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韋恩斯坦開始變得專注起來。
羅曼.波蘭斯基——這是電影構圖的宗師級人物,而丹尼爾.桑德勒則在表演上精細入微,兩者的結合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對電影無比熟悉的衆多業內大人物,這時候能分明感受到自己渾身的電影細胞正在歡呼。
僅此一幕,這部電影就足以流傳下去了。
從這裡往後,羅曼開始展開了一副亂世衆生相。
晦暗的人羣、尋找丈夫的瘋女人、被捕的亨瑞和得勢的伊茲查克——以及對面樓裡被丟下的輪椅老人,和將在電影多次被表現的槍殺——不是因爲你是反抗組織,也不是因爲你對當局做了什麼,僅僅是今天輪到你們上路,僅僅因爲你們的血統來自猶太族裔。這種屠殺總是不斷在訴說着荒誕的情緒,人,似乎不再是人。
接着斯皮爾曼和他的家人不得不被趕進猶太區,接着,就是集中營。
在接下來的輕描淡寫中,斯皮爾曼的父母、姐妹、弟弟消失在他的生命了,猝然而冷清。沒有絲毫的觀衆認爲的煽情橋段,這種處理甚至稱得上乾脆利落,而他們的死亡則表現的如此默然隱晦。
就像,就像那些年代在集中營中死亡的數百萬猶太人一樣——哪怕斯皮爾曼家進入了電影,也沒有例外。這些猶太人就是這麼毫不壯烈、沒有任何戲劇衝突的走向了沉默、黑暗和死亡。
一個波蘭人僞納粹在最後時刻救下了斯皮爾曼的生命。
也許他是出於能夠挽救一個聲名卓著的國家鋼琴家的虛榮感,也許是一念善良此刻乍現,斯皮爾曼被一個僞納粹救了,不是地下組織,也不是猶太平民——波蘭斯基的這個設置,顯然意圖模糊掉身份和善惡,破除羣體的符號。
哈維.韋恩斯坦看到這裡,已經確定無疑這是一部優秀的。足堪競爭明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的作品。但是丹尼爾.桑德勒的表演應該纔剛剛開始,鋪墊結束了, 時代展現了,接下來,就是這個鋼琴師如何在這樣的時代裡踽踽獨行,掙扎求存,他將遇到什麼人,他將經受什麼磨難——哈維覺得自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期待。
這裡面的表演和最近一年看到的《俏佳人》的埃米特,《魔戒》的萊戈拉斯,《諜影重重》的傑森.伯恩。《希臘婚禮》的伊恩.米勒都完全不同。
在《鋼琴師》裡,即便是前期較爲平淡的時期,哈維也能感受到丹尼爾內心的深度和厚度,平淡但是不淺薄,漠然但是不蒼白。
這是丹尼爾的成長之作。
哈維似乎能夠想象得到,爲什麼丹尼爾會爲這部電影遍邀業內好友,來捧場——儘管因爲這部電影在北美沒有太大票房威脅力,導致大家在選擇來或者不來的時候,沒什麼顧慮。但是丹尼爾將這部電影視作自己的表演藝術的新階段。並且向在座的人傳達出這個信息,這是一種驕傲但是自信的心態。
至少,目前爲止,他是成功的。哈維瞥了周邊的幾位大導演、CEO和媒體主編。
果然,在斯皮爾曼回到空無一人的猶太區,遇到藏在鋼琴臺下的倖存者這段時間,丹尼爾獻上了本片第一段堪稱“藝術”的表演。
他的每一個踉蹌、每一個眼神所向。每一個茫然四顧,每一句失神的絮叨——在空蕩破碎的背景裡,就像是在跳一支獨舞。或者,彈一曲悲愴的鋼琴曲。
阿德里安.布勞迪的表演相較丹尼爾略遜一籌之處,在這裡表現的最爲明顯,脫離造型、語言、對手,丹尼爾依舊保持着力度、感染力和濃郁的情緒,但是當年28歲的阿德里安沒有這份功力,他的天生才華讓他能夠在衆多幫助下將人物和時代契合,但不足以讓人物本身照徹時代。
但是丹尼爾可以——爲什麼他說這是他在表演上的迴歸和昇華,因爲此時此刻,斯皮爾曼這個人物不再是無法看見的背景光,而是一盞處於中心的冷色調大燈。前者以人性輝映時代和歷史,然而終究只是一種渲染、一種說明,但後者卻截然不同,人性之光照徹時代,引人注目的就是更加深層次的塑造和宣示。
在做之人,包括導演和影評人,大多數是具有較高鑑賞力的,略遜一籌的媒體在敏感度上卻又超過一般人,所以整個放映廳內,在這段表演裡,都感受出來丹尼爾的功力所在。
“他是個奇蹟,不是麼?”
“也許,這就是天才,上帝垂顧之人。”
在劇情稍緩的時候,下面開始有短促的交談聲音——無論是影評人還是電影記者,其實基本上不論是什麼樣的電影,在他們處於工作狀態的時候,都很難完完全全地沉入進去,這也是製片方在舉辦專業試映會的時候,最大的難題之一。因爲一些電影,如果你能夠沉心進入其中,都能感受到一百二十分的魅力,但是受邀而來的影評人和記者,大多數僅僅只能感受到六十分,剩下的四十分,則完全依靠電影理論和固有的評判標準來衡量——這是一種扼殺創新的潛意識行爲,它就是這麼存在着的。
接下來就真的是他的獨角戲了。
一個鋼琴師如何一步一步地淪落成亡國逃難的人。
骯髒不合體的造型、越來越突出的顴骨,還有那種充滿了溫和的浪漫的眼神,如何變得畏縮、麻木。
造型和表演在這裡結合地完美無缺。
斯皮爾曼被反鎖在房子裡以求安全,是丹尼爾新的一段爆發。
觀衆幾乎可以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尚算體面的藝術家,如何從有了一個棲身之地的安心,到不安、沉默,然後缺少食物,缺少水,缺少交流,最後成了一個命懸一線的鬍子拉碴的荒廢之人。
當炮火轟擊這座被反抗之人充斥的避難所之後,斯皮爾曼不得不逃離了。
“波蘭斯基真的很大膽。”
哈維邊上坐着的就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一位拍過《拯救大兵瑞恩》和《辛德勒名單》的大導演,後者他甚至多次希望波蘭斯基能夠執導,卻最終沒能得逞。
“什麼?”哈維輕輕側頭過去。
“你沒有發現麼,這麼大的一個主題,這麼沉重的題材,這麼冷清的拍攝方式,他居然真的敢於依靠一個角色來塑造整部電影,丹尼爾的獨角戲太多了,如果不是波蘭斯基的手法足夠高潮,我甚至都想要去懷疑,他是不是找了個大房間,然後放上了不同的背景板,然後找了個演技高超的人就在這個房間裡,表演出了整個故事,難以置信。”
哈維看了一眼史蒂文的表情,沒有譏諷,而確實充斥驚歎之感。
他低聲笑了一下,“然而,他確實找了個了不起的獨舞者,不是麼?”
納粹的軍官對斯皮爾曼的最終拯救,以及他自己最終的結局,既不是幡然悔悟,以錯證錯的世俗戲碼,也不是你救我,我救你的和解寬恕和生命交易——只是因爲,它就是這樣,斯皮爾曼就是被一個個體的納粹軍官救了,而納粹軍官則死在了戰俘營裡。
這是整部《鋼琴師》最鮮明的特色。
誠實!
誠實的不像是一部電影。
幾乎缺乏電影的一些重要要素,比如層出不窮的衝突,情感的烘托和渲染。
“一部半紀錄片。”
一位記者楠楠自語,在電影即將結束的時候,開始醞釀自己的稿子應該怎麼描述這部電影。
然而不論如何,丹尼爾將得到誇獎。
他們很明確地感受到,丹尼爾.桑德勒的奇蹟還將繼續,這不會是他的滑鐵盧。
……
如丹尼爾所承諾的,這些大腕們看完電影,沒有采訪,沒有拍照,丹尼爾一一表示感謝,約好再見,或者參加誰的聖誕派對,誰的生日聚會等等,然後將他們送上車。
哈維.韋恩斯坦是唯一留下來的人。
意義明確。
蒂姆.羅蘭委託他來爲這部電影做公關,好機器影業做發行,前者幾乎就意味着奧斯卡,或者加一個金球獎。《鋼琴師》正式上映在3月份,踩着奧斯卡的線上映,意圖之明確已經不用多說了。
“哈維,怎麼樣?”
重新落座,工作人員上了兩杯熱咖啡,東方影院的老闆埃克森.庫珀,來打了個招呼,就自己去忙了。
“你可真照顧他,難道是因爲之前《希臘婚禮》的交情?”
現在在洛杉磯的獨立影院,羨慕埃克森的,絕對不比同情馬修.福克斯的更少——馬修已經被卡瑞克院線調到西部去了,因爲在《希臘婚禮》上的錯誤決策,這甚至影響到了卡瑞克的基本運營,很多老顧客無法在這裡看到這部佳作,所以不得不換一家院線,他可能覺得新電影院也不錯,然後卡瑞克的客戶就開始流失——這不是個小數目,考慮到卡瑞克的野心,以及和三大院線的差距,加上洛杉磯的重要性,馬修沒有被按進馬桶,這已經是相當仁慈的處置了。
“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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