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團雲在,無論多少人去衝都是個死,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早就知道衝過去會是什麼下場了,爲什麼去送死?”
王憶童看得手腳冰涼,低聲自語,眼圈都紅了,雖然那些死去的精怪無不是面目猙獰凶神惡煞,可如此肆無忌憚的收割生命,讓人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
“一定有不得不那麼做的原因,沒有誰願意白白去死。”
眼下,海二春原先的做好的打算已經沒法繼續進行了,前方的那座道區總部此刻仿若一頭吞噬生命的巨獸,冒然接近者必死無疑。正當他思忖下一步該怎麼辦時,忽然注意到,剛剛沉寂下來的周遭再次傳來隆隆的腳步聲!
“他們這是瘋了嗎?”
海二春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情況,他們眼睜睜看着各道衆生又一次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黑壓壓如潮水一般,看不出人數,發出一聲聲悍不畏死的怒吼。
“依咱家看也不盡然。”
雖然之前一直沒有開口,但海二春的所見所聞通仙皆感同身受,自打這次進入結界開始,他便覺察出妖城大結界散發出的炁有異變,上一次進入四道城時,大結界的炁雖說傳遞出一股強悍無匹不可撼動的念力波動,但卻沒有生命力,是死物。
而今不同,通仙有一種強烈的感受,這方籠蓋四野的巨大結界有了生氣,自其炁中散發出的念力波動更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的律動,一下一下,有規則的跳動着,那是一種躁動,強勁而不安分。
“照咱家判斷,盤踞在那座古建築中的大人物應該還沒有證道飛昇的能力,但似乎在用某種秘法直接拉高自己的修爲,強行證道,以求化凡入聖。”
通仙的語調低沉似水,有如臨大敵的危機感,這讓海二春心裡一沉,看情況今日若是一招不慎,既是折在這座妖城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除非陷入橫豎一死的絕境,否則斷然不會有人願意以命相拼,咱家以爲,渡劫的那個大人物所用秘法一定讓各道衆生看不到生存的希望,這才垂死一搏,咱家建議你們,不要再管什麼村民和那個虎丫了,性命要緊,現在你們能做的就是速退,儘快離開妖城,說句喪氣話,眼下能不能出得了結界都不好說。”
通仙的推測不無道理,在見到先前那團五色雲的雷霆之威後,海二春完全相信,有能力引動雷劫的人想要將大結界封死應該也不是個難事。
遠處,烏泱烏泱的各道衆生再次抵近硃紅城牆,只是這回他們沒有衝殺,而是徐徐前進,靠近屍山時,數千妖衆都不再嘶吼,只是悶聲踏步,在臨近紅牆百米的距離,大軍停下了腳步。
本想回身跟郭雨搏和王憶童合計合計下一步計劃,看到眼前景象,海二春也暫時收了聲,全神貫注望向數百米外的妖獸大軍,現場極爲安靜,似乎是另一場暴風雨前的寧靜。
幾分鐘前,又有不少妖衆從幾個方向加入到大軍中,其中一羣妖正好自海二春等人藏身的地方路過,爲了避免被發現,他們只得蔫不出溜的趕緊轉移,這樣一來,新的躲藏地點距離妖衆大軍最前沿只有幾十米,這麼近的距離,幾乎能聽到妖衆們的對話了。
很快,安靜駐足在紅牆百米外的妖衆出現了一陣騷動,騷動從妖羣后方某處開始,似是有一隊人正在穿過人羣走向戰陣最前列。
不一會兒,戰陣二分左右,從當中走出幾十個人,爲首的三人並肩而立,雖然器宇不凡,但衣衫略有破損,身上似還沾有點點血污,料想之前定是經歷過激烈搏殺。
“他們是......”二百四牛眼瞪得老大,鵝首而望,面帶驚容,指着不遠處並肩而立的三人道:“本城另外三道的道守大人!”
此時,那三人中間一人向前一步跨出,遙指畜道總部的古樓厲聲呵斥:
“馬作靈!你個天殺的混賬!毫無道義可言的狂背之徒!我們苦心經營的太平世道就毀在你這無恥小人的手裡了!”
此人是餓鬼道道守,說話時因爲太過悲憤而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一天一夜,餓鬼道衆生已被屠滅大半!
“你爲了證道化聖,不惜犧牲整城道友,居然還將天人道方士引入結界!如此滔天大過,你萬死難辭其咎!”
聽到“天人道方士”一詞,海二春渾身一震,他趕緊看向四周,自己等人並沒有暴露,那鬼道道守何出此言?正在他疑惑之際,鬼道道守一聲大喝:
“來啊!把人給我壓過來!”
話音一落,就見近百人被五花大綁被從妖羣中押了出來,他們衣衫襤褸,渾身血污,其中十來個人不知是傷重還是過於驚恐,幾乎站立不穩。
三位道守回身瞟了一眼,依舊是鬼道那位代言:
“馬作靈!你給我看清了,這百十人,都是前來助你作惡的天人道方士!算是你新盟友吧?我倒要看看,你的五色雷雲會不會落到他們頭上!”
鬼道道守所言對於海二春等人來說極爲震撼,就在不久之前,他還以爲自己是鳳毛菱角的妖城知情者,萬沒想到,居然會有一批風水師明目張膽的攻入四道城。
現在是什麼關頭,鬼道道守既然以此作爲要挾,那就說明他所言非虛。確實有風水師插手了四道城的暴亂,而且這批風水師居然與馬作靈合作,海二春大腦一片空白,就連一向沉着持重的郭雨搏都處在蒙圈狀態。
“押過去!”
三道首領齊聲令下,百十個人類風水師被衆妖押着開始向紅牆走去。不經意間,海二春在被押的人羣中看到了一張極爲熟悉的面孔......
宋春曉!
那是一張他不可能認錯的臉,這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是他心裡的隱痛,是一張不敢觸摸卻又渴望靠近的網。
海二春只覺得腦袋“嗡”得一聲,差點兒暈過去。
“她怎麼會在這兒?她爲什麼會趟進這趟渾水裡?這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個夢,只是個夢!”
他在心中大喊,祈禱自己是在做夢,眼下境地他自保尚且成問題,如何救下宋春曉!可身邊的人,耳邊的風,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和焦糊的氣味都無情的提醒着他,這就是現實。
此時海二春已經忘了危險,他忽然起身就欲走向被押的那羣人,卻被王憶童一把拽了回來,郭雨搏則將他大力摁住緊張道:
“你瘋了!腦子短路了!別忘了你的身份,直接上去你是想被分屍嗎?”
“郭兄,憶童,你們馬上離開,出去求援,你的華東礦聯不是很有力量嗎?趕緊出去聯絡他們,這座城已經不再是秘密了,是時候讓你身後的組織出手了,我現在腦子很亂,那羣人裡......那羣......有很重要的人,我不能看着她送死......我......”
他語無倫次,六神無主,王憶童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海二春,她似乎想到了些什麼,下意識看向幾十米外那羣被押着走向死亡的風水師,眼中劃過一抹落寞。
“我跟你一起去。”
她平靜的說。
“不!你跟郭兄一起離開,還有你們倆!都給我走!”
海二春又指着趙左和二百四,語氣極爲堅決,更像是命令。
“我跟你一起去。”
她又說了一遍,無波無瀾。
“聽着,憶童......”
“我!跟你一起去。”
沒等海二春開口,她用無比篤定不容更改的口吻再次堅持。海二春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兒,此刻,他心如亂麻,幾乎無法思考,但卻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郭雨搏帶着趙左和二百四兩個精怪尋原路返回,判斷形勢,權衡利弊,做最優選擇一直是他的長出,他幾乎毫不遲疑的選擇離開,對於眼下來說,爲了所謂情誼多死兩三個人於事無補,如果能在事情發展到最壞情況前招來一支制衡的力量,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比什麼都強。
“等一下!等一等!”
眼看着郭雨搏等人走遠,海二春與王憶童交換了一下眼色,而後一面高喊一面向着三位道守走去。直到邁步現身的前一秒,海二春還在勸阻王憶童不要跟他一起涉險,她只是輕輕問了一句:
“你覺得自己這麼做值得嗎?”
海二春被問的愣住了,值得嗎?這是個很容易答的問題,一個字或者兩個字足矣,只要願意,看上去再不等價的行爲都是值得的,他沒回答,只是幽幽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看着她死。”
“我也不想看着.......他......死。”
說出這句,王憶童視線扭向一旁,海二春的眼睛卻始終盯着遠方......
千軍萬馬前忽然出現兩個身影,因爲位置突兀,居然還是被注意到了。鬼道道守遠遠瞅見海二春和王憶童便大喝一聲:
“兩個天人方士!給我拿下!”
二人很快被綁縛起來,押到了三位道守面前。不遠處,已經行出一段距離的宋春曉聽見身後騷動,轉頭回望,一雙黑夜一般的瞳仁兒頓時一縮,口中喃喃道:
“海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