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上官守業四十多歲,雖不惑之年,卻是保養得體,腰身挺直,容貌不見老態,甚至頭髮一根白色的都沒有。
而今日,挺直的腰彎了,頭髮一夜之間白了一半還多,臉上也滿是頹廢蒼老神態。
上官守業用一種極其矛盾的眼神看着秦九兒。
恨,怨,惱。
沒有這個女兒,所有的事情不會真相大白。不知道趙寶娟真正的毒辣,不知道養了八年的念祖不是自己的骨肉,這要感謝她。
可是如果沒有這個女兒,丞相府不會出現這麼多這麼多的事。有時候知道一切,比不知道還讓人難以接受。其實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和看似的和諧有什麼不好?而且,那樣更不會招了太子妃的怨恨。
如今,太子妃對他這個爹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後快。這個女兒對自己也視作喉嚨中刺,不吐不快。想來自己這一輩子算計,到頭來,卻惹了兩個女兒記恨如此。而兩個女兒背後的勢力又能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長長嘆一口氣,上官守業知道自己的一切是徹底毀了。
罷罷罷,還是識趣的寫上寫辭呈,告老還鄉,到鄉下去保命吧。不然若是再在這兒抱着僥倖,只怕頭上腦袋很快就會落地了。
華麗轎輦,走過北聖最繁華的街道。秦九兒透過輕飄的紗帳,看着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叫賣聲聲。真希望這樣的平安喜樂能一直下去。
椒房殿,秦九兒一進來,就感覺殿中氣氛不對。所有的侍女都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喘。紫雲也是灰頭土臉的端着一盅什麼湯出來。
紫雲一見秦九兒來了,頓時沒有好臉色的說道:“還不快進去,娘娘早就等急了!”
秦九兒撇紫雲一眼,沒有說什麼,徑直進了內室。
金無燕一見秦九兒來了,立刻擺手屏退下人,直接說道:“秦九兒,你爲何又和北冥爵走到一起!難道你們一直都藕斷絲連?”
秦九兒面對金無燕的厲聲質問,倒是渾不在意的自顧坐下,“你從一個片面就說我和北冥爵走到了一起,是不是有些武斷?”
“但他昨天幫你是事實!”金無燕厲聲問道。
秦九兒笑笑:“金無燕,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如此懷疑我真的是對的麼?而且,現在看來,昨晚丞相府的事,你是隻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不明事情真相,就如此急促招我進宮,並嚴加厲問,可不是一個謀權者應該有的持穩。”
滿面寒氣的金無燕被秦九兒一番話說的面目抽動,啞口無言。她銀牙暗咬,脖子上的筋脈都一條一條的繃着:“好,那我聽你怎麼說!你和北冥爵如今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九兒眸底慢慢加深,金無燕急招自己進宮,自己以爲她是要質問自己和上官守業撕破臉的事,畢竟她之前想要上官守業在朝中的勢力。可是如今,金無燕隻字不提上官守業的事,卻是一而再的關心自己和北冥爵的關係。可見北冥爵在金無燕的心裡從沒有成爲過去式。
沒有愛,就沒有恨。金無
燕對北冥爵有多恨,就是心底有多愛。只是這樣的關係,她自己或許是不明白的吧。
秦九兒給自己倒了杯茶,悠悠說道:“要說我和北冥爵的關係,先要了解我和上官守業一家的矛盾。”
“你知道我被趙寶娟和上官雲舒設計丟了清白,被搶走了太子妃之位,卻不知道八年前,我娘也是趙寶娟設計害死的。趙寶娟殺了我娘奪得大夫人之位,女兒搶了我的太子妃之位。我們的仇恨是根深蒂固的。而你又讓我繼續做太子妃,設計北冥彥休了上官雲舒。那娘倆自然就坐不住,害怕她們好不容易設計的一切毀於一旦。所以,她們想殺我滅口。我死了,就沒有人和上官雲舒爭那個位置了。”
“所以,昨天趙寶娟和上官守業合夥在府裡給我轉我安排了一場鴻門宴。想在飯桌上將我殺了,一了百了。金無燕,你說這時候,我是自保,還是顧着我們的合作,繼續忍氣吞聲和上官守業虛以爲蛇?或者,我想虛以爲蛇的話,若是被他們害死,你的噬心蠱又有誰來給解?不得已,我只能自保,撕破臉皮,不吃那些有毒的食物。而趙寶娟和上官守業惱羞成怒,直接安排二十幾個護院,手持棍棒要棒殺我。”
“這是事情始末。”
“而北冥爵昨晚出現,並救了我就是巧合。他在和東陵大戰時,中了斷魂鎖。至今餘毒未清,昨晚來找我是解毒的。見我被一羣人圍着,就出手相助。如此而已,你明白了麼?”
秦九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挑眉看着金無燕。
金無燕一愣,張嘴就是一句:“北冥爵的身體還有餘毒未清?”
秦九兒點點頭:“是,斷魂鎖有解藥,卻並不是一次就能清除的。需要三次,昨天找我,是索要最後一次的解藥。”
金無燕聞聽,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卻是暗暗鬆一口氣。
秦九兒看着金無燕,就在想。這個女人到底是愛北冥爵更多,還是恨他更多。若說恨到刻骨吧,不會得知他中毒未清,着急擔心。若是愛的銘心,又親手一次次的派殺手,刺客,想要結果北冥爵的命。
秦九兒突然很可憐這個女人。這個坐在皇后位子上,心裡卻惦記着初戀小叔子的女人。她今天所有的狠戾,算計,謀劃,其實何嘗不是在做給北冥爵看?讓他看到自己的本事,想讓他對自己臣服。
一個爲愛成狂的女人啊。
“娘娘,有事稟報。”正在兩個人都沉默不語的時候,突然外面來了內侍。
“說吧。”金無燕高高在上的說道。
“上官丞相托人遞上辭呈,說身體不適,不能再爲朝中效力,要告老還鄉。”內侍說着將辭呈雙手交給金無燕。
金無燕接過辭呈看看,冷哼一聲:“上官丞相意圖殺女,此罪可誅。念在爲北聖效力二十年的份上,死罪可免,辭呈准許。但是家產沒收,全部補償給大小姐。”
“是,小的這就去傳旨。”內侍躬身退下。
秦九兒輕抿了一口茶水:“其實錢財,我並不是在意。”
金無燕眼眸眯了眯:“這是他罪有應得,也是她欠你的。從此上官府就是你的秦府,你的地盤,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秦九兒本想和歡兒出去,找一處宅子安心住下。可是不成想,上官府更名了秦府,成了自己的地盤。
金無燕的轎輦送着秦九兒回來後,跟着回來的還有大隊的人馬。他們是要看着上官守業離開,而不準帶走一分一毫財產的。
上官守業本想回鄉安度殘生,至少有錢在手,晚年不至於淒涼。可是卻萬萬想不到,太后一旨令下,他是淨身出戶。
恨,上官守業從沒有這一刻這麼恨這個女兒,更後悔,小時候爲什麼沒有掐死她,那就不會有現在的事。
秦九兒一身喜慶的蜜合色,看着上官守業一身便裝,神情頹廢,只揹着自己的青布包裹,好不淒涼。算計一輩子,落得這個下場,倒是活該,不值得同情。
然而,上官守業剛要出門,何氏卻是一身素衣,拉着女兒出來:“老爺,慢走,念慈和雲香與你一起。”
上官守業一愣,接着痛聲道:“念慈,這是何苦?跟着我註定是窮困潦倒,沿街乞討。而你幫了她,她不會不管你的。”
上官守業嘴裡的這個她,自然是說秦九兒。
念慈搖搖頭,不善保養的臉上,經過昨晚,又多了幾條皺紋。她緊緊攥着上官守業的手說道:“老爺,念慈從十七歲嫁給老爺做妾,就生是老爺的人,死是老爺的鬼。這些年,念慈不爭氣,只給老爺添了一個女兒。但是念慈對老爺的心是真的。經過昨晚生和死的邊緣,念慈想了一夜,想明白,還是安安靜靜,踏踏實實的活着好。其他的什麼功名利祿,爭權奪勢都是過眼雲煙。如今,老爺雖然落魄了,但是念慈卻終於能獨自擁有老爺,念慈也算是因禍得福吧。所以,老爺,我們一家三口一起,找一個平靜的鄉村,平淡過日子,不好麼?”
“好……好……”上官守業感動的老淚縱橫,想不到最後的最後,是最不寵愛的何氏,最不喜歡的雲香陪在自己身邊。人生對他還算不薄,失去了一切,卻得到真心相待的人。
秦九兒也料不到何氏會跟着上官守業走。上官守業雖然可恨,該死,但畢竟是上官雲晴的親爹。或許,這樣,也是冥冥之中,上官雲晴希望的吧。
“何氏,這一盒首飾你拿去。困難的時候,還能賣了度日。”秦九兒命歡兒從自己陪嫁的箱子裡裝了一匣子珠寶,交給何氏。
何氏不願意收:“大小姐,你允許我和雲香帶走自己的首飾和私幾,我們已經很知足了。您的首飾,我們不能再要。”
“給你的就拿着,用不上,就留着將來給雲香妹妹做嫁妝。”秦九兒執意將匣子推給了何氏,然後轉身就走。
轉過身的秦九兒有些黯然,就連上官守業最後都有何氏和雲香陪着。而自己,有一天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會有誰不捨?有誰相隨?
北冥爵是一國之主,有他的責任。歡兒有方生的三年之約,好日子還在等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