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寧沒有說話。
她給焰醉的名單上,都是半年前那場重傷之中,那些有嫌疑的人。
焰醉看着那名單上的人,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魏承寧,終究是嘆了一口氣。
“阿寧,你下不了手的。”
魏承寧不語,一向冷靜的眼中出現了幾許茫然。
連城千里迢迢來書信給她,不只是單純的查清楚然後讓她自己決定,更是意在先削弱對方的勢力。
如今他們已經蠶食了西戎邊境爲數不多的幾個還算富有的城鎮,東魏開年來幾乎是四國夾擊東臨東海的局面,人人都盯着這塊無比富饒的富碩之地。
如今,五國之亂的平衡已經從南樑的徹底滅絕而打破了。
而西戎,確實是首當其衝的對象。
如今,近百年來西戎從東魏邊境不斷佔到的便宜,在明安年間的南樑征戰時,達到了頂峰。
如今,魏承寧這一年中,如此兇猛的帶隊,進攻與使詐,也才收復了不過一小半。
然而,未來卻是一直以來可期的,確實是當得了坊間傳言的那句“西南有長風,西北逢羅剎”。
這其中的長風,指的便是自己那個老狐狸父親,而這羅剎女的名號,自己如今無數次不要命的作戰之中,確實是已經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而冷漠,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了一層自己最好的僞裝。
如今一年多的試探裡,自己率先幹掉了西戎的一個王子,西戎王大怒,現如今顯然是已經開始準備玩兒真的了。
出了震鬼關不過百里開外,便是西戎黑壓壓的大軍,在一望無際的寥落沙漠裡,極爲顯眼。
前面一年多的小打小鬧,讓對方,是真的開始怒了。
而魏承寧也知道,這一年以來,自己遇襲的事情,也是被查的差不多了,現如今對方大舉進犯,自己完全可以將隱藏在暗處的人率先派出去迎敵,將對方徹底坑死在這裡。
然而……機會幾乎就在眼前,她卻是夜不能寐。
“我從未想過,我也會這般狠心坑人。”
沉默了一會兒,魏承寧突然沒頭沒腦道。
焰醉也有些沉默,他是瞭解這姑娘的。
她所認爲的道與義,行得正坐得直,從不與陰謀詭計掛鉤,這也是爲什麼他救下她之後,她沉默了那樣久的原因。
那背後穿心一刀,打破的,不僅是她的認知,還有她對信任以及權謀一詞的重新定義。
這半年來,除了陸豐,她從未對其他人有過懲罰。
然而,不動手不代表沒有,不代表心中忘記。
背義棄主者,該殺!
然而……那其中的背義棄主,難道就沒有受了矇騙的無辜人士麼?
如此這般,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一個……終究不是她魏承寧的作風。
焰醉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到如今,他不能替她做任何決定。
然而,他還是開口了。
“阿寧,其實有些事,你該明白的。”
“你的夢想是天下一統太平,子孫後代千秋萬世的繁榮,而柳絕音則關注的是這世間的黑白有道,從你選擇做一個兵,做一個武狀元,入朝爲官開始,你的路,是在繼承他的沒錯,卻……已經發生了它本身該有的變化。”
魏承寧不解:“我做錯了麼?”
“並沒有,你還是你,只是,你的道與義,在東魏,他的道與義,卻是這天下人間!”焰醉帶着嘆息的聲音,終究是猶如重錘一般,砸斷了魏承寧心中最後一絲猶豫。
“承寧,我和柳絕音,都希望你……做你自己!”
魏承寧渾身一震,終於……狠狠地握緊了手指。
…………
夜風搖曳,軍營裡除了不滅的篝火與士兵偶爾的竊竊私語之外,再無嘈雜。
一營巡邏小隊的隊長王虎像往常一樣,再也睡不着,靜靜地出了營帳。
他很想抽管旱菸或者來一壺烈酒,然而,一擡眼,他卻只看到那城樓的月色淒冷,映照地月下的震鬼關,更是有些陰森森的慘白如霜。
他已經失眠很久了,這半年以來,他還從未睡過好覺。
他的心裡,儼然已經有了一個秘密,秘密的關鍵,就在半年之前的那場戰役之中。
那一場仗打的慘烈,甚至於最後,作爲主帥的風涼剎將軍,都因爲衆將領的勸誡,未曾出戰。
大家一開始都認爲這是婦人之仁,不少士兵還因爲這個,狠狠將那女子暗地裡唾棄了一番。
但是……那時候,只有他知道,那女子不是退縮,而是心中暗自計劃了一個幾乎是絕地反擊的計劃。
當然,以他的身份,當時的他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然而,他有他的任務。
他清楚的知道,那個高高在上的女子,是怎樣穿着士兵的服裝,詐死於敵軍之間。
他一直跟在她左右,他一直暗中觀察着她的動向。
當她奮起一劍當胸,穿透了敵軍首領的頭顱,迅速攪碎,血濺了她一臉,染紅了那張本身安靜蒼然的臉。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機會。
手中的彎刀就在眼前,他卻有些不敢下刺,她輕輕跪在地上喘了兩口氣,周圍是廝殺聲,構築成一片屍山血海。
他咬牙,最終活命的理智戰勝了自己的同情心,手中彎刀一揚手,直接朝女子的後心刺去……
血染紅了她的那件普通士兵的衣服,她似是不可置信地回頭,那樣本來明媚的眼睛裡,瞳孔有些渙散,卻還是滿是驚訝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