蟲把藤蔓咬碎，翅膀震動，從藤蔓中飛了出來，一隻、兩隻、三隻……無窮無盡。
若是歐陽明看到這一幕，肯定能夠認出，這就是大墟中曾出現的異族。
這毒蟲長着鋒利的牙齒，有四對足，像八柄鋒利的骨刀，。
其是它的翅膀，竟紋刻着一隻妖冶鬼魅的蛇形怪物。眼神冰冷，不沾絲毫情感。突然，無數毒蟲憑空凝聚，頭顱、手臂、身子……最後化作一頭人形怪物，而天空中的藤蔓這化作雙腳，深深鑲嵌入虛空之中，這是死濁一族！
它眼中綠光一閃，如一團幽幽的鬼火，回答道：“雲嵐……”它悄悄地瞥了洛陽一眼，見他雙目微沉，一臉平淡安閒，這才大着膽子，接着說道：“雲嵐被活捉了。”
聽到這話，洛陽依然一臉平淡，不沾毫無波瀾。
似乎這就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心裡沒有一點兒負罪感。
而在他身後，跟着數萬混沌種族，氣息強大無匹，每次吸氣都能掀起一陣陣颶風。若非陣法阻隔，這種威勢，恐怕早被巫族察覺。
其中一頭青牛鼻中噴出一口白霧，走到洛陽身邊，小聲道：“少主，這該如何是好？若沒人打開巫部陣法，我們該怎麼殺進去？”這聲音迴盪之時，一陣陣嘈雜的討論聲響徹而起，各族強者眼底都流露出一抹擔憂之色。畢竟，這件事兒極爲重要，容不得出一點錯。
洛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眼中露出一抹可吞噬虛無的野望。
解釋道：“僞裝成爲人族進入巫部，本就是下策。意外成功了自然好，不成功也無傷大雅。目的只是讓對方大意，生出輕視之心。到這個時候纔是我們的機會，況且……”他頓了一下，嘴角向上拉出一抹冷冷的笑容，冷笑道：“況且，我還留有後手。巫部既然不知好歹，不會審時度勢，那就滅了便是。他們還真認爲這是上古時期？還真以爲是他們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時候？這片天，早就已經變了。”
“少主英明！”這數萬強者同時嘶吼出聲，聲音響徹天地，攪動虛無。
洛陽搖了搖頭，看向巫部所在的位置，心中暗道，隱藏了萬年的暗子，是時候用了。巫部一滅，我族先輩靈魂之中枷鎖盡去，定能更快破開陣法。到時，先橫掃本源之心，再統一大千世界，統御萬族，成就不朽偉業。至於龍鳳二族，已經鬥了數萬年，只要在暗中使絆子，定能不攻自破。
這一刻，他的心中燃燒起一團熊熊烈焰，烈焰中彷彿可以看到他統御大千世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