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迦蘭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海二春和王憶童又在附近找了個快餐店,隨便對付了幾口了事。中午的小插曲也弄得二人實在是沒啥胃口。雖說那丘語堂被二春整的很慘,但人家畢竟家世擺在那裡,真想尋誰的晦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說實話,王憶童不擔心自己,卻很爲海二春捏把汗,丘家可不是軟柿子,自家大少爺在外面受了欺負,哪能那麼便宜了事,怕是之後會有人來找海二春的麻煩。
二春沒心沒肺的,壓根不把丘語堂當回事,再兇的都見識過了,海二春是真想跟王憶童嘮嘮當初在留堂村鬼谷十三太保在他的附靈面前是怎麼個狼狽樣兒。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飯後閒聊,說話間車就開上了駛往城南的幹道。此行的目的地是位於濱州市南郊的一個叫達縣的地方。
根據順義集團那個項目經理的敘述,當初在開發廣洛門小區一期工程的時候,雖說事故頻發,但真正的死亡案例卻只有一起,唯一的死者是當時的工地負責人毛景龍。到目前爲止,這個廣洛門小區的施工工地上,前後一共死了三個人,廣興地產工地負責人鄒建義,小工頭兒劉坤,還有順義地產施工負責人毛景龍。
跳樓自殺的劉坤暫且不提,鄒建義和毛景龍的一個共同點引起了海二春的注意,那便是二人都曾擔任過工地的現場負責人。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另有說法,作爲一個疑點,相當只得考證的。而王憶童的意思是先搞清楚劉坤的死因,在她看來,毛景龍這條線索很莫名其妙,這個人死了快兩年了,跟廣洛門事件發生的時間相差太遠,海二春一門心思的去追這條線索,在她看來實在是有些南轅北轍,但目前作爲風水上師的助手,王憶童不得不跟着海大師的節奏走。
達縣是毛景龍的老家,據那姓陳的項目經理介紹,毛景龍在到順義當施工負責人之前曾經在達縣幹過幾年的包工頭,承包一些縣裡的門面房,民居啥的。後來覺得生意不好乾,便到濱州投奔他哥哥,也就是當初的順義集團項目經理毛景天。
海二春本打算找到毛景天問清楚當初關於毛景龍死亡事故的一些相關細節,但等他帶着王憶童風風火火趕到毛家時,卻有些傻眼了,毛家早已是人去屋空,幾個熱心的街坊聽說海二春是風水先生,都來了勁兒,排着隊非要讓給算一卦,海大師本沒這個閒功夫,但他也不想白跑,索性坐下來給人算上一算,順便兒打聽消息。
這幾副閒卦還真沒白算,圍觀羣衆這麼七嘴八舌的一吵吵,真就倒出了海二春想聽的東西,原來自打毛景龍出了事兒,他哥哥也很快辭職回家了,整日神神叨叨遊手好閒,跟以前比起來像換了個人似得,家裡老父親八十多歲,有老年癡呆,毛景龍單身,毛景天原先倒是有個老婆,但後來他去濱州混,在城裡找了小三兒,被老婆發現後兩人就離婚了。
所以一出事兒,家裡死一個,瘋一個,剩個癡呆老父親,日子一下就過不下去了,最後還是縣裡來人給安置了一番,老頭子送去了縣上的敬老院,毛景天安排到縣裡一家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用鄰居們的話說就是“好好一家子,說沒就沒了。”
事到如今,王憶童認爲是打道回府的時候了,可萬沒想到海二春是個一根兒筋,他不管毛景天是不是瘋了,一定要見到人才算了事。雖說街坊們不知道毛景天具體住哪家瘋人院,但畢竟達縣就這麼巴掌大點兒的地方,上路隨便一打聽,二人很快便找到了位於縣東頭兒的達縣第三人民醫院,俗稱精神病院。
院方接待人員得知海二春和王憶童是市民協的工作人員,此次是專程來探望毛景天的,都非常熱情,一路引着他們來到病房,院方介紹說,這名患者雖說是精神疾病,也絕對不屬於狂躁型,所以一般情況下還是相當溫和的,有時候甚至可以跟他交流。
海二春嘗試了幾次,但很明顯今天的毛景天不太給醫生面子,無論海二春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動作都無法引起毛景天的注意,他只是一個人呆坐在牀邊,手裡緊緊抱着一雙破拖鞋。
“海先生,爲了安全起見,你千萬不要做出一些試圖拿他懷裡那雙拖鞋的舉動,不然病人很容易情緒失控。”
一旁的值班醫生見海二春眼睛直勾勾盯着毛景天手裡的拖鞋,特地提醒道。
“怎麼?這雙拖鞋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越是有人提醒,海二春越是覺得好奇,他轉而追問醫生。
“哦,那倒不是,他那雙拖鞋就是我們醫院配發給病人的標準病號鞋,只不過到了他手裡,就變成寶貝了,從來都是摟着,所以只得給他發兩雙,穿一雙摟一雙,要是哪天睡醒了兩眼一睜沒瞅見自己那雙寶貝拖鞋,非瘋給你看不可。”
說實話,值班大夫的善意提醒完全起到了反效果,海二春本來並沒有太留心什麼拖鞋,被大夫一說,他忽然覺得這本應穿在腳上的玩意兒在毛景天心中居然寶貝到需要攜在懷裡,怎麼能不奇怪。想到這兒,海二春小心的靠了過去,蹲在毛景天身前低聲問:
“毛大哥,你的拖鞋......”
本來對外界毫無反應的毛景天聽到“拖鞋”二字一下警覺起來,雙手使勁兒往懷裡一扣,吼道:
“我的!我的!你走開!”
見到毛景天反應激烈,海二春一面後退一面擡起雙掌表明自己並無惡意,待毛景天稍稍平靜之後,他接着問:
“毛大哥,這麼好的寶貝,你是在哪兒找到的啊,小弟我也想找一雙呢。”
聽見二春這番話,毛景天的反應大不相同,只見他目光迷離的摟着拖鞋,一邊像懷抱嬰兒一樣將其在臉上摩挲,一邊幽幽的說:
“你不行,你找不到這樣的好寶貝,你沒有弟弟,我有弟弟,我弟弟能找到這樣的寶貝。”
“你弟弟是誰啊?”
“我弟弟,我弟弟是,毛景龍啊,對啊,我弟弟毛景龍,哈哈哈,龍哥,人都這麼叫他。”
“那你弟弟是在哪兒找到的這寶貝呢?”
海二春一問順着一問,毛景天一答接着一答,對答間,海二春只覺得自己正一步步靠近想要的東西。
“我弟弟在......在棺材裡找的,哦!我不能說,他不讓我說,我什麼都沒說,他不是在棺材裡找到的,不是,那棺材不是他挖出來的,是自己露出來的,對,後來,後來還灌了水泥,沒人知道的,我不說就沒人知道......嘿嘿,他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哈哈哈!”
毛景天越笑越瘋癲,最後居然邊笑邊哭,行狀之悽慘,讓陌生人都不免爲之動容。王憶童實在看不下去,轉身先出了病房,到目前爲止,她依舊覺得來看毛景天是多此一舉,此時更是篤定了這個想法,這人完全是個病入膏肓的瘋子,他說的話,能有什麼意義。
但海二春卻得出了與她完全相反的結論,他恰恰覺得毛景天說出了迄今爲止最有可能解決問題的關鍵信息。爲什麼海二春會對一雙破拖鞋感興趣,那是因爲他曾兩度在兩個地方獲取了一個高度雷同的線索,“赤足”。廣興地產建築工地監控畫面中,站在電線上的赤足。順義集團公司總部走廊裡的赤足腳步聲。
跟腳關係最密切的東西,除了鞋還能是啥,雖說明面上毛景龍死因是意外自殺,但動機至今是個迷,他的遺書也被人當做意識混亂下的胡言亂語,那麼毛景天方纔那番瘋話就更值得深究了,當下,海二春幾乎可以肯定,毛景龍的死,毛景天的精神失常,都跟那雙赤足的主人有分不開的關係,甚至,廣興地產的兩起人命案子,也都極有可能跟“赤足”有關。
一天的奔波勞累,回到濱州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還算是有些收穫,至少海二春是這麼認爲的。在寬闊筆直的城市街道上,王憶童靜靜的開着車,她很享受此刻的這種寧靜,霓虹初上,斑斕的燈光不斷變換色彩,妝點着這個城市,妝點着往來的車流,也妝點了王憶童此刻的心情。
不知道什麼時候,副駕上的海二春已經沉沉的睡過去,安靜的車廂內不斷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這種聲音讓王憶童覺得很舒服,很安心,很有安全感,她甚至希望濱州城能再大一點兒,讓她再多開一會兒,因爲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後,她又要一個人面對孤寂的夜晚,她常常在後半夜驚醒,然後開着燈坐到天亮,那時候她便會暗暗責備自己,堅強給誰看呢,自己的這份倔強到底懲罰了誰,還是隻單單在懲罰自己。
快過市中心的時候,王憶童推醒了睡意正酣的海二春,後者猛吸了一下口水,強打精神朝窗外瞅了瞅,有些不好意思道:
“見笑了,一不留神居然睡過去了,今天小童同志真是勞苦功高,趕緊回去休息,待會兒......”
海二春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他看到一層薄薄的黑氣此刻正在王憶童周身縈繞,這是極爲強烈的死兆,如果放任發展的話,估計今夜就是這丫頭的死期,正當海二春盤算着如何是好的時候,王憶童問道:
“哎,你家住哪?我先給你送回去吧。”
全沒在意的海大師張口就來:
“哎!不行不行,我得去你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