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凌凡側顏溫潤清朗,平日裡那堪比三月暖陽的笑容隨着一抹惆悵隱了去,卻更顯得憂鬱從容,那燈火掩映下的俊朗面容,讓河邊不知多少小家碧玉悄悄看紅了臉。
突然,一陣香風飛來,葉凌凡怔愣間,手已經先於腦袋做出了動作。
看着手中繡了一雙比翼鳥的桃色香囊,葉凌凡詫然,擡頭望去,卻見一稍有些大膽的女子正羞紅了臉,含羞帶怯地望向他。
葉凌凡苦笑,剛想回絕,卻見一道鞭影橫空,直直向葉凌凡面門襲來。
突來變故,葉凌凡身形一退,躲開了那帶着隱隱怒氣的鞭影,卻見那鞭尾如靈蛇一般,一瞬間便纏上了那精緻香囊,微微一拽,那香囊便隨着鞭尾,遙遙回到了鞭子的柄端。
葉凌凡皺眉,有些薄怒地擡首,看向那鞭子的主人,卻在擡頭的一瞬間,徹底愣在了原地。
只見不遠處的岸邊垂柳下,俏然立着一道倩影。
劍眉鳳目,鼻樑挺翹,一頭青絲利落在身後紮成一束,大半垂在身後,幾縷落到額前頰邊,在有些冷硬的五官中,平添了幾分嬌柔。
女子絳衣窄袖,腳踏胡靴,皮膚因爲常年風吹日曬,比起那些深閨裡的大家閨秀膚色要深些,卻更是別有一番風情,那人纖細的掌中,正執一尾赤色長鞭,神色微冷地盯着葉凌凡。
“本以爲你是在掌管家業,誰知卻是在這裡招惹桃花。”女子拋了拋那豔色香囊,看着手中精緻的紋理,心底暗歎,若是叫她來繡,成品定然是慘不忍睹。
話是對葉凌凡說的,然而說完,她卻再也不看葉凌凡一眼,而是看向了那香囊的主人。
那官家小姐本是羞怯,但眼看着自己拋給情郎的香囊就這邊落入了這來歷不明的女人手中,饒是她脾性再好,也忍不住有些薄怒地望向執長鞭的女子。
執鞭女子神色閒閒,手掌隨意輕拋,又將那香囊拋回了那官家小姐手中,“名花已有擷芳者,我代這位葉公子,多謝小姐厚愛了”
眼見那小姐臉上是羞還憤,卻又顧忌着矜持,不敢像那女子那般大膽,咬着下脣,最後不堪羞辱,直接跑開了。
“無意,我……”葉凌凡的心情本是狂喜,卻因爲那女子的一句話反而有些語塞。
“不告而別,若不是你從前向我提起過你家在淮安,可真的要從此天涯陌路了。”女子冷硬的表情帶着些許疏懶,劍眉一挑,頗有幾分要賴上的意味。
“我……對不起……”顧淮良激動愧疚之下,竟是不顧矜持禮節,一個健步上前,將那脾氣冷傲的女子擁入懷中。
這一激動之下的一擁,不知使得多少岸邊圍觀的姑娘芳心碎裂。
看熱鬧的人羣逐漸散了,風無意麪色緋紅地自葉凌凡懷中擡頭,再怎麼冷傲豁達,她依舊是個姑娘,在如此定情的曖昧時刻,風無意張了張嘴,卻半晌沒說出話來。
顧蓮蕪有些狹促地看着雖玩世不恭,骨子裡卻極重禮數的自家大哥,對那眼中盡是執着的絳衣女子。
“喂,我們給他們留點空間吧?”顧蓮蕪拽了拽鳳眠的衣袖。
鳳眠不着痕跡地點點頭,兩個不想當電燈泡的小人一溜煙兒便跑得沒影兒了。
淮河畔,顧蓮蕪手託一盞點燃的蓮燈,虔誠捧至胸前,少女修長的睫毛在燭火掩映下投出細密的陰影,宛如蝴蝶振翼,使得鳳眠心裡又是一顫。
不過片刻,顧蓮蕪悄然睜開了眼,嫣然一笑,蹲起身子,將那一盞溫暖的小小蓮燈推入波光粼粼的淮河。
芊指沾了水,使得那蓮花燈內猛地燭光搖曳,所幸,火苗只是顫了顫,終究還是並未熄滅。
“許了什麼願?”鳳眠偏頭,河燈搖曳的滿目華光,在顧蓮蕪心中都不及鳳眠那一雙冉冉琉璃目。
顧蓮蕪笑,羞怯不語。
鳳眠看她這個樣子,越是心生漣漪,更是發誓,一定要發憤圖強功成名就回來娶面前這讓他心底裡歡喜的女子。
顧蓮蕪面色緋紅,她想起剛剛的許的願。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爲之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和《思帝鄉》一樣,那樣直白熱切的愛戀,充盈了她的整個心房,那樣劇烈,那樣期許,那樣的義無反顧。
她不由得有些癡了,突然發覺一道目光的襲來。
她扭頭,直直在不遠處看到一雙幽深的眼睛,那人容色普通,眼睛中卻有着天地萬劫也抹不去的溫暖。
她眨了眨眼,那人的目光像是有魔力一般,隨即對她展顏一笑,宛如春風拂面花開滿堂,讓人不自覺就陷了進去。
“看什麼呢?”耳邊鳳眠的聲音霎時間將她拉回現實。
“啊?沒……沒什麼……”她回神,忍不住再看一眼,卻發現剛纔那道的溫然目光,連帶着那人,已經不見了。
“要去那邊逛逛麼?”鳳眠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顧蓮蕪,主動提議道。
顧蓮蕪點頭。
少年少女的小小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潮裡。
卻見剛纔顧蓮蕪目光所及的地方,一個青衣的模糊人影隨即又顯現出來。
那人修長手掌探入河水中,伸手想托住一盞蓮燈卻在即將要碰到時,鬆了手。
想起剛剛小少女清漣漣的目光,他不由得失笑,喃喃道:“好個敏銳的丫頭!”
“爲何不取河燈?”只見身後傳來一個磁性的聲音。
青衣男子回頭,看着這即使是用法訣遮住了髮色,卻也依舊有瞳色赤紅的男子。
“你也來湊熱鬧了,焰醉。”青衣男子撥了撥那河燈,不爲所動。
焰醉盯着他,繼續笑道:“爲什麼不取?”
“有所寄託與願景的河燈,不應該因爲無常私心而停留。”青衣男子也笑。
“無常有常,重要麼?”
“與你而言,大抵是空談。”
兩個不屬於人間的人,赤袖青衣,遠遠離開了淮安滿街的燈火,幽深的眼瞳裡浸了歲月漣漪,漫長而不知味。
行至人煙少些了的河邊,鳳眠看着近在咫尺的精緻小臉,眼中迷醉更甚。
卻乍然聽得一聲有些楞氣的聲音:“小子,顧小姐千金之軀,也是你這種人能碰的?乖乖識相,本少爺在酒樓備了好酒好菜,特邀……呃……顧小姐一同前往!”
隨即撲面而來的一陣酒氣,薰得顧蓮蕪與鳳眠幾欲皺眉。
只見一身形肥胖地有些可笑的官家公子,帶着幾個侍衛大搖大擺的走上前來。
鳳眠顧蓮蕪齊齊皺眉,沒記錯的話,這熊一樣的身材,可不是上次在酒樓鬧事的那何師爺的兒子麼?
好像是叫……何熊?
鳳眠嘴角抽了抽,還真是像一頭不怎麼聰明的呆傻熊。
“何少爺,不必了。”顧忌着母親出門前的千叮嚀萬囑咐,顧蓮蕪沉下臉來,想起上次何師爺帶着兒子那樣羞辱鳳眠,極力忍着自己的反感與怒氣。
卻見那何雄不依不饒地纏上來,看着顧蓮蕪精緻的小臉,嘴裡哈喇子流的更歡。
何家家底也算殷實,故而從小養出了這麼個疏於管教的二世祖,十四五的年紀,天天逗鳥遛馬,吃喝享樂,足跡遍佈淮安青樓楚館。
何熊只見眼前的官家小姐小臉清麗宛如出水芙蓉,顰眉轉眼間,皆是青蓮一般的清麗優雅,比起風塵氣遍佈的妓院妓子,或者是即使有氣質,卻眉梢眼角都帶着算計的青樓女子,不知好了多少倍,尤其是那渾身的嬌俏靈動勁兒,看得人心裡直癢癢。
“顧小姐,還請賞臉。”何熊拱手,露出一個自認爲帥氣無比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猥瑣。
“你聾了?她說的話你沒聽見?”卻見鳳眠臉色陰沉,將顧蓮蕪護在身後,形狀好看的薄脣中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臭小子,給臉不要臉是吧?”何熊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揮手道,“給我上,今兒小爺就讓你知道,好狗不擋道是怎麼個寫法!”
只見一羣頗爲壯實的家丁迅速圍上前來。
鳳眠暗道不妙,低聲對顧蓮蕪道:“若是一會有機會逃脫,你只管去找大少爺,不用管我。”
顧蓮蕪此刻小臉都有些發白,聽着鳳眠堅定地語氣,心中的緊張惶然稍稍去了幾分。
“何熊,你敢?”顧蓮蕪也顧不得那麼多,對鳳眠的喜愛與不許想他受傷的執念,竟然壓下了官家小姐對這危險狀況的害怕,當即一聲冷喝。
“我怎麼不敢?”何熊冷笑,“今兒拐你回去訂了親,明兒即使不願承認,郡守大人也要認了我這女婿!”
“我呸!”顧蓮蕪柳眉倒豎,“我顧蓮蕪寧可嫁與販夫走卒,也斷不與你這螃蟹二世祖靠近半步!”
這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讓一旁的家丁都愣了愣。
“動手!”何熊終於沒了耐心,旁邊的家丁一擁而上,鳳眠一腳便踹開了一個家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一根鐵棍,身形如電,姿勢之利落,下手之狠辣,讓顧蓮蕪覺得她是在看另一個人。
然而,少年無論再怎麼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體力漸漸不支起來,開始了狼狽的閃躲。
危急間,何熊慢慢靠近怔楞的顧蓮蕪,下一秒,鹹豬手就要摸上去。
卻見一條橫空鞭影宛如穿雲,破盡天光,直直甩在那二世祖何熊的臉上。
血痕乍現,何熊怪叫一聲,捂住了劇痛的臉,卻更是被隨後而來的葉凌凡一腳踹翻在地。
“看來,何家真的是欠收拾啊。”葉凌凡眯了眯眼,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
風無意不可置否的點頭,鞭影再出,救下了差點要力竭倒地的鳳眠。
“少爺!”葉凌凡身後,一隊訓練有素的侍衛趕來,朝葉凌凡微微行禮。
葉凌凡護着懷中受了驚嚇,如同小兔子一般緊緊抱着他的顧蓮蕪,冷聲道:“凡是剛纔動過手的,全部廢掉!”
看着葉凌凡的舉動,風無意挑了挑眉,卻也明白二者關係,當即看着癱坐在地的鳳眠,禮貌道:“沒事吧?”
鳳眠臉上冷汗遍佈,剛纔那種行雲流水的打架招式,似乎在他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危急時刻使出來,就像不可思議一般。
然而一旦退出來,那種渾身脫力一般的痠麻感受又令他說不出的難受。
風無意見狀,微微皺眉,纖手搭上了鳳眠的腕脈,半晌,大驚失色。
鳳眠體內,一股遊離的渾厚元力霸道至極,在危急之時爆發出來,如今正不斷地侵蝕着他的身體——這種元力,只有習武之人才會有。
甚至,葉凌凡都因爲過了習武之年,如今拳腳功夫不錯,然而內力全無,所以打架從來都是遜她好幾籌。
然而,這個看起來明顯不是什麼尊貴角色的小子,體內的一股元力,竟然連風無意都比之不上!
風無意皺眉,壓下心中聚起的驚濤,深深地看了一眼狀態不怎麼好的鳳眠。
葉家侍衛已經下令剷除這些人渣,手起腳落間,慘叫聲不絕於耳,那位何少爺,更是非常乾脆利索的一頭暈了過去。
“現在怎麼辦?”風無意偏頭看着葉凌凡。
葉凌凡咬牙道:“小妹的委屈不能白受!我這就回去告訴爹和姨母!”
懷中的顧蓮蕪豁然擡頭:“大哥,不要去!”
葉凌凡看着自家小妹委屈的神色,臉上憤然之色未去,卻見小妹緊盯着鳳眠,心中隨即明白過來。
固然何家那狗熊少爺想要強搶顧家小姐,然而顧蓮蕪是和他一起出來的,若是他在身邊,那何家的人肯定不敢妄動,先不說他回去定要捱罵,便是鳳眠和自家小妹那點小九九,甚至他與無意,都會暴露。
不管是葉家還是顧家,都是最重門庭家風的尊貴人家,他之所以沒有當初立即阻止顧蓮蕪與鳳眠,就是因爲他的內心也懂這種感覺,這種,在看不見的夾縫中生存的,希望渺茫的感情。
葉凌凡嘆了一口氣,終究神色軟下來,隨即又狠辣道:“那也不能讓這些人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