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生髮現孟千尋最近很奇怪。
除了定時看望一言不發便瘋狂修煉的朱兒與固定和柳絕音說話時,一直在避着自己。
當然,他自己也沒發覺,自己最近出門的次數驟然多了起來,再也不是之前那個骨灰級宅男了。
比如……
“竹影,把你媳婦兒的竹葉青分我幾壇唄?”孟千尋整笑眯眯地看着一臉溫雅的竹影。
“銀子~”竹影話少,卻是沒的商量。
“……”孟千尋還想說什麼,卻眼尖地瞥見二樓的騷包紅衣。
“下次再找你喝,我先撤了……”孟千尋拔腿就跑,身形之快如同一隻發瘋的兔子……
二樓角落孟千尋的豪華套間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月寒生見此,挑了挑眉。
“她……怎麼了?”竹影結結巴巴的問話。
“可能是拉肚子吧。”月寒生面無表情,細看去,眼裡卻有着危險的小火苗。
“哦……額……”竹影狀似明白地點頭,一擡頭,卻後知後覺地發現回答他的不是朱兒,而是月寒生。
竹影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
這……本身是個無聊的梗,只是……從不苟言笑的月寒生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那麼冷呢……
月寒生看着那緊閉的房門,深深地眯起了眼睛。
過了一會,眼見門外再沒動靜了,孟千尋又貓一樣地溜了出來。
“竹影,你老婆的酒我記着呢。”孟千尋此刻就像老虎不在千里的猴子。
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嘛~
竹影看着消失在孟千尋房門前的紅影,眼中閃過一絲壞笑。
“我覺得你還是回屋比較好,月寒生只是出去泡了個茶。”竹影如此說道。
孟千尋一聽,全身的汗毛又豎了起來。
“記得,你老婆的酒,給我送來兩壇,我先回去了。”
“知道了,快去吧。”竹影擺擺手,眼睛深處壞笑更深了。
孟千尋又溜回了房間。
只是,這次,她卻再也沒有前幾天的好運氣了。
那個愛穿紅衣服手纏紅線的混蛋,此刻正站在離她不足兩米的地方,眯着眼睛看着她。
而她背後……是門。
孟千尋試圖堆出一個好看的笑。
“嘿嘿……您在這,我就先走了……”察覺不妙的孟千尋馬上乖巧道。
“沒用的,這房間被我施了法,你出不去的。”月寒生悠哉悠哉地給自己斟了杯酒。
“……”
竹影!!!孟千尋有些牙咬切齒!
“乖~”那人將那杯酒一飲而盡,容色優雅,那張連女人都嫉妒的容顏,正在孟千尋眼中不斷放大。
“你……”孟千尋話沒說完,便有一根骨肉分明的手指抵在她脣上。
“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嗯?”月寒生聲音低啞。
乍然被問得如此直白,孟千尋反倒不緊張了。
“月寒生,你愛過人嗎?”
“我……不記得了,大概是愛過的。”那個面容傾城的男子如此說道。
“爲什麼不記得?”孟千尋盯着他的眼睛,有些事情她同樣想知道。
“貌似,當初我的紅線被天雷劈斷了……再然後,月老不能動情,服了鎖心丹之後,我越發記不得了……”
“……”
孟千尋也一時無言。
“那你呢?丫頭,躲我做什麼?”月寒生走近,挑起了她的下巴。
孟千尋沉吟了半晌,再次緩慢而又堅定地拂開月寒生的手。
今日孟千尋穿了對襟交頸的領子,領口很容易開。
只不過,如此曖昧的情況下……
孟千尋淡定地拉開了自己的領口,而月寒生是正人君子,在明白她的如此動作之後,轉過了頭。
“轉過來吧。”孟千尋的聲音很淡。
月寒生依言,脖頸有些僵硬。
只見面前的女子領口大開,瘦弱卻圓潤的肩膀,精緻的鎖骨……再往下是小半片的雪白,在鎖骨之下劃出驚人而優美的弧度。
在將將露出那朵花之後,黑色的衣袍遮住了那讓人想入非非的美景。
一朵藍瑩瑩的小花立於其上,顯出幾分嬌弱來,但在如此曖昧的時刻,卻是有幾分神秘的豔色。
只是,那朵小花已然不全了,靠近邊緣的花蕊處,有兩根蕊已經變成了淺淺流動的紅色。
一時間,月寒生竟不知該說什麼。
“看清楚了嗎?”孟千尋從容拉好領口。
月寒生擡頭,等待着她的解釋。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孟千尋如此道,“死因,只有地藏菩薩和冥王知道。”
“一千年前,我在地府奈何橋邊的彼岸花叢裡醒來,便是這個樣子。
我的胸口,是一捧忘川的泥土,種了一朵花,花根處壓了一張符紙。
後來,地藏菩薩告訴我,這是爲了防止我動情,我死於愛情,飛蛾撲火式的,甚至,我都不知道那人喜不喜歡我。
一千年,我在忘川河畔見了一千年的輪迴。
無數生死契闊在三生石上結束,變成一個代號,最終無人問津,再然後被遺忘。”
孟千尋閉上眼睛,靠在黑壓壓的門上。
“寒生,我很想去愛許多人,我做不到,我不敢,那樣很疼,這世間的情愛,沒幾個人能受的住並且圓滿修成正果,我不敢再死一次。”
“你管紅線,你應該知道神仙動情的下場。”
月寒生不說話了。
很久很久,他舉起他的左手尾指,放在孟千尋眼前。
“我的紅線斷了,我不記得我愛過,但我記得那女子的眼睛。”
“就因爲我眼睛像她?”孟千尋有些啼笑皆非。
“我不知道,但這條不是紅線的紅線,卻是在遇到你之後而生。”
月寒生骨節分明,乾淨如玉的手指上,一截短短的藍線繫於其上。
孟千尋拂開月寒生的手,用近乎涼薄的聲音輕聲道:“可你不是萬年前的樂神肖,我也不是那被養了五百年的前世柳絕音。”
“這世間的情愛,我受不住,你擔不起。”孟千尋聽見自己的聲音,“就此,斷了吧。”
“……”似乎沒有什麼能表明月寒生此刻的心情,他沒有心,他只覺得自己的尾指灼熱,是快要斷掉的疼。
他不甘心地做着最後的掙扎:“丫頭,你就這樣信命?”
回答他的是孟千尋涼薄的聲音:“不是我不信,而是我賭不起。”
“我父親冥王,爲什麼憑藉一個僞神位,就能夠將你輕易制服?還是說,你以爲地府的戰力就只有這些?”
月寒生沉默。
被冥王打的那一次,他也是同樣驚詫於對方的戰力,地府長時間存在於天庭的羽翼和陰影之下,低調如斯,甚至冥王當年還退卻上神之位。
但現在……他不是蠢人。
修爲不足萬年的朱兒能與他氣勢相較而不落下風,可以說整個鳳族都已經與地府交好。
而三三,他也已經隱約猜出了這是誰。
那可是當年公然與玉帝叫板的傢伙,雖然最後差點丟了命,但好歹是與那位一起送經過的人,更是不容小覷。
月寒生沒想到孟千尋居然將這些話挑明瞭說。
“……這天,早就變了。”孟千尋喃喃道。
很久以前,月寒生記得樂神肖給他說過,這天地,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此刻,月寒生才發覺,自己某些思想,更像是一個孩子。
“若是想愛,便得兩點,第一,先有與天條對抗的能力,第二,先學會怎樣愛人。”
孟千尋嘆了口氣,月寒生這般猶猶豫豫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行爲,如果在一起之後只會更加心累。
她看着面前完全呆滯的月寒生,只覺得疲憊。
幾乎是同時,四周結界散去,孟千尋拉開門栓,走了出去。
門外,是朱兒帶着淡淡微笑的臉,孟千尋心頭一軟,有些感動——她知道這些天她同樣不好受。
“朱兒,我的刀在哪?”孟千尋淡淡道。
朱兒心下一沉,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擔心,她的冥王刀……她又記起了一些。
“乖,我們不舞刀弄槍的,好不好?”朱兒柔聲安慰着她。
竹影站在不遠處,神色有些尷尬,看樣子自己這是好心辦了壞事,但明明,他看得出來,這倆人明顯都對對方有意思嘛……
孟千尋點頭,看着欲言又止的月寒生,心下一橫,望着朱兒冷聲道:“你需要他教嗎?”
朱兒怔了怔,最終壓下眼底的一抹輕視,搖頭。
她希望孟千尋好,而且她也不是非月寒生教導不可,這傢伙……神知道他是怎麼登上的神位……呵……
“我明白了。”月寒生看着這些哥哥都希望他離開孟千尋的人。
他知道孟千尋受不起,他也知道他的愛可能會害了對方,但他……
罷了……
“叨擾這些日子,告辭。”月寒生紅衣翻飛,又恢復了那纖塵不染的仙人模樣,“還望,好好照顧月寒生。”
樂神肖是他爲數不多的友誼,甚至親情,更像是姐姐一樣,教會了他許多事情。
如今,他必然要柳絕音重登神位。
“我知道。”朱兒的冷淡與譏諷少了些。
這些日子,她同樣打消了對柳絕音動手的心思,畢竟他的琴聲,撐着她在大魏皇宮中扛了三年,最終得以逃出昇天。
月寒生看着這連柳絕音都能容下,卻處處容不下自己的往生棧,心頭澀然。
看着月寒生遠去的背影,孟千尋捂住心口蹲了下來,朱兒神色似有不忍,輕輕拍着她的背。
更遠處,柳絕音嘆息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取出了絕音琴,隨着他的搖頭嘆息,帶着悽婉決絕的調子輕聲響起。
“你若無心我便休,青山之人白雲儔。飛泉落韻怡然下,飄葉詩成好個秋……”
此情應是難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