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茅房驚魂
王府的側門連個守門小廝都沒有,夏安進去的時候便留了個心眼。王府的下人分三六九等,衣裳伙食各不相同,同理,王府的茅房也是不同等級的人蹲不同的坑。
夏安這種最最低下的小廝,所能使用的茅房分佈是非常非常少的。王府不能遍地都是茅房不是,像王爺和管理層的人的茅房建的就比較多,分佈也均勻。
一般,思恩院的工程在哪,就在附近臨時搭一個簡易的茅房,工程蓋完了,一收拾,茅房也就跟着搬遷了。其它的地方是不準搭建用灰磚砌的茅房,唔,據說是總管嫌棄它影響王府美觀。
夏安有時不懷好意地想,比如酒池肉林,王爺美滋滋地坐在池邊吃着葡萄鮮桃,說不定那地方正好就有思恩院的漢子們留下來的味道!
根本就不存找他能去的茅房的心思,夏安找了幾間不同的茅房,想了想,還是進到王爺的茅房比較保險。這間是最沒可能被人逮住的了,而且味香物全,十分舒適。
夏安正在要緊關頭,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停了一會,在夏安緊張的以爲是來抓他的時候,纔有了人聲。
“不必緊張,這裡根本不會有人來。難道王爺還巴巴的跑後山上個茅房不成?”很嚴厲的聲音,夏安斂了所有氣息,被抓住他使用王爺茅房的罪名可不小啊。
“我做不了的,膳食房像我這樣的廚子都上百了,我做的飯菜王爺也不會天天吃,你給的藥根本發揮不了作用。”是一個很溫和帶着點顫抖的聲音。
“我已經將你的事情報上去了,將軍決定換個人下手,先對付王府的總管,讓小姐攬了王府的大權,再慢慢對付王爺不遲。”
要對付王爺?夏安連呼吸也放輕了。
“小姐她現在整日吃齋唸佛,別說出來爭奪王府大權了,就是在她面前提一下王爺的名諱,都要嚇得晚上睡不着覺。”
“放肆,你怎敢如此說小姐?”
那溫和聲音卻很堅持:“我也沒有說錯,都說咱府上的小姐出身將門,巾幗不讓鬚眉,可是進了清閒才幾天就連房門也不肯出了,那清閒王爺並非你我想象那般無知與魯莽,將軍想的未免太過簡單
。”
夏安聽到這話,不由得想起當日在聽風院看的那場凌遲,他難受的時候,王妃都昏厥了,自此之後府裡很少再傳出主母當家之類的話來。再合着兩人的話想想,王爺此舉恐怕不只是殘暴性子使然,而是有意爲之。
“這樣好了。”嚴厲的聲音放緩,妥協下來:“你先在王府站住腳,一年之後再動手不遲。那時,小姐一定會恢復過來的。我們還可以再視情況決定要不要就直接對王爺下手。”
“……好,此事最好如此。”
兩人達成協議,和平離開。夏安鬆開緊捂着嘴的手,大口的喘氣。天啊,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妻子被孃家派來謀害丈夫?
方家只有他一個獨子,母親過世後,父親續絃也再無所出。 他一直是家裡的寶兒,雖然知道富貴人家都勾心鬥角的過日子,但親耳聽到謀害主子的陰謀,還是讓他心跳加快了好久。
王爺已經出過手,那麼也肯定知道王妃孃家不安好心。可是王爺知不知道這個廚子纔是最致命的所在啊?
夏安糾結,要不要去告訴王爺一聲,可是王爺追問起來,說不定還會因爲他跑到尊貴的主子的茅房蹲過坑,而不同意將功抵過,非要打他一頓板子不可。摻進謊言,比如說自己是蹲在某個草坑裡聽到的?但是一旦被王爺抓到一點點他說謊的證據,那麼慘了,他就等於捲進了王府兩大主子的爭權大戰中,就算王爺一時半刻不發落他,也肯定對他有所懷疑。
一拍大腿,夏安心思清明許多,我愁什麼啊,讓他們倆鬥去吧,王妃孃家厲害,王爺的孃家——哦,不,是皇家不是更厲害麼?只要牽扯不到他就好。
“喂,你打算在本王的坑上面蹲多久?”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夏安剛回來的神思又差點嚇得和魂魄私奔而走。定睛看去,就見王爺站在茅房門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夏安“噌”的一下站起來,不對,馬上又蹲下去。“王、王爺,奴才該死。勞您先出去一下,奴才一定把這裡收拾乾淨整齊,一如沒有奴才來過
。”草紙在哪裡啊?
“把你自己弄乾淨就行了。”容離丟下一句,轉身出去。
夏安顧不上恭送王爺,一個勁的扭頭找草紙,怎麼王爺的茅房忘了備好草紙?這比太陽從西邊出現還不可能呢,除非打掃這間茅房的小廝不想要全家的命了。
真的沒有!夏安冷汗涔涔而下,他到底要在王爺的茅房待多久,要王爺在外面等多久。突然掃到手旁邊有一個一人抱左右的盆,揭開蓋子,裡面是咕嘟咕嘟冒泡的水,好像還通着地下。
伸手試試,果然是溫的。當王爺就是高級,擦屁股不用草紙,直接拿溫泉的水來洗。水盆旁邊擱置着幾塊乾淨的布巾,夏安是早就注意到的,只是原先想不到這麼高級的布是用來擦屁股的。
反正也被王爺抓了個正着,大死小死都是死。夏安把心一橫,撩起水洗了洗,拿起比他衣服不知好上多少倍的布擦掉水漬,然後扔掉。
享受了一次王爺級的待遇,夏安垂頭喪氣的走了出去。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踩下自尊,一連三次向王爺推薦自己,還沒成功得到好的活計,眼看這小命就要交代了。
“參見王爺。”夏安抖抖索索的跪下了。
容離皺眉道:“乾淨了?”
夏安不安道:“奴才乾淨了,但是裡面還沒來得及收拾。嗯,您還有什麼吩咐麼?沒的話,奴才去裡面收拾收拾。”
“不必了。”容離走到夏安跟前,道:“擡起頭。”
擡頭,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曜石。夏安復垂眸,他實在是沒膽子和這樣的人對視,尤其是在今天確定了跟前這個男人並不是單純的殘暴之後。
“那兩個人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聽這話,那麼可以肯定王爺也聽到了。夏安立刻拍胸脯表示:“奴才正打算要去告訴王爺這件事呢!”
“是麼,本王怎麼看你剛纔一拍大腿的時候臉上分明樂呼呼的呀。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很期待本王被他們整死。”容離擡腳踢在夏安的肩窩,迫使他身子往後頭仰起來
。
“沒有,奴才只是……解決完有些輕鬆罷了。真的是準備完事之後,立刻要去稟報王爺的。”夏安開始抖,但是語言上的條理還是分明不亂。
“也就是說本王性命攸關的事還不及你拉屎的事大?”容離使勁踹過去,夏安往後滾了一圈。
山裡的土地鬆軟,夏安並不怎麼感覺疼,但是心中又是恐懼又是氣憤,一路上覺得王爺對他也還算不錯,爲什麼此刻這麼不講理呢。也是,王爺需要講什麼道理,如何對待一個奴才只不過是要看他自己的心情,呵。
“奴才並非此意。”夏安擡起頭,淡淡說了一句。他心中認定王爺是不會留他了,無論出自於王爺的殘暴,還是王爺的心計,他一個低賤的下人不該知道這麼多,儘管他聽到的並不是王爺這方的陰謀,但也是有關於王爺本人的,怎會留下他?王爺的咄咄逼人,不過是想找個殺了他的藉口吧。
只是可惜了,沒能死在外面,可以不用喂狗的。
反正要死,他纔不想做奴才。夏安站起來,閉上了眼。
容離心道,是個聰明的孩子。手伸到白玉脖頸,收緊,臉色漸漸發黑的夏安不由自主去拼命掰他的手,懸空的腳不住地亂踢。
在最後一刻,夏安跌落地上,大量的新鮮空氣像刀子一樣伴着疼痛涌入。不爭氣的眼淚隨着咳嗽下雨般的掉落。
“這樣就受不住?”容離撇嘴:“還真是沒用。”
夏安擡頭,不明白王爺這話裡的用意。
“剛纔聽到的話,和我們一同回來的所有一切,不要說給第三個人聽,包括你的管事韓復晁。”
那麼就是要放他一條生路。夏安不是愚笨之人,連忙跪下謝恩:“所有事情都會爛在奴才肚子裡的。”
容離蹲下身子,貼近夏安的耳朵,慢慢說道:“記住,誰知道,本王就一定會要他不得好死。這一點,你永遠要相信本王做的到,夏安。”
夏安被王爺說話噴出的熱氣逼出冷顫來,叩頭應下
。突然下巴被一根手指挑起,夏安閉着眼不敢動彈,臉上被抹了什麼東西。等王爺走了,夏安伸手一摸,才發現是泥土。王爺是不願意他以真面目回王府麼?
待王爺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夏安才藉助身旁的一棵樹站了起來。
一個能清楚知道最低賤的奴才和還不如普通小廝的管事的名字和甚至除名字之外的許多事,並且性子十分兇殘,漸漸露出深藏不露的奸詐的主子,他該要怎樣既要爬到合適的高度又能一直保護自己不被殘忍的殺害。
擡頭,天空一碧如洗,美得炫目,只是他還觸不到,中間隔了好長好長的距離。
在回到梧桐院之前,夏安先去了一趟思恩院。院子裡只有三四個婆子在擇菜說閒話,她們都是認得夏安的,見夏安自己進來,都吃了一驚,拉着夏安的耳朵問東問西。
夏安按王爺的吩咐說自己被人販子抓住拼死才逃了出來,爲了早點救出自己的耳朵,夏安故意誇大了自己逃命過程中驚心動魄的程度。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跟婆婆說說貼心話,咋滴不借此機會逃出去呢?”洗青菜的王婆婆最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爲什麼不逃?因爲他是被王爺一路“護送”回府的呀。夏安實在找不到自己不逃跑的理由來讓這些婆子相信,便撒謊說:“我怕跑了之後,家裡人會遭到連累,我還有個奶奶,也像您這般年齡呢,平日裡可疼我了。”說罷,還滴落了幾滴眼淚。
那婆子哪裡受得了夏安這般哭訴,當下擦擦手,給一路逃亡回來沒吃飯的夏安拿饅頭去。
“也虧得你沒跑,你若晚回來幾天,韓管事非得給打殘了不可。”一個婆子接話說道。
原來韓管事獨自一人回來,因爲丟失手底下的人,被罰五十鐵板。因爲聽風院工程缺人,便暫時記下,等到聽風院的事完成了,便要到刑堂領罰。五十鐵板不是木板,絕對能把人打殘了,而一旦思恩院的人被認定殘了,沒用了,一定會被拉去喂狗。
夏安也慶幸,幸虧他回來的早,沒害到韓管事。
天黑之後,韓管事回來見到在門口笑眯眯迎接他的夏安,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直到夏安撲進他的懷裡,才一巴掌打過去
。
夏安捂住腦袋,委屈:“我都回來了,幹嘛還打我,我回來可不容易了……”比對婆子們說的還要添油加醋一番,來哄盛怒的韓管事。
“你這傻孩子。”韓管事怒火漸漸熄滅,最後沉吟出這麼一句。
“對不住了,韓管事,我差點就連累到您。我明天就隨大夥上工,到傅主管那裡解釋清楚,免了您的刑罰。”
韓管事擺擺手,讓看熱鬧的衆人都進院子裡。關好院門,他才小聲道:“你這孩子,我是真沒想到你還會回來。你既顧着我,我自會記得你這份情的。”
“不用的,本就不該您替我挨罰。”莫名其妙的被人欠了一份大人情,夏安心裡有些不安和愧疚。
韓管事拉住他的手,兩人到一旁的大樹底下說話。韓管事猶豫了半響,還是決定將事情告知夏安,以免他誤會自己的親戚不念親情。
“方家出事了,你還不知道吧。”
“出事?”夏安嚇了一跳。怎麼會,才兩三天的功夫?
“聽說是咱們王爺在方家名下的妓院不見了,總管找不到人,大怒之下,將方家所有人都下獄了。方家大少爺一天三頓板子鞭子招呼,總管非逼得他交代出王爺的下落不可。那方夏同也是個嘴硬的,捱了兩天的打,硬是一句話也沒說。”
夏安眼皮一跳:“什麼,他沒事吧?”
“方夏同年輕,挨幾下打也無妨。王爺只是行蹤不明,總管也不會真對方家大少爺下死手。”
夏安鬆了一口氣。
“但是方家老爺子可就沒那麼健壯了。在獄裡又急又氣,加之身上本就有病,昨夜竟然一命嗚呼了。”
夏安眼前一黑,直直的往後倒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夏安醒來時天還黑着,韓管事守在他旁邊打瞌睡。夏安醒來就去拍醒韓管事,急急的確認:“方家老爺子真的過世了?”
韓管事不明所以地點頭:“自然是過世了,你節哀順便吧
。”
“是、是因爲在一家妓院弄丟了王爺,所以才過世的?”
“嗯,若不是因爲王爺失蹤,誰會輕易去惹財大氣粗的方家?”
夏安點點頭,躺下,平靜地說道:“韓管事,您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不打擾你休息了。人死不能復生,你想開些,是人總有這麼一天,你再難過還能讓你伯父生還不成?只是贖你出去的事,恐怕方家少爺這一時半會是來不了了。”
“我明白的,您回去吧。”
韓管事一走,夏安蜷縮起身子,抱着自己的雙腿低聲嗚咽起來。是他,是他害死了自己的親伯父。要不是他鼓動王爺救他出去,方家怎麼會被下獄,伯父怎麼會死在牢中。
就算方夏同以後還記得贖他,他又哪裡還有臉再沾上方府的便宜?
若早知道會因此害死伯父,他還不如當日一頭撞死在妓院裡。
第二日,夏安沒出門,任韓管事怎麼敲門,夏安都不開,只說道:“您讓我再休息一天吧,我渾身乏的厲害。”
知道夏安回來的人並不多,韓管事心疼夏安死了親戚難過,便允了。
第三日夏安出門時,已經一切正常。韓管事看他臉上無波無瀾,也不便主動再提起令人不開心的事。兩人很有默契的將此事掀過不提。
見了傅主管,他也是一番驚訝,拉着夏安仔細打量:“倒是個好孩子。我會往上面通通情,你們倆放寬了心吧。”
夏安喜道:“多謝傅主管了。只要能免了韓管事的刑罰,要奴才做什麼都可以。”
傅主管點頭答應,看夏安自是多了一份親切。
跟着大夥搭建房樑,夏安站在高處,望着被美婢俊男簇擁前來的王爺,一時心中感慨,酸甜苦辣愛恨情仇,竟是紛紛雜雜,理不出頭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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