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公公就站在龍椅之後,別人都在關注着賽場上精彩的比賽,他的注意力卻始終放在皇帝的身上,隨時關注着皇帝的每一個情緒的變化,以便於在最恰當的時機更換熱茶,送上涼帕,不動聲色的滿足皇上的所有需求。
他能長盛不衰,一直待在皇帝身邊,被視爲左膀右臂,也是有些原因的。
聽見皇上發出了這樣的驚詫聲,景德公公的耳朵輕輕動了動。
他壓低了嗓音,輕輕的說:“老奴曾有耳聞,說是護龍衛內自有一套特殊的功法,集百家之所長,收納天下武功絕學,再說這顧家槍本就是公之於世的一套槍法,當年爲求抵禦外辱,顧鷹在邊關幾座大城推行的是全民爲兵的法令,還將顧家槍傳了出去,希望百姓們能多學多用,在關鍵時刻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保住性命。因而,有人會怒龍回馬槍,倒也不足爲奇。”
皇上陰沉沉的看了一眼永遠是笑容可掬的景德公公:“你是說,這只是個意外?”
“皇上,顧家那丫頭不就是賜給了唐王爲妃,會不會是她……”皇后輕聲提醒。
“倒也有這種可能。”皇上面色陰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神色間滿是怒意。
“唐王妃入府不過是數月,唐王一直重病昏迷,聽說就沒醒來過。護龍衛只認一人爲主,即便她身爲王妃,也不過是多了三分敬意,不會有更多了。如此環境,唐王妃又怎會把家門所學的槍法,教給護龍衛呢?”景德公公搖了搖頭,否認了這種可能性。
“皇上剛剛不是說了麼,這怒龍回馬槍就只有顧鷹會,雖說顧家槍在民間和軍中都有很多人在學,可哀家料想,任何一套武功之精髓,那全是家傳的榮耀,是保命的不二法門,顧家人再是無私,也不可能對陌生人傾囊相授吧。”皇后捏起了小扇子,輕輕的扇了幾下,話裡話外之間,都在暗示是顧惜年把怒龍回馬槍教給護龍衛,所以擂臺之上的那名護龍衛才能將顧家槍使的虎虎生威,逼退了強敵。
景德公公雙手抱拳,先是衝着皇后深深一揖以示敬意,而後才道:“即便是唐王妃所教,更是可以理解,她已嫁入了唐王妃,享受唐王所帶來的榮耀,無論於私於公來講,她都是這天底下最最希望王爺能夠痊癒之人,肯把家傳絕學拿出來,不過是爲了救夫,夫妻本爲一體,救了唐王便是救了她自己,一套傳的遍地皆是的功法罷了,她有什麼捨不得的。”
如此一說,倒也在理。
皇上臉上的陰沉散了幾分。
他把周德海喊了過來:“唐王的身子,近來可有轉好些?”
周德海恭回答:“毒入骨髓,蔓延全身,縱然是有服下解藥,命能保住,這身子也已經寸寸掏空,一身武功修爲更是廢掉的了。”
“你親自去看過了?”
周德海點頭:“每日兩次,奴才都會過問當值的太醫,每十日,奴才也會親往唐王府,從不敢怠慢。唐王的身子,的確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也就是強行吊着命罷了,說不上什麼時候,他就……唐王府那邊也已準備好了後事,有一日,奴才親眼看到,他們停在後院裡的金絲楠木棺,還有入殮所需的一切物品,全已備好,整整齊齊的堆在那兒,就等着呢。”
皇后用畫扇輕輕擋住的脣,煙波流轉,難掩喜意。
她卻是有些惱火的斥責:“周德海,這麼喜慶的日子,你卻非要說那些晦氣事,快點住嘴,不要擾了皇上的興致。”
周德海趕緊告罪,退到了一旁,果然不再開口。
皇上目視前方,銳利的眼神先是落在笑容溫柔的七皇子和一臉嬌羞的楚國公主那邊,定格了一小會後,又落在始終一派風姿穩穩端坐的太子身上,最終才轉到了擂臺中央,那個臉上扣着玄金面具的女子將一杆銀槍用到出神入化,將身穿紅袍的對手,攻的節節敗退,這一場對戰,一開始就已經進入高潮迭起的境地。
歡呼的人聲太大,彷彿整個京城都跟着沸騰了起來。
“景德?”
聽見皇上的呼喚,景德公公上前半部,躬着身子等待命令。
“擂臺上那個穿紅衣的,好似太子府裡養着的家奴?”
景德公公趕緊回道:“皇上真是好眼力,那人叫周方,還有個妹妹名叫周圓,是對雙生子,從前的確是太子府上的 奴。但十四年前,這對雙生子的父親爲護主而死,太子感念其救命之恩,便讓兄妹倆脫了奴籍,轉爲良人。”
皇帝冷哼了一聲。
景德公公立即明白了皇帝沒說出口的意思,他先給皇上換了一杯茶,纔開口道:“四國大比今年放在了咱們的國家舉辦,這是多少年才能趕上的一次盛事,就連老奴都想跟着參與一二呢。只是老奴是皇上身邊的奴才,最最要緊的事便是伺候好皇上,便必須絕了這念頭;可太子卻是不一樣啊,他還是想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現的,派出些人手,拿到漂亮的名次,也是爲國爭光,皇上一高興,太子這就心裡邊歡喜了。”
“太子給你使銀子了?你這麼替他說好話。”
別人若是聽到皇上這樣子講,必定是要跪倒在地,連聲喊着冤枉。
可景德公公跟在皇上身邊多年,早已對皇上的情緒變化,揣摩的無比精準。
他憨憨的一笑:“老奴在皇上身邊伺候着,吃穿用度皆是極好,對金銀俗物並不放在心上,拿來也沒用,所以並不曾收過任何人給的金銀。之所以多說了幾句,也只是有感而發罷了,皇上可千萬不要怪罪老奴多嘴。”
說完,就開始自己扇自己的嘴巴,抽的那叫一個響亮,絲毫沒用御前第一紅人該有的架子。
才抽了三下,皇上就讓他停手了。
“你啊,說話就說話,自己打自己做什麼,被別國的使臣看到,又要編排朕,背地裡說朕殘暴,連近身的太監要要狠心欺凌了。”
“老奴是想跟您表一表忠心,往後再不敢多嘴了。”景德公公滿眼感激。
“你的忠心,朕心中自是清楚的。其實太子的心思,朕也是清楚,這幾年,的確是冷落他了。”
皇后一聽,瞬間立直了身體,整個人都變的警惕了起來。
“皇上……”
她嬌嬌軟軟的喊了一聲。
誰知,皇上卻極其不悅的瞪了她一眼:“景淵最近與楚國的公主,走的太近了些,衆目睽睽之下那般親近,他是想做什麼?”
皇后聽到這話,直接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臣妾知道了。”
皇上不再開口。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擂臺中央,此刻周方似已重新找回了主動,正輪圓了長鞭,朝着顧惜年一通猛抽。
長鞭之上,倒刺密佈。
在眼光之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