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王府。

「舒波樓」位於王府西側,是一棟三層樓的木構建築,一樓是白王南宮泊的書齋,二、三樓是藏書閣,裡頭藏書數萬卷。

負責此處的丫鬟除了清掃一樓的書齋,二、三樓的藏書也須仔細撣去上頭的灰塵,且爲免書籍受潮和遭蟲蛀,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搬出一批書卷去曬。

徐鏡兒和曉黛兩人是負責打掃舒波樓的丫鬟,趁着今日一早出了大太陽,她們將一批書卷搬到外頭曬。

將那些書鋪在特地架起來曬書的木板上後,曉黛回頭對好脾氣又好說話的徐鏡兒說:「我去喝口茶,你先去打掃書齋。」

「好。」徐鏡兒笑着的應道,沒在意她又要跑去偷懶的事。

走進書齋,她拿着抹布認真的擦拭窗櫺、桌椅、櫃子。

擦完這些,她走向那張紫檀木製成的桌案,桌案上的物品就如同這書齋的主人南宮泊的性子一樣,擺放得一絲不苟,幾乎不需要特別整理。

思及他每日要在這裡批閱從封地各處送來的奏牘數個時辰,徐鏡兒擦拭得格外仔細。

擦拭椅子時,她清秀的臉龐噙着抹甜甜的柔笑,宛如面對心愛之人似的,小心翼翼的輕撫着這張同樣由紫檀木製成的椅子,這張椅子寬敞得足夠坐進兩個人,椅背鏤雕着一枚麒麟圖騰,兩邊的扶手處則雕刻着雲紋浮雕。

她眸裡盪漾着絲絲情愫,細心的擦拭椅子,連椅子底下都沒漏掉,擦拭得一塵不染。

就因爲她如此細心,因此早在一年前剛被調來打掃書齋時,她便發現這張椅子的底下另有玄機—有個隱秘的暗格,裡頭藏放了某樣寶物。

清掃完畢後,她將先前從園子裡摘來的金桂,放入一隻注了水的荷葉形青綠瓷碟裡,那些細小的金桂鋪在水面上,散發出淡雅的香氣,有了水的滋養,桂花的香氣便能維持得久一些。

忽然,外頭傳來嘈雜的人聲,夾雜着斥責聲,她走過去打開門板朝外望了望,發現是王妃熊語瑩在一羣丫鬟的簇擁下想進書齋,卻被兩名守在書齋外的衛士擋住了,正不悅的怒斥他們—

「本王妃想進去等王爺,也是你們這些下人能阻攔的嗎?還不給本王妃滾開!」

兩名衛士仍試圖阻止她進入,面對跋扈的王妃,他們雖心中不滿,神態卻不敢不恭敬。

「稟王妃,王爺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擅入書齋。」

「我是他的王妃,又不是外人,進書齋還要經過他的允許嗎?你們再不讓開,休怪本王妃不客氣!」

熊語瑩那張明豔的臉龐蠻橫的怒瞋着兩人,但他們仍堅守職責沒有退開。

見狀,熊語瑩怒道:「來人,給本王妃將這兩個奴才給轟走。」

「是。」跟隨她陪嫁過來的奶孃陳嬤嬤立刻指揮着幾名丫鬟,上前將那兩名衛士給拉走。

同是王府中人,且又當着王妃的面,兩名衛士不敢抽出刀劍相抗,在被幾名丫鬟推搡之下,被逼得退離開門口。

熊語瑩舉步正要走入,就見徐鏡兒擋在門前,不禁斥道:「你這奴婢還不給本王妃閃開?」

她福身恭敬的啓口道:「啓稟王妃,書齋沒王爺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擅入,請王妃見諒。」這是王爺的命令,即使對方是王妃,她也不希望有人破壞了王爺立下的規矩。

見自己一再被阻攔,熊語瑩大怒之下,狠狠朝她甩去一巴掌,「你一個低賤的奴婢也敢攔我!」

陳嬤嬤上前想拽走她,「王妃跟前哪有你說話的分,還不滾!」

她捱了一耳光的面頰火辣辣的疼着,卻仍不肯走,跪了下來,說道:「王妃,您若擅自進去,王爺回來必會生氣,請您三思。」

「你這賤婢也敢管本王妃的事!」熊語瑩怒得擡起腳踹向她。

被她踹到胸口,徐鏡兒忍着疼,不敢叫出聲。

就在這時,一道低醇冷冽的嗓音響起—

「這是在鬧什麼?」

熊語瑩回頭,瞥見是南宮泊,惡人先告狀的怒指着徐鏡兒,「我想進書齋等你,可這些不長眼的奴才一再阻攔,不讓我進去。」

南宮泊神色冷峻的掃她一眼,「我吩咐過,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書齋。」他面白如玉,五官俊美,劍眉下的雙眸黑如墨玉,高挺的鼻樑下是一張略顯單薄的脣。

「我是有事找你纔來書齋的。」熊語瑩仰起下顎,理直氣壯的說。

「守衛難道沒有告訴你,我還未回來的事?」南宮泊冷冷開口,覷見跪在地上的徐鏡兒臉頰上那五根清晰的指印時,他黑瞳微歛,胸口驀地竄起一股怒意,擡眸質問:「是誰打了她?」

「是我打的。」熊語瑩揚起眉,望見他投來的那抹凌厲的眼神,她心頭微凜,下意識的多解釋了句,「她方纔對我不敬,我堂堂一個王妃難道不能教訓下人嗎?」

他眸色一寒,朝跟在他身後的總管賴青下了道命令,「傳本王之命,下次再有人膽敢擅闖書齋,給本王打斷雙腿,即使是王妃也一樣。」

賴青心頭雖暗訝,卻沒多問,恭敬的出聲,「屬下遵命。」

見他分明是刻意衝着她這麼說的,熊語瑩一臉恚怒,「我可是你的王妃,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王妃也得遵守我白王府的規矩,你若再違揹我的命令,休怪我不客氣!」他沉下臉道:「還不退下?」

熊語瑩惱怒的嬌斥,「你敢這麼對我,我可是皇上親自賜……」

他神色冷峻的打斷她的話,「本王纔是這白王府的主人,本王的命令,就算是你也不能違抗。」

看得出王爺已怒動,擔心本就與王爺不睦的王妃會惹得王爺更加厭惡,陳嬤嬤急忙勸阻她,「王妃,別說了,咱們先回去吧。」她半扶半拽着將王妃帶走。

待她們離開後,南宮泊看向已站起身的徐鏡兒詢問,「她爲何打你?」

她神色恭謹的答道:「王妃想進書齋,奴婢攔着不讓她進去,惹得王妃生氣,所以纔打了奴婢。」

望着她臉上被打的痕跡,他擡指輕觸了下她的面頰,對她粉嫩的腮頰印上的清晰指痕感到很不悅,「疼嗎?」

她眼睫輕顫了下,下意識的搖頭,「不疼。」這一刻,她心裡只感受到他的手指撫上她面頰那一瞬間的悸動,其他的都感覺不到了。

他眉頭微皺,這才發現自個兒異常的舉動,內心掠過一絲不解,卻沒有太過在意,淡淡道:「下去敷藥吧。」

「是。」她福身退下。

走進書齋,南宮泊在桌案前坐下,忽而嗅聞到一股清雅的桂花香,隨即瞥見擺在桌案左上角那隻青綠色碟子裡的金桂。打從徐鏡兒調來打掃書齋起,書齋裡便不時可聞到花香味。

依四季不同的時節,而有不同的花香。

以前他從不曾覺得花香的味道有何不同,後來才發覺,每種香花都有其獨特的香氣,有的是果香,有的是蜜香,有的是甜香。

這些馨雅馥郁的花香,聞之令人舒心解煩,當他批閱奏牘感到疲憊時,輕輕嗅聞,便能驅煩提神。

想到徐鏡兒臉上挨的那記巴掌,他眸瞳閃過一絲不明的怒氣,向站在他面前的總管問道:「王妃在府裡一向這麼驕縱蠻橫嗎?」

聽他這麼問,忍了兩個月的賴青終於找到機會告狀,「王妃脾氣不太好,這兩個月來動輒對府裡的下人恣意打罵。」

王妃是這王府的女主人,下人們即使對此多有埋怨,也是敢怒不敢言,他這個總管亦無可奈何,畢竟王妃也是主子,還是皇上親自指給王爺的妻子,可不是他這個總管能管的。

知道南宮泊雖然性子冷峻,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因此賴青黝黑圓胖的臉龐堆着笑,試探的說:「王爺,或許王妃獨守空閨多日,心頭寂寞無處排遣,纔會拿下人出氣。」

「我見了她就心煩。」南宮泊低醇的嗓音透着抹不加掩飾的厭惡。他明白賴青是想勸他多去王妃那裡走走,不過他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將就她。

熊語瑩面容明豔嬌麗,稱得上是大美人,可也不知爲何,他第一眼見她,便心生反感。

那時他走進喜房,見她在怒責丫鬟,那疾言厲色的神態看在他眼裡,就與兇惡的夜叉沒兩樣。

他問她何故斥罵下人,她卻反倒責怪起他在酒筵上喝得逍遙快活,絲毫不管她在喜房枯等他。

見她如此不可理喻,他不發一言,轉頭便離開喜房。

他確實不想娶她,可礙於皇命不得不娶。

這兩個月來,他更是能不見她就不見。

「呃……」聽南宮泊這麼說,賴青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微微一僵,耳邊接着再飄來一句話,更令他有些錯愕—

「你去傳我命令,不准她再拿府中下人出氣。」

賴青驚訝得脫口說:「王爺是要屬下去警告王妃?」

南宮泊神色淡漠的丟給他一句話,「你是總管。」

看見他投來的那記冷眼,賴青不敢抗命,垮着臉應道:「屬下遵命。」這年頭王府的總管也不好當哪。

他還沒去,都能想得出來,王妃見到他,會擺什麼臉色給他看了。

回僕役房的途中,徐鏡兒擡手撫着方纔被南宮泊輕碰過的面頰,反覆想着適才他輕觸她臉頰時那抹心悸的感覺。

王爺適才是在心疼她嗎?她忍不住這麼想。

「鏡兒姊。」有人叫住她。

她回頭,望見是情同姊妹的秀眉,漾開笑顏,「秀眉。」

秀眉走近,看見她臉上那道巴掌印,輕呼一聲,「鏡兒姊,是誰打了你?」

「是王妃。」她將事情的經過約略說了下。

「王妃真是……很疼吧?」她關心的問。

不願讓秀眉擔心,徐鏡兒佯作不在意的笑說:「只有在剛打下去那瞬間比較疼,這會兒已經不疼了。」

見她沒什麼大礙,秀眉這才放心,擡首小心的張望左右,見四下無人,她低聲說:「鏡兒姊,方爺適才命人傳話給我。」

聞言,徐鏡兒臉上的笑容歛去,「他說了什麼?」

「他說給了咱們這麼久的時間,咱們還無法將那樣東西偷出來,他要把咱們調回紅園,另派別的人過來,他還要你下午去找他。」秀眉語氣透着絲着急,「鏡兒姊,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徐鏡兒溫聲安撫她,「這事我會再找方爺談,請他再寬限咱們一段時間。」

「方爺派咱們來了這麼久,至今還找不到那樣東西,只怕會認爲咱們沒用,不會再給咱們機會。」遲疑了下,她問:「鏡兒姊,你還是不想將它交給方爺嗎?」

「一旦將它交給方爺,咱們就得回紅園,你想回紅園嗎?」徐鏡兒正色的問道。

「不想。」秀眉神情透着一抹驚懼,用力搖首。

她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日子了,每日若沒繳回足夠的錢財,少一兩就要被鞭一下,她技術不好,往往沒辦法盜得足夠的銀兩,泰半都靠鏡兒姊幫襯着她,她才能安然過關。

在王府的這幾年,算是她過得最安穩的幾年,她委實不想離開這兒。

「所以咱們只能儘量拖,能拖一日就拖一日。」

「可拖了這麼久,方爺怕是不會再寬限咱們了。」

「你別擔心,我下午會去同他說這件事。」

秀眉張嘴想說什麼,還未出聲便一陣猛咳,「咳咳咳咳咳……」

徐鏡兒輕拍着她的背,「怎麼咳成這樣,又犯病了嗎?我扶你回房歇會兒吧。」她知道秀眉一向體弱,容易受寒。

秀眉搖頭,擠出一抹笑道:「我沒事,鏡兒姊別擔心,我先回織衣局了,還要趕在明日前將王妃要的那批秋衫趕製出來呢。」

「可你這身子受得住嗎?」

「不打緊,就只是有點咳,況且大夥都在趕,我也不好自個兒跑去歇息,我先過去織衣局了。」說完,她揚揚手,朝織衣局的方向而去。

望着秀眉單薄纖瘦的背影,徐鏡兒心頭不捨,因爲身爲下人,一向體弱多病的秀眉沒辦法好好養病,身子骨越來越瘦,臉上也瘦得沒幾兩肉。

她盤算着下午出去找方爺時,要順道替秀眉抓帖藥回來。

不過,方爺那兒要怎麼說纔好?

她是絕不會將那東西交給方爺的,可若方爺真的執意要將她們調回紅園,另派人來該怎麼辦?

她更怕的是萬一派來的人找到了那樣東西,把它交了出去,那王爺……

小小一間僕役房裡住了十名丫鬟,顯得十分擁擠,每人能分到的鋪位不大,且住了這麼多人,難免傳來各種聲響,有打呼聲、磨牙聲,還有夢囈聲,以及刻意悶在被褥裡的咳嗽聲。

對這些聲響,大夥都已習慣了,不以爲意睡得很熟。

睡在秀眉隔壁的徐鏡兒知道秀眉咳了一夜,她爲了怕吵到人,總是把自己悶在被褥裡,不敢咳得太大聲。

天未明,徐鏡兒便悄悄起身,換上一襲藕色的僕役服,把長髮梳好挽起,用一支木釵固定住,便到屋外用小火爐爲秀眉煎煮昨天爲她抓回來的藥。昨晚入睡前她已煎了一碗藥給秀眉喝,看了看火候,她再加了些炭,繼續守在小火爐前,輕搧着爐火。

此刻天還未亮,雞還未啼,闃暗中,只有爐火裡的炭火散發着橙紅的亮光 。

時序入秋,空氣裡透着絲寒氣,徐鏡兒瑟縮着身子蹲在小火爐前,想起昨天去找方爺的情形—

「花了這麼久都沒找着那東西,你還有臉要我再給你半年的時間?」方泰陰沉的望着她。

「方爺,那東西那麼重要,自然被藏得很嚴實,先前您派來的人不也都沒找着嗎?」

「你們這羣廢物,沒一個有用的。」方泰那張臃腫的臉厲色的咒罵道。

當初將她派進白王府是見她手腳俐落,每回出去總是能盜得不少財物回來,纔將她安排進王府偷取那件東西,還應了她的要求將秀眉也一塊安排進去,結果,都兩年多了,東西竟然還沒得手。

「您再給我三個月,三個月內,我會盡量找到它。」她好聲好氣的求道。

「不成,一個月,若一個月後你們再找不到,就給我滾回紅園。」

一個月,她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紅園其實就是一個賊窟。

她十一歲那年,孃親病逝,但幾年來爲了醫孃的病,耗盡了家裡所有錢財,家貧如洗,她委實拿不出錢來埋葬孃親,後來有個夫人出現,爲她安葬了娘,並將她帶回紅園。

她一度以爲自個兒遇見了好心人,可到紅園之後,她才知道她錯了,夫人和方爺之所以收留他們這些孤苦無依的孩子,爲的是要訓練他們幫自己去竊取錢財,以供花用。

方爺傳授他們竊盜之術後,便要他們出去偷盜財物,還規定他們每個人每日必須繳回多少銀兩,若達不到要求,等待他們的就是無情的鞭笞。

她不是沒想過要逃跑,可在親眼看見有人逃跑被抓回來活活打死後,她不敢再輕易萌生逃跑的念頭。

在那裡待了幾年後,方爺安排一個牙婆將她和秀眉賣進王府當丫鬟,要她們伺機盜取白王的信物麒麟鼎。

在王府裡的這段時間,是她在娘過世後,過得最舒泰的一段日子,她真的捨不得離開這兒,捨不得以後再也見不到王爺。

可現下,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看着藥汁在藥壺裡沸騰,思及秀眉那病弱的身子,徐鏡兒幽幽輕嘆一聲,暗暗下了個決定。

待藥熬好後,她端着藥汁進去,只見僕役房裡的下人泰半已醒來,見到秀眉要起身,她走到她的睡鋪前阻止。

「秀眉,你別起來,晚點我去織衣局幫你同尤大娘說一聲,讓你今天休工一天。」

掩着脣又咳了一陣,秀眉臉色蒼白的搖頭,「今兒輪到我送裁製好的新衣過去給王妃,不去不成。」

「不能讓別人去嗎?」

秀眉按着咳得發疼的胸口說:「咱們縫製好的衣裳,每次送去王妃那兒都被挑剔得厲害,弄得大夥都害怕上王妃那兒,最後尤大娘只好說了,那就用輪的吧,這次輪到我去,怕不會有人願意代替我上王妃那兒受氣。」

「那我替你送去吧,來,你先把這藥喝了,好好在房裡歇着。」徐鏡兒將手上的藥遞給她。

「可鏡兒姊不是還要去打掃書齋嗎?」

「我先去同尤大娘說一聲,一打掃完書齋,便替你送過去,你就別擔心了,安心在這兒休息。」

「可是……」

「別再可是了,你乖乖把藥給喝了,然後好好在這兒歇着,要不然我可要生氣嘍。」她佯怒道。

「……多謝鏡兒姊。」秀眉端着碗細聲道謝。每次她犯了病,總是鏡兒姊幫着她、照顧她,要是沒有鏡兒姊,她想以她這副身子,恐怕活不到這個時候。

她能在王府待這麼久,也多虧了鏡兒姊當年求了王爺,才讓她沒因身子骨差而被攆出去。

徐鏡兒笑道:「咱們姊妹之間有什麼好謝的。」

見房裡只剩下她們倆沒其他人在,想起一件事,秀眉小聲問道:「對了,鏡兒姊,昨兒個你去見方爺,他怎麼說?」她昨天在織衣局忙到很晚纔回來,回來後房裡還有其他丫鬟在,也不方便問這事。

「方爺答應再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

「那一個月後呢?」她焦急的問。

徐鏡兒坐在牀邊輕聲說:「秀眉,你聽我說,我想過了,咱們逃吧。」

「逃?你的意思是說要逃離紅園?」秀眉驚道。

她輕點螓首,「沒錯。」

「可萬一被抓到是會被活活打死的。」秀眉緊蹙着眉心。

「所以咱們要計畫周詳一點,不能被抓回去。」

瞅見她清秀的臉上透着抹篤定,秀眉心裡一動,追問:「鏡兒姊是否已有了什麼主意?」

「嗯,王府每三個月會運送一批黑草前往都城,半個月後,就有一批黑草要送往都城,屆時咱們就躲在運送黑草的貨車裡,等到了都城,方爺和夫人就沒辦法再找到咱們了。」西陲所產的黑草止血效果奇佳,因此朝廷要求白王府必須每三個月進貢一批黑草,這是她們的機會。

秀眉心跳得好快,緊張的抓住她的手,「能成嗎?」

「方爺應該沒料想到咱們會突然逃走,只要咱們躲得嚴實,不被王府裡的人發現,等離開西陲後,就算方爺知道咱們不見了,也找不到咱們的下落。」

這個方法她其實早已想過,連運送黑草的馬車會停在何處、在何時載運黑草離開,她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先前一直捨不得離開王府,才遲遲沒有行動。

見她這麼說,秀眉遲疑了下,頷首說道:「好,咱們逃走。」

「還有半個月,這段時間你要先養好身子才成。」徐鏡兒叮囑她。

「我知道了,我會把身子養好。」她點頭。

離開僕役房,徐鏡兒先到織衣局爲秀眉去向尤大娘請假。

聽完徐鏡兒的話,尤大娘叨唸道:「今兒個輪到她送衣裳去給王妃,她怎麼就病了呢?」言下之意似乎是指責她有意要逃避這件事。

徐鏡兒好聲好氣的解釋,「她昨日就咳得很嚴重,今早咳得更加劇烈,您若擔心衣裳沒人送去,我來送吧,等我打掃完書齋就立刻過來把衣裳送過去。」

聽她這麼說,尤大娘臉色才緩了緩,「那你可要快點,王妃等着要穿這批新秋衫。」

「好,我會盡快。」

打掃完書齋後,徐鏡兒便匆匆趕到織衣局。

尤大娘交給了她十件秋衫,「就這些了,你送過去吧。若是王妃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再回來同我說。」每批送去的新衣,王妃都不滿意的諸多挑剔,這批衣裳已經改了第三次,也不知王妃還會不會再嫌棄什麼。

「是。」徐鏡兒捧着秋衫,朝王妃住的「夏荷院」走去。

來到迴廊轉角處,她沒發現對面的來人,整個人猛不防撞了上去,手裡捧着的衣物頓時散了一地,人也險些跌倒。

幸而一雙手搭在她肩上穩住她的身子,她纔沒摔倒。

她擡起頭,發覺自個兒撞上的竟是南宮泊,驚慌得正想開口道歉,耳旁卻聽見他先出聲詢問—

「你沒事吧?」

發覺自個兒還偎靠在他懷裡,她退開一步,恭敬的福身說:「奴婢沒事,奴婢沒看路,不小心冒犯王爺,請王爺恕罪。」她心臟鼓動得又急又響,腮頰浮上兩抹紅暈。

「爲何走得這麼急?」南宮泊問,語氣裡並沒有責怪之意。

「奴婢趕着要將這些衣裳送去給王妃。」她答道。忍不住悄悄擡眸瞅看他,恰好迎上他投來的眸光,她頓時感覺自己像行竊時被抓住的小偷,羞得急忙蹲下身撿着方纔掉落地上的衣物,藉此來掩飾羞窘的神情。

南宮泊替她撿起幾件衣物,隨口問道:「這些衣裳看起來似乎都是新的?」

「這些是王妃命人新裁製的秋衫。」接過他遞來的衣物時,她不小心輕觸到他的手,心整個酥麻了下,腮頰比適才更嫣紅了幾分。

聞言,南宮泊眉頭微皺,「她一次做這麼多秋衫?」

「是。」

離開前,南宮泊特地細看她的臉頰,見先前那巴掌印已消失,這才舉步離去,準備去巡視封地—每隔一段時日,他都會花幾天的時間到封地各處巡查。

徐鏡兒回頭看着他的背影,思及方纔撞進他懷裡的事,嘴角不禁漾起一朵甜笑,將凌亂的衣衫一一疊好後,她踩着輕盈的腳步走向不遠處的夏荷院。

剛跨進門檻,裡面便傳來一道斥喝聲—

「來人,給我把這賤婢拖下去重打一百棍!」

接着立刻有幾名丫鬟過來,一人取走她手上的衣衫,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扯着她的手臂,要將她拖下去。

徐鏡兒驚愕的瞪大眼,急問:「王妃,奴婢犯了什麼錯?」

熊語瑩身旁的陳嬤嬤冷着臉說:「你方纔將王妃新裁製的衣衫扔到地上的事,王妃都瞧見了。」

「奴婢是不小心的,不是存心要扔到地上。」她着急的解釋。

熊語瑩厲色罵道:「你還敢狡辯?你爲了勾搭王爺,竟將我的衣裳丟在地上,這件事我適才在園子裡都看得一清二楚。」

沒想到先前不小心撞上王爺的事,竟會被她誤會,徐鏡兒神色激動的喊冤。

「王妃,奴婢是不小心才衝撞到王爺,不是存心的,您饒了奴婢這一次吧……」一百棍打下來她哪還有命在。

熊語瑩毫不留情的揮手道:「把她拖出去,打斷她的腿。」

打她嫁進白王府以來,南宮泊便沒給過她好臉色,卻不僅在那婢女撞上他時伸手扶了一把,平時見了她總是冷眉冷眼的他看向那奴婢時,臉上竟還透着抹關心,更幫忙撿起衣裳。

還有,昨日她去書齋找他時,她不過甩了這丫頭一耳光,他竟然就當着她的面說,若再敢擅闖書齋就打斷她的腿!

哼,她倒要看看是誰打斷誰的腿。

兩名下人架着徐鏡兒出去後不久,一名下人來稟報,「王妃,您的姊姊楊夫人和楊大人前來探望您,這會兒正在前廳候着。」

聽見姊姊、姊夫來了,熊語瑩臉上的怒容頓消,笑如春花的嬌豔臉龐喜得彷佛要去見心上人似的,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去。

經過被押在長條木凳上捱打的徐鏡兒,她不忘對施刑的丫鬟丟下話,「給我重重的打。」

施刑的丫鬟是隨她從丞相府裡陪嫁過來的,知道她的性子,不敢違拗主子的命令,因此每一棍都打得極重。

那一次次重重打在徐鏡兒身上的棍棒,讓徐鏡兒痛得幾次昏厥過去,不久卻又痛得再次醒過來,那折磨彷佛沒個盡頭似的。

朦朧中聽見數到九十五棍時,她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黑,就此昏死過去,沒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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