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發混亂的,是一場結果顯而易見、判決荒謬絕倫的比武。
邪天的孤傲離去,在衆人眼裡是對所謂武林公平正義的不屑,所以他不屑爲自己的不公平辯駁。
因此在任何人看來,邪天有資格說我贏了這句話。
輸了比賽,贏了自我,輸了比賽,贏了認同。
如此一來,作爲宋國武林第一人的宮老,就沒有太多人認同了。
饒是與宮老結成最堅定反邪天同盟的殷合,也對宮老這種作法有些納悶,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更隱蔽更大義凜然,爲何要在倉促間,用這種讓世人都不服的手段呢?
因爲他不知道,除了殺死邪天,宮老已經無法再阻止邪天的前進了,邪天在比武大賽上呆的時間越長,他就越無法遮掩邪天所綻放的光芒。
而宮老身旁的兩位武林前輩,雖沒有驚愕出聲,也都滿臉詫異地看着宮老,這種作法,完全不是這位主持武林公平正義的宮老該用的,身爲楷模的宮老,爲何會用不堪的手段打壓一位不錯的少年天才,自毀名聲?
對於這些疑惑,宮老漠不關心,但他再漠然,也不能無視脊背上那道哀怨悽慘的目光。
“甜兒,爺爺我……”宮老轉過身子,淚光閃閃,剛說五個字,殷甜兒灑下一長串辛酸的淚水,離開了裁判臺。
宮老怔怔地看着殷甜兒上了馬車決絕而去,喃喃道:“我是爲你好啊……”
比武場的混亂,很快平息下來,因爲許展堂帶着他的驍騎營百人護衛,來到了現場。
他是來看謝家逃奴、河西殺修、險些給自家戴綠帽的人的,可惜一打聽,這人贏了,又輸了,最後走了,有些疑惑。
貼心的邱陽趕緊離開,不多時迴歸,平靜的臉龐上,嵌着兩顆有些呆滯的眼珠子,當他一五一十將事情經過說出後,許展堂也愣住了。
“敢與宮老鍼芒相對,這小子真邪性。”
許展堂嘆了句,依舊沉寂於震驚之中,邱陽見狀,進言道:“許少,要不要把邪天的身份公佈,解宮老這一圍?”
“公佈?解圍?”許展堂詫異地看着邱陽,譏諷道,“宮老有何圍可解?”
邱陽一怔:“他畢竟是武林第一人,說出邪天殺修身份爲他解圍,正好讓他欠一個人情……”
“呵呵,武林第一人……”許展堂皮笑肉不笑,“既然是武林第一人,邪天如何鬥得過?他的身份我會公佈的,卻不是在此時。”
“許少,那在何時?”
“宮老再被踩一腳時!走了,回府見見謝帥,我又想看戲了。”
邱陽愣愣地看着許少絕塵而去,喃喃道:“許少的意思是,難道邪天還會回來?”
賈老闆又輸得精光。
可這次他不服。
他在賭坊門前,與同樣買邪天贏的人在向賭坊討公道,其實他清楚就算喊破了嗓子,賭坊都不會理會他們,因爲他若是賭坊老闆,就絕不會理會。
他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爲狗蛋的目光太過熱烈,射得他有些受不了,只能找點兒事做,但他細細一想,自己也冤啊,尼瑪明明打贏了,結果卻是輸,可惜離裁判臺太遠,若被他發現那老頭自己罵過,指不定他會衝過去再罵一番。
“行了,賈老闆。”狗蛋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欠我五十兩,一個月內還我!”
賈老闆一聽,苦得想自盡,但面兒上還是繃得光鮮:“切,不就二百五……臥槽五,五十兩?狗蛋你小子敞亮啊,啥也不說了,叔許了你二百五,就是二百五,哪怕肝腸寸斷都還你二百五!”
狗蛋氣呼呼地搖搖頭:“就五十兩,那二百兩,就當給那老頭買棺材了!”
“邪天我的小夥計啊……”望着狗蛋仗義的背影,賈老闆老淚縱橫,“你特麼怎麼這麼邪門兒呢,大爺我押兩次都押不中!”
陳家一行人,還站在三十六號擂臺下面,不肯離去。
在昨天,陳勤知道了邪天蠻力境八層修爲的消息,在今日,他看到了邪天打敗蠻力境九層的場景,在他眼裡沒有邪天的勝負,只有自己的潰敗。
忽然,陳勤笑了,他看向身後的老者,這位老者在前天說了句邪天的修爲不在你之下,他還記得這話,老者也記得很清楚。
所以,老者的臉色很不自在。
“我很清楚邪天的修爲會超過我。”陳勤想了想,輕聲說道,“在來汴梁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邪天何時會追上我,又何時會超過我,可惜還沒想出答案,他就給了我答案……哎,太快了。”
任誰被邪天這樣跐溜一聲甩飛,心中都會不好受,陳強亦是,不過他早就經歷過這樣的事,此時除了震驚欽佩,沒多少黯然,見陳勤也步了自家後塵,他出聲安慰道:“勤少,不必難受,邪天他……”
“我沒有難受,恰恰相反,”陳勤笑得很陽光,“我現在充滿了鬥志,知道麼,被邪天超過,我渾身都輕鬆了,沒有了任何包袱壓力,現在的我,只有一個目標--追上他!”
陳強感同身受,內心中激盪無比,恨不得現在就回去修煉,可他心中還有一問。
“大家都知道邪天贏了,他爲何不申辯呢,有在場大多數作證,即便是總裁判,也不得不改變結果吧?”
彷彿又看到了黯嵐山上那雙沉寂的眸子,彷彿又看到了即將離開陽朔城時邪天的淡然,陳勤感慨道:“他,應該是不屑用言語求勝吧……”
第一個追上邪天的,不是陳勤,而是刀魄門長老,溫水。
邪天又背上了自己的揹包,走到數日前他進入汴梁的那座城門,那時沒有人迎接他,但這時,有人彷彿要送他。
溫水一臉笑意,身上看不出任何氣勢,只有沁人心脾的親切,他花了半炷香的時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方位地打量了邪天,方纔頷首道:“在下刀魄門玄衣長老,溫水,見過少俠。”
“你好,有事麼?”邪天點點頭,問道。
溫水想了想,笑道:“我見少俠行事,雷厲風行,乾脆利落,便開門見山了,請問邪天少俠,可有意入我刀魄門修行?”
“沒。”
果然乾脆,溫水怔了怔,邪天一個字就將他滿腹言語堵了個嚴嚴實實,見邪天要走,他又趕緊問道:“你不是想入三大派修行麼?”
邪天搖搖頭:“我想去赤霄峰。”
“可赤霄峰難進不說,”溫水頓了頓,指了指邪天身後,“方纔你已落敗,絕無可能再有機會進赤霄峰,而我刀魄門……”
“誰說沒有機會。”邪天笑了笑,“我想去的地方,我一定會站在那裡。”
溫水愣住了,他認爲邪天在說大話,氣話,可當他看清邪天眸中的冷靜與堅定時,他又有些相信邪天說的是老實話。
可是,邪天又如何進赤霄峰?
溫水想不通。
“既然少俠心意已決,我就不強求了。”溫水失望地嘆了口氣,旋即笑道,“不過少俠若改變主意,我刀魄門隨時歡迎。”
邪天點點頭,朝城門走去。
“少俠,你今年多大?”眼見邪天即將消失,溫水福至心靈地問了句。
邪天頓步,半轉頭顱,清淡的聲音宛若驚雷。
“今年十二。”
溫水足足在城門甬道里站了兩個時辰,方纔清醒過來,清醒後的第一時間,他發現自己全身被汗打溼,但他顧不得沐浴換衣,在第二時間猛地衝出城門,朝邪天追去。
見識過汴梁城的繁華,再臨宣酒城時,邪天沒有駐足,徑直走進了城內。
距離開宣酒城,不過幾日,邪天跑到千里外,狠狠攪動了一下汴梁城,然後又穿着客棧老闆免費相送的玄色勁裝,來到了客棧。
“喲,是客觀您!”因爲熟悉的金票,掌櫃第一時間想起了面前慘白的臉龐和玄色的勁裝,當然,還有那位一擲千金的豪客穆亮。
還是那個院落,邪天輕車熟路推門而入,清洗一番僕僕風塵後,他盤坐在牀,閉目靜養。
因爲明悟了我字,邪天的邪帝心法突飛猛進,雖然還在邪殺階段,但已不可小覷。
他不知道的是,宮老封禁他氣血元陽的手段,名爲內氣心法,通過內氣心法,宮老將內氣留在他體內,暫時性的截斷經脈氣血,從而產生封禁效用。
內氣心法,只有內氣境高手可以修煉,而宮老露的一手隔空封禁,更彰顯了他的內氣修爲有多精深。
可就是這種用時間堆積出來的精深,在有了長足進步的邪殺面前,不堪一擊。
一個蠻力境八層的武者,怎麼可能憑藉自身之力,破開內氣境九層之人設下的封禁?
讓宮老震驚的,就在於此。
想等我輸了之後,再施展妙手解我禁制?
老子自己解!
當着你面解!
邪天不知道能夠解開封禁的只有內氣心法,他只知道自己狠狠反擊了一次,他只知道邪殺的感知比之前更廣大,更細膩,方圓十丈之內的落葉飛花,鳥語蟲鳴他聽得清清楚楚,對危險的感應更加清晰,頭腦也更加清醒靈動。
體會了一番邪殺,邪天從牀上站起,將八套功法修煉了一通後,腦海裡又出現了那套讓他首次體會到失敗的功法。
混元樁。
他必須得練,因爲他絕對不會停止前進。
他一定要練,因爲他知道,這一次,自己一定能成功!
混元樁第一樁--龜蟄。
龜,乃長壽之義,蟄,爲冬眠之說,所謂龜蟄,即是烏龜冬眠。
烏龜在冬眠時,氣息平緩而悠長,是爲龜息,換到人類身上,成了吐納一詞。
對於烏龜而言,冬眠就是脫胎換骨的休整,整整一冬的龜息,自身體最深處改善着它們的體質,讓它們更加強壯。
對於人類而言,吐納亦是脫胎換骨,通過龜蟄的刺激,洗伐武者身體最深處的血髓,從根本上改變它們的體質。
當邪天僅靠兩根小拇趾成功站立時,他的腦海裡出現了一頭壽比南山的冬眠之龜,他的耳邊出現了悠長如亙古的呼吸之音。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靜了,都慢了,都不動了,除了那頭彷彿幾萬年才呼吸一次的龜,它在世界深處,每一次呼吸,都讓整個世界的核心劇烈顫抖!
他感覺,自己就是那頭蟄伏的龜,自己的身體,就是那個世界。
站在院落外氣喘吁吁的溫水,也感覺院落裡藏着一個蟄伏的化繭蠶蛹,此時的蟄伏,只爲了不久後的展翅。
因爲展了翅,所以註定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