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客棧房間的,飯菜都可以送到房間內享用。
只要不在解差們眼皮底下作死逃跑,流放路途上偶爾改善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熊九山得知謝家花費不少,只點了下了頭。
“謝家有松江知縣李周全和指揮使王大人的謝禮,不差錢,暫時不用管,盯着人就行。”
手下走後。
熊九山另點一人:“你去外面打聽打聽這邊的鐵匠做工多少銀錢。”
“是,大人。”
熊九山在房間裡坐了不久,商隊的閔管事登門拜訪。
官差們處理完流放的安頓事宜之後,也紛紛排班吃飯休息。
客棧一樓大堂的四方桌上,坐滿了吃飯的解差。
有府衙照會,客棧的人伺候得盡心盡力。
有盤纏付得起宿資的流犯都在樓上睡乾乾淨淨的板牀,還有熱水熱飯。沒錢的,要麼睡柴房,要麼在外面睡窩棚,四面漏風唯有驢糞蛋子能取暖。
同路不同命。
牢騷聲吵得龐既明睡不着。
與樓上的那些“貴人”比不了,但龐既明也已經儘自己最大的能力,爲自己的妻兒們換得這柴房一宿。
如此寒夜裡,能有一處避風的場所,也比外面強。
小小柴房裡,擠了二十多號人,大家各找地方躺下後,幾乎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一個挨着一個,旁邊嘆個氣,龐既明耳朵都得被迫聽得一清二楚。
更別說那些充滿了怨恨的牢騷話。
龐既明深深嘆了口氣,翻過身抓起旁邊的稻草,堆在耳朵上。
根本無濟於事。
旁邊的人看見他的舉動,很是不屑道:“龐大人怎麼如此心平氣和,你不也是被他們這樣的人害得如此悽慘嗎?”
龐既明“無動於衷”。
身後那人還起了勁兒。
硬是過來拉扯他!
龐既明手臂被對方拽得生疼,猛的甩開手臂翻身坐起那雙手往前用力一推!
“你有完沒完?少碰我!”
那人被推了一個趔趄,倒在另一人身上。
不巧,不是旁人,正是一臉橫肉身背數罪的流犯範爺。
範爺膀大腰圓,明明是個流犯,折騰一路不見身上掉了幾斤幾兩,也是隊伍裡僅次於那幾家“富貴人”之外,過的還算不錯的犯人。
柴房裡,他躺下睡覺的地方,四周空出一個圓圈來。
旁人都懼他,不敢得罪。
龐既明是根本就不願意搭理這樣的人。
腦滿腸肥,黑心黑肺,離老遠本性裡的腥臭味就能薰死人,是龐既明最不喜接觸的一類人。
不過自從流放後,龐既明倒覺得,這種污濁之人也就區區排第二吧。
比他不堪入目之人,大有人在!
有的人瞧着人模狗樣,實則枉託人身。
範爺怒目而起,大手抓起身上的人踹到一邊去,“瞎了你的狗眼,敢往爺爺我身上撞!”
那人的腰差點被踹斷,情急驚懼之時,指着龐既明惡狠狠道:“範爺!根本不是小的惹你,我哪有那個膽子啊!是他!是這瞎了狗眼的老小子推我!才撞得範爺你!”
範爺黑沉着一臉橫肉,眯起三角眼直勾勾盯着龐既明,冷笑道:“我範五還直當是誰這麼有脾氣呢!這不是前水道官龐大人嗎?大水衝了龍王廟,失敬失敬。”
龐既明低着頭,扯了扯方纔突然被撕扯出一條口子的衣袖,眉間懊惱。
流放路上,就這麼一件蔽體的囚服。
如果是他孤身一人,他龐既明一句話都不想搭理範五。
可他不是,他還有妻子和孩子,此刻妻子抱着兩個瑟瑟發抖的孩子,滿面恐懼地看着他和範五之間。
龐既明眼看着妻兒弱小無助。
忍着噁心嚥下自己的脾氣,拱手向範五道歉:“擾了範爺歇息,在下這裡賠罪了。” 龐既明在流放隊伍裡十分低調,幾乎沒有多少存在感。
範五都快忘了這一家子的存在了。
不過他知道龐既明這人,一個倒黴的水道小官,窮餿的很,觸了貴人黴頭慘遭流放。
在範五眼裡,這人腦子有毛病!
不過是給貴人磕頭認個錯而已,就他骨頭硬?
那種貴人,他想巴結都找不到門路呢。
這幫子酸腐的儒生,身在福中不知福,好飯送到嘴邊都不吃。
活該!
“範爺!小的真不是故意的,都是他害的。”旁邊的人還在拼命甩鍋。
龐既明陰冷的目光死死盯了他一眼。
那最初挑事的人,被他那目光盯的忍不住住了口。
範五見狀,冷笑一聲。
這柴房裡,別看才二十來個人,可大家身上都有什麼,他心裡都是有數的,甚至有幾個人還是託他範爺的福氣,才能進來休息。
眼前的龐既明,怎麼進來的?
他不是一路帶着妻子兒女吃糠咽菜,餓得要死。
不跟那一羣沒用的貨在外面睡窩棚,怎麼找到的門路?
範五上下打量他,難道這貨身上藏了銀子?
陰鷙的目光瞬息而變,範五抖了抖臉上的橫肉,朝龐既明一家走去。
龐既明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二人之間強弱懸殊,對方要是有心爲難,該如何是好?
龐既明擋在身後妻兒面前,一時六神無主。
先前挑釁的人,一臉賊兮兮地在旁邊攛掇看好戲。
忽然,柴房外傳來腳步聲,有官兵的聲音,似乎在跟其他差役詢問:
“那個識字會寫家信的犯人在不在裡頭?”
“在!”
一聲回答,緊接着有人推門進來。
目光在柴房裡的流犯搜尋了一圈,終於找到被範五那魁梧的身子擋住的龐既明。
“喂!你出來!”
龐既明充血的大腦唰一下散開,聽見差官的話如蒙大赦一般,轉身拉起妻兒三人,急急忙忙逃了出去。
那差官大概也意識到柴房裡不太對勁的氣氛,以爲範五要惹事,臉色瞬間就暗了下來。
警告道:“你們老實點!不想好好睡就全出去睡窩棚!”
哪個敢跟差官頂嘴。
柴房裡鴉雀無聲,連範五都屏氣不敢造次。
外面,龐既明緊緊抓着妻兒的手,跟在差官身後。
龐妻身子哆嗦嗓音發顫:“夫君,我們今夜別在柴房裡睡了,就在外面挺好的。”
龐既明聽得心裡一陣難受。
那差官帶着幾人進客棧大堂,剛好跟下樓拿東西的謝文傑差身而過。
女人驚恐莫名的嗓音,聽在謝文傑耳中,讓人心裡不是滋味。
耽誤了一會,他纔回房。
謝豫川頗爲疑惑,擡頭看他:“怎麼這麼長時間纔回來,有人爲難你了?”
謝文傑搖頭,放下東西,在他六哥旁邊坐下。
“我剛纔下樓,看見那個流放的水道官員在幫公人寫信。”
“寫信?”謝豫川擡眸,好奇道:“什麼信?”
“不清楚,不過他妻子好像被什麼嚇壞了,說話嗓子都直打顫。”謝文傑回想那聲音,不是很舒服的感覺。
謝豫川沉默少頃,“那人……是不是叫龐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