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於微末。
浮於纖草,盛於平野。
故風起時纖草皆飛,平野皆闊,縱微弱星火亦可燎原。
伏羲氏有三朝天帝。
以創立三十三天的天帝太昊功業最大。
伏羲氏有二十六任地皇。
以中興伏羲神族的地皇風起成就最高。
相應地,他在歷任地皇中的名聲也是最響。
這種響亮的名聲曾一度令得天下諸多強族聞風起之名而色變。
即便是在他隕落之後,風起之名也依舊具備相當的震懾意義,尤其是當此名漸漸演變成爲伏羲氏兵鋒所指,戰火所過的代名詞後。
風起地皇在位時期,乃是伏羲氏龍官龍師最後的餘暉所在,時代更替,餘暉自然消散於無形,可在那個特定的時間段內,所有的暮歌都化作了戰歌,所有的餘暉都化作了烈陽。
風起時,旌旗飄搖!
風起時,天地怒嚎!
風起時,熱血中燒!
風起時,放肆狂傲!
是以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是以風起之時,萬物皆殤!
桃花林中聞風起。
蝶蛹關內見雲動。
風雲滾滾,戰鼓聲聲。
樓書平並非伏羲。
他身後所站着的一排排身着漆黑鐵甲的密集軍士也非伏羲。
可他以甲擊鼓,鼓聲震盪天地之時,卻果真有獵獵朔風起。
恍惚中,似有一羣伏羲戰神從虛空界降臨,聞風起之聲而燃熱血!
他以一語驚動連同力牧在內的四十萬人皇大軍。
而今又將以一曲勾起蝶蛹關內所有身着神農甲,腰佩神農刀的神農氏兒郎的戰意!
馬蹄陣陣,大風獵獵。
天地間一片肅殺。
黑雲壓城城欲摧。
金戈鐵馬壓城又當如何?
樓書平擊鼓之時並未過多思考,但多年的征戰經驗卻使得他早已心知肚明。
蝶蛹關一旦失守,那麼神農氏對抗軒轅氏的北線一帶便會被撕開一道口子,神農氏的軍心也會大幅度動搖。
通過這個口子,力牧便能率窮追不捨但始終不曾發起真正猛攻的四十萬人皇大軍一路北上,高歌猛進,勢如破竹,屆時即便西線不曾敗退,力牧依舊能率大軍繞至伊川,縱然他最終不能突破姜成等人的後方防線,但重施故技圍而不攻,以待時局變化,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屆時以東部蚩尤的虎視眈眈,絕不會放過此等大好時機,九黎魔軍一旦趁亂攻入,則神農氏本部危矣!
將一切可能的變化洞悉於心中的樓書平本當恪守一個“守”字。
若力牧只是圍而不攻,一直採取圍點打援的辦法,他大可以將計就計,收縮兵力,固守城中,等到炎帝調動的大軍奔赴北線之後,再與援軍首尾夾攻力牧。
事實上,他心中也早就篤定神農氏其他大軍近期便能趕赴於此。
然而力牧的本事如何,樓書平再瞭解不過,若論綜合實力,力牧要遜色於風后與應龍,可若論攻城拔寨率軍衝殺,以力牧的萬夫不當之勇,絕對是信手拈來之事。世人盛傳九黎鐵騎甲天下,鐵騎對戰步兵又有天然的優勢,但這個出身卑微但成就非凡的男人卻是曾率三萬步兵與兩萬五千九黎精銳鐵騎交戰,損傷幾乎持平,不分伯仲。
當然,力牧能有今日的成就,除卻他本身的天生神力之外,與他曾拜
伏羲氏第二十一任地皇相宏爲師有着莫大的關聯。
此事起因原爲地皇相宏即位不久後,各地不少牲畜都突然染上了一種難以治癒的疾病,羣醫束手無策之下,相宏只得派遣大臣到四處重新尋找可馴服飼養的野獸,到了後來,他甚至直接親力親爲。
也正是在尋找的過程中,相宏偶然於羣山之中拾到一嬰兒,雖置身荒野,但豺狼餓虎竟不敢傷其分毫,地皇相宏嘖嘖稱奇,遂將此子收養,而這個荒野棄嬰正是如今軒轅黃帝麾下四名臣之一的力牧。
力牧天資聰穎,七歲便可觀天象預吉凶,相宏膝下無子,對力牧視如己出,收爲門徒,並將平生所知盡數傳於力牧。
不料牲畜疾病的風波剛剛過去不久,一些魔道勢力又不知從哪聽信了偏方,以爲飲下人族體內的血液,便有機會覺醒伏羲神血,於是衆多魔修紛紛拿人族開刀,大肆吸取人族的精血,人族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於是便爆發了一場人魔之戰。
人魔大戰中,人族明顯處於劣勢,地皇相宏遂調動不少伏羲大軍相助人族,後來更是孤身深入幾大魔族的腹地,將金木水火土五行魔皇斬殺,重創魔神八將,卻也因此耗費大量法力,落下了不少暗傷,終因傷重而亡。
噩耗傳來,力牧心中悲痛,卻也只好先收拾相宏屍骸,葬於伏羲祖陵,而後又攜帶相宏地皇給予他的本命法寶九默杖孤身前往魔神八將的駐地九宮八卦洞,以伏羲八卦將八將斬滅。
爲師報仇後,力牧着素服爲相宏守靈三載,三載過後,方纔再度出山相助人皇。
文有風后大鴻,武有應龍力牧,皆是世所罕見的能臣猛將,軒轅黃帝身旁助力之多,不知超越了多少部族,就連神農氏也隱隱有不如之勢,神農雙壁俱在時如此,刑天被風后以六十四卦剿滅,魂歸星海後就更是如此。
黃帝四名臣之中,樓書平最不願面對的就是力牧,而非善於玄學詭道的風后,修爲實力超強的應龍,筆可爲刀的大鴻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
但現在率領四十萬大軍,經樓書平言語鼓聲相激,即將大舉攻打蝶蛹關的人正是力牧。
無法逃避,那便只能面對。
與其被動固守,等到援軍降臨再與力牧僵持不下,拖延北線戰機,倒不如以攻爲守,借蝶蛹關的地利,與經戰鼓聲鼓動後的神農氏大軍的人和,先打滅力牧與其麾下大軍的氣焰,等到援軍降臨,再一舉擊退力牧。
這是很冒險的打算。
他已有多年不曾這般冒險,上一次似乎還是在五千多年前吧。
那時的他似乎還沒有現在這般老,正值壯年啊。
而今白髮蒼顏,不知還能否再有昔時的青春熱血?
不能有也得有了。
離弦之箭豈能說收就收?
猛擊之鼓豈能說停就停?
老夫今日就聊發少年狂,再當一回神農氏的熱血兒郎!
塵煙遍起。
戰馬嘶鳴。
由力牧率領的四十萬大軍距離蝶蛹關城門已不足十里!
“來得好!”
樓書平哈哈大笑,氣勢暴漲,一而再,再而三,三聲重鼓後氣勢有增無減,倏然間鼓聲再震天!
一手單提的神農甲經過長時間的劇烈震盪已有破損之勢。
而樓書平的手臂同樣也已開始發麻,一根根血絡凸起,彷彿頃刻之後就將爆開,配合他眼角還未風乾的血淚,這一幕十分滲人。
何以登樓流血
淚?
只因我曾着血衣。
轟!
鐵甲破碎,樓書平一拳凝成鋼鐵,將戰鼓都打得凹陷,但那鼓聲卻並未因此泯滅,反而更加響亮,這正是樓書平的絕學萬重浪勁疊加之後所產生的效果。
浪勁疊,鼓聲傳,樓書平鐵甲不復,卻如憑添血衣,於震天鼓聲中高唱昔年鐵壁一役中六萬神農甲士以白骨血河堆砌而成的《血衣調》:
東擂鼓,西擂鼓。
鼓聲震時魚龍舞!
南征戰,北征戰。
戰意起時天地覆!
朝飲一壺酒。
暮提二將頭。
三更風卻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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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思情愁。
人說鐵壁金剛縱五行六道不能破!
我言軍心傲骨縱七星八門不能封!
談笑夷九宮。
......
十里長亭外,百丈紅塵中。
千遍因果誦,萬般輪迴痛。
誦便誦!
痛便痛!
......
好男兒,何懼雪雨風霜?
好男兒,何懼虎豹豺狼?
好男兒,何懼摧心斷腸?
好男兒,何懼魂滅魄亡?
來來來!
血衣猶在。
戰戰戰!
遠赴疆場。
殺殺殺!
教他肝膽皆喪!
......
樓書平聲震寰宇,字字高昂,哪裡還有半分垂暮老態,只有少年傲狂!
再看那一衆身披黑甲腰佩長刀的神農氏兒郎,一個個聽過震天鼓聲後,本就羣情激昂,而今再聞血衣調,更是直接血脈噴張,戰火還未燎原,他們心中之火卻已然燎原。
嗒!嗒!嗒!
馬蹄踏踏動風雷,四十萬人皇大軍如決堤洪水般朝蝶蛹關涌來,距離城門已不足五里。
只是相較於先前被樓書平鼓聲和言語激怒,挑起戰鬥火焰的他們,而今聽罷血衣調,大多都好似被冰水澆灌,心中哪裡還剩多少火焰,倒是鎧甲下的衣裳紛紛被冷汗浸溼,唯有力牧以及少數修爲高深的軍士狀態相對正常。
早已察覺到各種氣氛不對,力牧驟然大喝,座下黑虎於平地中驟然躍起,踏立虛空之上,片刻後又猛然墜下,攜帶崩毀泰山之勢,霎時間一股毀滅威能在地面肆虐,裂縫狂舞如龍之際,蝶蛹關的地基都是被動搖,幾欲坍塌。
感受到城中異動,樓書平卻是不慌不亂,冷靜沉着如古鬆。
血衣調唱罷,他終於不再擊鼓,而是轉身環顧衆人,朗聲問道:“甲是何甲?”
“神農甲!”
羣情振奮,回答聲高度一致,響徹程度幾乎可與煌煌天威媲美。
“刀是何刀?”樓書平微微點頭,再度問道。
“神農刀!”
如出一轍的洪亮聲再度響起。
“可能殺敵?”
“能!”
“可能飲血?”
“能!”
“那便抽刀!”
鏘!
迴應樓書平的是無比整齊的抽刀聲以及無比雪亮的刀光。
漫天刀光中,樓書平再出一語:“死戰!”
......
古有伏羲風起。
今有神農死戰。
無悔也無憾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