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城主邸環衛着一百碧甲道兵,道兵的氣都在築基規模,以十人爲一小隊,四隊據四角,四隊守四門,另有兩隊輪流在邸內外出入巡邏。我的神念中,每隊道兵的氣渾然一體,個體間的差異微乎其微——與其說我眼前是十個道兵,不如說是某修真者的十個築基境分身。再細看每位道兵,他們的嘴如鳥喙,持兵械的十指如鷹爪,裸露在外的**上烙着各種符文。道兵們的神情卻沒有修真者應有的靈動飛揚,木訥得簡直像行屍走肉。
鍾大俊道,
“我宗對自小豢養的靈禽統一傳授《太玄成鳳訣》,它們化形成妖后就編入道兵,在肉身和yīn神烙印靈符,平時cāo練陣法,戰時隨蕩魔院出征——能化形成孔雀妖的靈禽,就編入孔雀道兵。宗門凡有三千孔雀道兵的正額,撥來此地的是一千候補兵,正兵遣在DìDū抗妖。”
——我知道《太玄經》是劍宗的根本經典,和我們崑崙《上清典》、星宗《逍遙典》、龍虎《正一經》並列,但倒是第一次聽說宗門還有幫助靈獸化形成妖的法門,不知道是否有崑崙長老助在崑崙養病的逢蒙一臂之力?
——以逢蒙的血脈,rì後成就不小,但願他不要落在劍宗這種把靈獸當工具的攀龍師手下。唉。唉。
“孔雀道兵?我見識過敖饕餮的夜叉道兵,貴宗的孔雀道兵也是類似的東西嗎?”
我問劍宗諸人。
——三千夜叉道兵能把金丹中層的敖獰加持到金丹上層,不知道孔雀道兵的能耐如何?
“哼,敖妖龍的夜叉道兵,在我們劍宗的眼中如同土雞瓦狗!”
羅克敵不屑冷笑,
“天下的道兵有四等——服用符水,從凡人催成的道兵最下;妖龍選兇猛魚jīngcāo練成的夜叉道兵,至多中等;世間諸侯的jīng銳親軍大致在上等;孔雀道兵爲天下道兵之首——五百孔雀道兵組成陣法,就能把任何金丹陣主的功力加持到金丹超品!一個小隊的道兵聯手,戰力就不下新晉金丹!”
“好生厲害!讓我大開眼界!”
我佯笑着鼓起掌來,受了我的感染,飛刀男史斷忍不住插嘴,
“撥五百孔雀道兵彈壓夜郎城地頭是暴殄天物了。城內不算師尊,還有四位元嬰長老,孔雀道兵應該統統撥到前線去尋雲夢城入口。”
“不要妄言。”鍾大俊訓斥史斷。
“師弟知錯。”史斷低下額頭。
孔雀道兵小隊頭目用生硬的人言催促我們出示宗門的令牌,我們依言照做。南宮磐石忽然傳我神念,
(“原兄、琳公主,入了城主邸後,哪怕在神念裡也要叫我假名。邸內多半有劍宗元嬰者的本尊駐蹕,我們少生枝節。”)
我和紅衣少女點首。
孔雀道兵頭目驗明我們身份,他的眼神迷離了一會兒,等澄清下來,他說:
“林真人有法諭降下:崑崙弟子顏若琳、南山樵、原劍空,可入邸奏事。”
我嘴角不禁一抽,心中生起厭惡——這作派和狗官在百姓面前耍闊一般無二。要是我們崑崙宗也搞劍宗這套規矩,我死也不會入崑崙門的。
哼,老子也沒有什麼事情要報告你,我只是想進邸問問:第一,我想知道劍宗搜索雲夢城入口的進展;第二,我們崑崙在瘴林的監督到哪裡去了?——從鍾大俊等人的表現看,我們是他們在夜郎城見到的頭撥崑崙弟子,這十分奇怪。
“弟子等領林真人法諭。”
南宮磐石淡淡向孔雀兵頭目施了一禮,給我做了一個能屈能伸的榜樣。
我深吸一口氣,也對那隻呆鳥妖來了個深鞠躬
——“晚輩弟子原劍空,正要領受林真人的耳提面命。”
鍾大俊說城主邸大,留下秦霄爲我們引路。
臨別的他對我道,
“我們還有他務,暫時告退。鍾某和師弟們期待看到諸位和我們劍宗並肩作戰的英姿——啊,世俗裡有小人散佈宗門之間不和諧的謠言,諸位一定要用行動讓那些小人閉上嘴巴的,證明我們宗門同道之間是肝膽相照的。”
臨走的呂諾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知道他要怎麼謀劃教訓我。
我暗暗叮囑地藏獅子收斂自己的氣息,緊貼着我的腳跟走路——有我主人一條命在,不會讓劍宗的人加害他,哪怕我對面坐着元嬰者林道鳴這樣的蕩魔院首座。
“由我爲諸位道友帶路!”
佩青鋒的少年語氣暢快,積極地領我們入邸。
確實如鍾大俊所說,夜郎城主邸也用挪移宇宙的陣法處置過,外面看來的十畝之地,內中渾如迷宮,無人導引的確轉不出個名堂。
我們穿過一進進庭院廂房,無路處忽然就柳暗花明,看似有路處卻是絕境。我知道徑直飛降在城主議事堂最最乾脆——但有元嬰者坐鎮的地方,擅自在他們頭頂**飛,後果極其嚴重。
那少年秦霄的眼睛自看到顏若琳後,就偷偷瞄了紅衣少女很久,他自以爲掩飾得很好,但根本逃不過我的觀察。我們在花園胡**轉悠,他乘機不知道飽了多少次琳公主的眼福。
“現在世風rì下,禽獸rì多,你這樣的大美人出門,有沒有被禽獸sāo擾的經歷啊?我說以後你要在臉上遮上紗,或者把自己扮醜點,最好點幾枚豆大的媒婆痣。”
我對紅衣少女說。
“哈,我怕什麼!凡人不敢正眼看修真者;至於看了我要撲上來不軌的修真者,正是送上門被我名正言順殺掉的練功靶子。求之不得。”
——你是用自己的顏來釣魚啊。我悶頭想,這樣的手段和妖魔化美人吃人是不是有點疑似呢?小母夜叉!
秦霄的肩有點抖,是被我和顏若琳剛纔的話嚇得吧。
我回頭看看南宮磐石有沒有掉隊——自從進入城主邸後,他的氣息就變得十分詭異,我的六識自然能把握住他,但是又很容易錯過他,往往把他誤作景緻的一塊山石、一罈盆栽。這頗類似我當初和慕容芷戴上路人甲乙面具的效果,在意識中我忍不住要忽略掉他。
他是使用了某種我不知道的奧義法術,要在這元嬰者坐鎮的邸內儘量隱藏自己的身份。
“啊,穿過這個花園就是師尊高臥的棲鳳閣了,原來是江夜郎那個敗類的大同樓。哼,同什麼,和妖人同一塊兒去嗎!”
少年學着他幾位師兄的樣子,對已經挺屍的那個元嬰又罵上一句。
“那要我是妖人,秦師弟會不會奉師命來斬我啊?”紅衣少女嘻嘻一笑。
“這個,這個,琳公主怎麼會是妖人呢?”
“要是我是妖人呢?——秦師弟斬不斬我。”
她語氣成冰,目光如針尖。
“怎麼會?怎麼會?哈哈。這個玩笑開不得。”
秦霄尷尬地乾笑起來,我們耳畔響起了棲鳳閣外轟隆的小瀑布聲,他立刻轉移話題,
“看,瀑布上是蕩魔院的三位元嬰上座長老在弈棋吶!我給諸位引薦下——那觀棋的淺紅袍中年是梅先生,捏黑子的白衣文士是虛心子,托腮不語的青服老者是歲寒公。他們並稱蜀山三友,當年成道都受過我師尊的提攜和指點。”
秦霄的臉sè不禁漾出憧憬羨慕的表情。
瀑布巔架起來的草廬裡,白衣文士和青袍老者對着石棋盤臉sè凝重,片言不發,完全無視我們的來臨。那個梅先生倒是看看棋局,賞賞園景,眼睛四處不老實地轉溜。和我們的眼神對上後,他還傻笑起來,向我們這邊揮手。
瀑布池右有一條小徑曲折通上鳳棲閣,草廬正置在小徑之側、鳳棲閣下。
這三人看上去只是身體健碩,連外功都沒有修煉過的凡人。但是凡人出現在這個修真者雲集的腹心之地,本身就是極不平凡的事情。我見聞中的銀龍、任平cháo、宇正宏、屈靈星,哪個出場不是和凡人彷彿?他們雖然是金丹者只能望其項背的元嬰者,在逆天修行成仙的道路上站在高山上俯視我們——可是,只要沒有顯露神通的必要,這些人比哪個金丹者都順乎天道賦予凡人的角sè,毫無矯揉的感覺。
——我收斂氣息的“絕”、顏若琳的隱身法、南宮磐石讓自己融合入環境神秘神通,以上手段,比起他們的道法自然,還是顯得太刻意了。
見秦霄沒有回答,轉移話題,紅衣少女罵了一句,
“無趣!”
她轉而問我,
“原師叔,那要我是妖人,你會不會奉師命來斬我啊?”
也不知道她忽然腦子那根筋搭錯,不找人問個答案不肯罷休。
我給她個乾脆,
“那還用問!宗門的命令我斬你,我當然斬你——我是宗門弟子,要完成他們指派的委託,你這個小母夜叉還是死了個乾淨好——不過,我們相識一場,我儘量留你個全屍——啊,還是用我的雷法把你火化好——不讓禽獸侮辱你屍體。”
我不假思索。
她明豔地笑起來。
“好極了。那如果宗門不命令你殺我這個妖人,你會不會爲了斬妖除魔的大義殺我呢?”
我考慮了下,
“首先,我毛大義都不懂。要是打不贏你,我自然不會上門殺你;如果打得贏你,你和我那麼熟,我爲什麼要殺你——我自己的朋友,誰都不準動。恩,誰都不準動。”
少女咯咯地笑起來。
秦霄的臉兒變了sè,
“你們崑崙怎麼,怎麼說的話和敗類江夜郎一般無二……這是和外道勾結的敗類才說得出口的話。琳公主、原師兄,慎言!慎思!”
“說,不妨把你心裡的念頭都說出來。我很想聽聽現在宗門內其他年輕弟子的想法,我們劍宗的弟子就是不敢說話,什麼都悶心裡。放心,想法嘛,又不是行動。你叫什麼?哦。他叫原劍空,是崑崙的外門弟子?說出來,小原師侄,我保你無事。”梅先生在虛空裡踏出一步,已經從瀑布上的草廬施施然走到我們之前。他的臉帶微笑,如沐春風地慫恿我。
我哼了哼,
“我之前去過凌牙門,那裡是上官天泉闢給天下修真者的公地,只要遵守城規,無論正邪,都可以在凌牙門ZìYóu交流;夜郎城主把此城做瘴林修真者的公地,多少年下來,天下的修真者都沒有異詞。怎麼忽然之間,他就成了藏污納垢的敗類呢?貴宗既沒有請諸宗公議,還擅自殺人、奪城、洗城——曲在你們;夜郎城主要維護他定的城規,被你們殺死,他是冤屈的。”
對他們作爲的不滿我已經按捺在心裡了很久,終於還是脫口說出來舒服。這次我算剋制,沒有爆一句粗口。
(“聰明本來是一件無用的事情,原兄還沒學會做聾作啞;琳公主也恃寵而驕了。”)南宮磐石的神念傳了一陣嘆息。
“我纔剛過十八歲,不聾不啞。”我頂了他一句。
我眼裡看到秦霄的臉已經如同死灰。
紅衣少女呸了一句,“我也看你們劍宗殺人奪城不慣得很。”
梅先生負手望天,
“你們都是好孩子,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怕說出來,只是歷練還少,看不透世情,不明白大人的想法……我們劍宗原來也有這樣的弟子,現在不知爲何很少了——但是,我要告誡你們一句——修真者既要講出和做到自己的想法,還要學會如何活下去。”
他轉回草廬,讓出上閣的小徑,繼續看棋。
“我代你們崑崙的師尊,給你們的失言一點小懲罰。這件事就揭過了。”
然後,我的神念掃到頭上懸了了一座無形的大山。
接着,我無法後退、左轉、右轉、沖天、下地。神念中八荒**都是山。
沒有一座山顯現在庭院裡,但是我知道有七座隱去的山堵住我的進退之路。
七座讓人絕望的山頭。
梅先生放出了他的念頭。這種念頭超出了我能把握的邊際。瞬息之間,他從哪裡搬來了七座山頭,並且縮於一個小小的庭院裡。
我只能硬着頭皮向前走,但前面會有什麼等着我?
不,我要往前走!屈靈星覆蓋整個白雲鄉一郡之地的念頭我都敢面對,我不怕!
這點,不會讓我絕望。
“你把小朋友嚇壞了。”青袍老頭嘀咕了一句。
“梅先生教訓教訓他們也好——歲寒公,長考完了沒有,我想出近一千種你的後招了。”白衣文士拿出把扇子往自己脖子扇風。
“師叔,我們嘴爛,只好認栽了——梅真人剛纔用天罡法術‘移山填海’封了我們去路,這傢伙的元神已經搬七個小山頭,前面攔路的念頭必然不多,我們衝過去,就當宗門的一次歲考。”
她的金蓮慶雲綻放,“火裡金蓮”的天罡法術已經催動,先我一步硬衝上小徑。這個防禦法術是萬靈藥,遇到什麼東西都能抵擋一陣。
我把地藏獅子抱給南宮磐石,
“你沒有出言得罪劍宗,梅先生肯定放你過關。地藏獅子替我護好。”
地藏獅子對我汪汪了一下。
南宮笑,
“你是護自己朋友的人,我會和你共進退。”
“啊!”
顏若琳通地跪在**石階上,用劍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但不能前進,大口大口吐血。
但她的火裡金蓮依然光華閃耀,全然沒有被攻破或者削弱的跡象,但人卻十分萎靡,一幅被重創的模樣。她倔強站起,催發出更加濃烈的金蓮光華,卻吐出了更多的血來。
我周身雷電環繞,衝上她前,走到同樣的位置,也撲倒在地。
我的穴竅地籟響起了異動,我忽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以前遇見過這種神通。
那是銀龍殺掉一船人的神通——外功者三竅流血死,築基者七竅流血死。
一種沉默的聲音讓地籟發生了擾動。越jīng微複雜的地籟,發生的擾動越大。也就是說天地一體越和諧的修真者,會遭受到這種沉默的聲音越大的反噬。
“大音希聲。”
道書的一個詞蹦出了我的嘴,我把氣收斂到無,地籟的穴竅停止了運轉。
“原來如此,他還練成了這種天罡術。”紅衣少女的氣也收斂起來。
我們如同最普通的一對凡人男女一步邁過了那條音線。
“不錯,但你們想必也會想起來,大音希聲和大象希形是成對的天罡術。”梅先生微笑。
第八座隱去的山當我們的天靈蓋砸下!
我的神唸完全沒有感應到它在我們前面靜待。
我們完全來不及爆氣託山,即使託山,我們任一人也沒有那樣變態的膂力——只有十龍之力才能辦到!
“轟!”
我眼睜睜看着山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