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老頭雖是大儒,道家一脈造詣亦是不凡,雖然有時會夾些私貨,但大體上是教人仁孝忠恕之道,學一些也好。幾個小孩資質進度不一,洛老頭也能因材施教,要換做是陳鵬來教,估計又得不耐煩了。
冷星雲聽了一會,暗贊不愧是能和萬事通這種築基修士談論學問的人,放下心來,轉身欲回,看見晨曦之中,魏霜兒母女正手牽着手,往這邊走來。她身穿雲霧門的大紅赤袍,頭上步搖輕擺,雖然身材沒甚變化,但比初見時多了些綽約的少婦風姿,眉目如畫,看見自己,未語先笑,鳳眼彎彎,十分動人。
“我把玥兒送給洛老夫子管教,不然都快翻天了。”
魏霜兒把還打着哈欠的玥兒丟給洛鳩,然後狠心不管身後女兒以爲被母親丟棄後的嚎啕大哭,拉着冷星雲跑回了草堂。
冷星雲見她雖然嘴上那麼說,神色還是有些捨不得,笑着勸道:“沒事的,那邊都是五歲到八歲,和她一般大的孩子,一會兒就能談到一塊去,玥兒又開朗,會玩得很開心的。”
“哎!我太慣她了,在我身邊一刻都不得閒,想打坐修煉都無法。可是把她送到明老夫子這裡,我怕等她大點,發現仙俗有別,不能和那幫小夥伴平等交往的時候,會傷了她的心……”
冷星雲聽完魏霜兒這話,知道了她的顧慮,魏玥兒畢竟是凡人之軀,老和修士們湊在一起,的確不好,年紀小還不覺得。雲霧門的規矩是門中弟子的凡俗小孩,十五歲後就不得再在山門居住,到時候就能體現出區別了,其實不用等到那時候,等沈悔等人學了兩年道法,就會懂得和體會到仙人之別了,比如精力,食慾,智力各個方面,都會有巨大差距。魏玥兒還跟他們混在一起,會非常尷尬。
“這個事情,等過兩年萬事通總領傳功之責的時候,我想個辦法解決,這兩年正好都還小,還不礙。”冷星雲想了想說道,女孩子學兩年也差不多了,等大一點也就懂事了,再想個什麼辦法不着聲息地將她和衆小分開。
魏霜兒把頭埋進冷星雲的懷中,輕輕說道:“嗯,謝謝你,你真好。”
又兩年,盛夏子時,雲霧坊。
雲霧門靈茶鋪內一個客人也無,萬莫寧和魏霜兒坐在一起,一邊打理着薰香,艾草等物,一邊聊着私房話。
“你有信了嗎?”
“沒,你呢?”
“也沒……”
哀怨地對視一眼,同聲嘆了口氣。兩人婚後雖然都夫妻和美,但幾年過去,一直珠胎未結,女人間同病相憐,屋裡被淡淡愁緒縈繞。
“我和程胖子那個之前,在無名谷腹部受過重傷,也許是原因之一……”
萬莫寧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可能,眼看這幾年安七玄那兩房妾室下蛋似的生了一窩孩子,程胖子雖然嘴上不說,但內心的豔羨不甘之情,偶爾不經意間會流露出幾分,令她一年比一年焦慮。
“那你準備怎麼辦?爲何不延醫問藥?”魏霜兒問道。
萬莫寧往屋外努了努嘴,“還不是爲了等我家這個拖累人的老子出來,等把他送到仙蹤林,我就去狂風嶺歡喜禪院,他家修士最是精通男女陰陽之道,聽說許多人在那求子得子,靈驗得很。”她一直關切地盯着門外市口,萬事通被鎖在那裡,已經整整十年,一想到今日一過,終於能父女團聚,她的眼中不禁淚光閃閃,哪有嘴上說的半點嫌棄。
“噢?”
魏霜兒遠遷而來,對狂風嶺不太瞭解,竟然聽說有這等所在,心中微微意動,“歡喜禪院?聽名字怪邪乎的,真的靈嗎?”
萬莫寧饒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他們家的男女之道,已有千年傳承,在狂風嶺名聲還可以,沒聽過什麼劣跡,要不,我倆一塊去?我也好有個伴。”
“嗯……行!如果他同意的話。”魏霜兒略作沉吟,便下定決心說道。
“他對你這般好,怎會不同意。”萬莫寧笑道,然後神秘兮兮地湊到魏霜兒耳邊:“他厲不厲害?”
“哎呀你怎麼問這些。”
魏霜兒嗔怪地橫了她一眼,但一想到冷星雲的樣子,整個身子不自覺地酥了,羞色爬滿臉龐,也低聲回道:“還蠻……強的,你家那個呢?”
“他啊……”
兩個女人聲音越說越低,不時發出陣吃吃的笑聲。
樓上旅店,當日古吉受傷躺過的那間客房內,冷星雲肅立窗前,看着樓下街市中心的萬事通,默然不語。對方正如老僧入定,閉目端坐,看上去頗爲鎮定。不過眼皮持續輕顫,不停捻動拇指這些細節出賣了他的心思,看樣子面對即將脫出牢籠的自由,即使修爲如他,也無法自持。程胖子陪一位紫玉門的築基修士站在他旁邊,小心地奉承着。
“嘿嘿,齊大掌門好手段,竟然能找上紫不與老祖的門路,我這些小人物,竟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身後傳來紫佑光那討厭的腔調,冷星雲心中作嘔,但今天大事在即,可不能橫生枝節,明己心微微流轉,擠出些笑意,回頭拿話應付着。紫佑光應該有九十多歲了,但竟然越過越年輕,老臉光澤不少,生體內蘊含的勃勃生機和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彷彿,實在是頗爲怪異。
“呸,假正經!”
紫佑光暗啐一口,越看冷星雲越覺討厭,這個人當年口口聲聲正道一份子,轉手就把王清給殺了,還到處賣乖做好人,下大力氣營救萬事通,也不知能得什麼好處。自家做了歹人,折磨萬事通這麼多年,雖然對方日後不至於敢來報復自己,但紫佑光心裡就是氣不順,不過冷星雲既然能走通紫不與的門路,他也沒什麼輒,只能佔些嘴上便宜。
兩人互相都看不順眼,紫佑光冷嘲熱諷,肆無忌憚,冷星雲通通軟綿綿地接下,滴水不漏。終於熬到子時三刻,紫佑光飛下身去,和那紫玉門築基修士一道,用令符將萬事通琵琶骨上兩道鐵鏈解開,放他自由。
“以後多長點記性,乖乖地罷!”
紫佑光丟下句話,便跟在那名築基身後,消失在燈火璀璨的夜市之中。
程胖子連忙把萬事通扶進靈茶鋪,關好門窗,萬莫寧上來一把撲進父親懷裡,放聲大哭。魏霜兒也陪着閨蜜輕聲抽泣,拿出早已捆好的艾草和薰香,點着了幫萬事通去去晦氣,冷星雲早已走下樓來,站在一旁。
“苦了你們了……”
萬事通也屏不住了,男兒淚滾滾流出,哽咽着撫着女兒的髮髻,一手攬過好女婿,抱在懷裡。對冷星雲謝道:“多虧了你的幫忙,我……”
冷星雲笑着把手一擺,說道:“不用說這些了,今天雖然是你大喜之日,但時間緊急,坊市裡的消息傳得快,不多時就會有好事者圍攏,我們還是儘快離開,什麼話回頭再說。”
“嗯……好,好。”
萬事通被人觀看取笑了十年,這時候最怕碰到這些無聊的修士,聽到冷星雲這話,連忙點頭,將女兒遞過來的新衣裳換過,便跟着雲霧門一行人,登上旅店樓頂,那裡停着一隻小型的二階飛行靈禽,是程胖子從位狂風嶺散修手中租來的,背部空間狹小,勉強能坐下他們五人,一行人再不多話,匆匆連夜離開雲霧坊,往西南方向直飛而去。
看着下方死亡沼澤的肅殺風景,萬事通漸漸收住了悲傷之情,低聲說道:“有件事我還未和冷掌門道歉,當年要不是我手賤,也不會招惹那楚紅裳,就不會有林永受傷,以至於被逼得流落天涯之事,我混蛋,我……”
“您不必如此想,當年即使林永不去應王清之約,我肯定是要去的,到時候只怕又是一番景象,說不定我反而活不下來。命運之事,波譎弔詭,難以言測,談不上那麼深遠的聯繫。”冷星雲也想開了,萬事通的錯,就在於動筆生事,其他的還真不能怪他。
“哎,只恨我素來識人不明,結交些狐朋狗友,一旦出事,不光都跑得遠遠的,還回頭奪我基業,逼迫親族。就連當年說定親事的親……”萬事通越說越激動,扯到女兒被自己連累,退婚之事,程胖子就在身旁,一臉尷尬,“爹!”萬莫寧連忙嬌嗔一聲,止住他這張沒遮攔的嘴。
“咳咳,不提這些,不提這些……”
萬事通終於察覺到說這些不好,住口不言,這隻靈禽雖小,速度卻不慢,又不用從器符城那裡繞一圈,短短五日功夫,就趕到了仙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