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寧來找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卻又在他的情理之中的。
看着那樣驕傲肆意的面容,連城沉默了,他並沒有答應她的請求,承寧與他是一樣的人,然而,她卻還沒有意識到,有些東西,不是自己求來的,而是自己爭取來的。
承寧十幾年來活得驕傲,少女眉眼之間是孤獨的凌厲,卻是滿是驚訝地看着他無所謂的眼神。
她咬着牙默默退了出去。
“我不要嫁給那個糟老頭子,我喜歡柳絕音,我要嫁給他!”
承寧臨走時的眼神中,還帶着無知的倔強。
連城沉下了眸子。
若是用承寧來使得絕音留下,這不失爲一步妙棋。
然而,他沒有忘記柳絕音第二次回來時,侍衛說的話。
柳絕音,貌似是有妻子的。
然而,有妻子又如何?他一國之君,同樣後宮烏鴉一大堆,他卻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男人的志向,應該是星辰大海,女人就像是擺在家裡的花瓶。
他想柳絕音也應該如此。
然而,當柳絕音懷抱着琴,斬釘截鐵的說出那句“不願”的時候,他便明白,他錯了。
然而,很快,他便是意識到了更大的錯誤。
沒幾天,一封陳年舊事的摺子,默默躺在了他的桌上。
摺子是陸長風呈上來的,然而內容卻是讓他看得心驚。
那樣優雅不食人間煙火的柳絕音,那樣懷抱着琴的柳絕音,是這樣的人,是明安年間,一曲空城護住南樑餘孽的人,是……他的敵人。
叛徒,哪怕是曾經的,也是註定不能容於凡人的觀念之中。
或許柳絕音覺得,自己不過是順手救下了一城人命,然而在外人眼中,卻是東魏的反賊。
這些都不算什麼,然而,事情到最後,命令下達時,連城卻還是那句話:若他只是公子連城,當然可以不在乎其他,然而除去這些,他還是天崇帝。
柳絕音最終被流放——他終究是留了手的,畢竟流放代表着還能活命。
然而,這一舉動,卻讓魏承寧幾近崩潰。
一邊是陸長風的好言壓迫,一邊是連城冷漠的眼神,還有這喏大的皇宮裡,再也沒有柳絕音懷抱琴的文雅身影。
是安於現狀,還是奮起一搏?
這對於魏承寧來說,是個艱難地決定。
但是,不管再怎麼艱難,還是要做。
魏承寧在三個月之後,找到了連城,要求改名換姓,參加當年的武狀元考試。
一路從最低等的壯士打起,每勝一場,都是生死相搏。
從一開始看見鮮血不敢打,結果反被揍的她,到最後冷漠無情,將自己的心鎖住,只以冷麪示人的她。
這是一場無聲而決絕,徹頭徹尾沒有回頭路的蛻變。
表演者是魏承寧,觀衆是他。
最終,那一天,最壯實的一名榜眼被魏承寧斷了腰骨,徹底摔在地上的時候,整個京城,都是一片無言的歡呼之聲。
羅剎女這個名頭,逐漸傳開了。
於是,金殿上堂,紅袍加身,這是屬於她的榮耀。
而陸長風則是稱病了好久,正在商量着南樑的復國事宜,待到一轉回來,便是魏承寧已經出任三品虎威將軍,隨連城御駕親征。
郭其老將軍留守京城,而大將軍陸長風與新任武狀元風涼剎,隨帝御駕親征。
浩浩蕩蕩的軍隊在東魏的官道之上鋪成一條長龍,陸長風有口難言,在如此尷尬的境地成了啞巴,然而,魏承寧與連城是重點保護對象,不會允許她靠近半步。
最終,陸長風也沒能真的與魏承寧說上半句話。
迎接他的,是少女不屑地目光與驕傲。
陸長風氣結,怎麼也沒有想到手裡最重要的棋子在此刻出了岔子。
但是南樑卻同樣不是毫無準備的。
那一仗,按兵力算,確實是東魏佔優勢。
然而南樑幕後的操控者,卻並不是鳳眠,而是白巫一族的墨長青。
東魏這邊,卻是陸長風叛變,連城縱使有準備,卻也依然被反叛的人數之多所震驚了一把。
連城慌忙逃亡,在西南十萬大山之中不知所蹤。
魏承寧集結剩餘兵力,斬了那個庸懦的守將,自己立了血誓,帶着剩餘的人馬突出重圍,不斷沿着邊境尋找失蹤的連城。
最終,在一處不知名的山清水秀之地,找回了連城。
也就是在那處山清水秀之地,連城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奇異的愛情。
那個女子叫阿音。
阿音會做桂花酥,她雅擅丹青,妙筆生花間,是靈動的美。
她最愛哭鼻子,害怕下雨天打雷。
她是需要呵護的,又是蘭心蕙質的,像是一團最溫柔的江南秋水,帶着柔柔的氣息,一顰一笑間,是文弱的,風韻的。
她在桃林外撿到了昏迷的他,悉心照料。
很長時間,連城再也沒有見過如她一般靈巧的女子。
不同於宮裡的那些花瓶,也不同於魏承寧。
像是竹林間的百靈鳥,嬌弱間,卻是漂亮至極,聲聲婉轉,一點兒一點兒就戳中了人的心。
他想,阿音,是他喜歡的女子。
然而,就像柳絕音誤入蘭谷一般,他同樣不知道阿音是什麼來歷是什麼身份。
每當他問起時,就是一嘴的糕點,隨之而來的是一記嬌嗔:“我就是山中精魅,專門來吸你魂魄的!”
他低笑:“你若是女妖精,那我,豈不成了那唐僧肉?”
那日子,是他沒有過的自由與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