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京華與北州交界處的某個地方。
高高低低的野樹遍佈,各種各種的草木鋪滿了視野,直達看不到的遠方。這裡似乎是一處未被開發,或者被遺忘的山林混合丘陵的地帶,在現代化進行極快,覆蓋面越來越廣的華夏,這樣的地方已經是越來越少,一直向北,偶爾可見片片或大或小的農田,再向前,視線中開始出現一個個與現代風格嚴重不符,格外粗糙的房子。
這裡,應該是一個小村落。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淺藍色的印花裙子破損了多處,下方露出的小腿佈滿了淤青和道道血痕,頭髮很亂,一張小臉滿是泥污,額頭之上還有着多處擦傷的痕跡。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漂亮的如最純淨的寶石一般。她推開那個已經開始熟悉的木門,緊張的看着那個年四十,一臉淳樸笑意的婦人,怯怯的說道:“阿姨,可以……再給我一些糖嗎?”
“那些都吃完了嗎?來,孩子,先進來坐坐,我這裡有很多好吃的。”中年婦人一臉和善的說道。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是在三天前,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從很遠處的那個山壁上跌落下來的。往年,也曾有人從那上面不下心掉下來。雖然她的衣服已經髒亂,但依舊看的得很是華貴。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的臉上滿是讓人心疼的膽怯,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哀求着向她要一些白糖……她後來還知道,她和這裡的很多戶人家都要了一些,最後還要了一個小碗,然後匆匆的跑開。
生活在這裡的人只有那麼幾十戶,平時大都自給自足,一年半載都不一定出去進城一次,性格也都是淳樸善良。這個女孩有着一雙漂亮的不像話的眼睛,讓人忍不住的想要喜歡她。所以她要什麼,他們有的話,都會給她……第一天,她捧着一大包的白糖離開,跑的很快,很急,看她的樣子,原本想要追上看看的也都放棄,以免驚嚇到她。
昨天,她又來要了一些食物,神情依然膽怯,輕輕的說謝謝,最後,也是很匆忙的跑開。
又一次看到她,看她的樣子,隱隱要比第一次見到時消瘦了一些,讓人不自禁的心疼,她想把這個女孩留下,讓她好好的吃頓飯,再好好的洗個澡。洗的乾淨了,應該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吧。但是女孩卻搖頭:“謝謝你阿姨,可是……可是我不可以離開太久,我需要一些糖,阿姨……”
看她緊張不安的樣子,婦人也不忍心再堅持下去,馬上說道:“好好,孩子你先等一下,我馬上就拿給你。”
很快,婦人就拿了很大一包出來,放到了女孩手中:“來,這些都給你。”
這些,已經是她家裡的所有,比女孩第一天要到的加起來還要多。女孩接過,牢牢的抱在懷中,顫動着眼眸,真誠的說道:“阿姨,謝謝,我將來……一定會報答你的。”
“報答就不用了。好好的把自己照顧好,不然家人會擔心的。”婦人愛憐的說道。
“我……我會的,阿姨再見。”
“哎……我這裡還有一些水果……”
拿到想要的東西,女孩一點都不願停留,匆匆忙忙的就跑開,似乎是真的有什麼很急的事,連婦人呼喊她的話都沒有聽到。中年婦人搖了搖頭,低聲自言自語:“她要那麼多白糖做什麼呢……也好像不是給自己吃的。”
踏過荒野、草叢,穿過一個小樹林,小心的走過一條清澈的小溪,女孩來到一處鋪面着亂石雜草的地方。她的腳步很是匆忙,生怕自己跑的會慢了哪怕一點點。很快,她看到了那塊最大的石頭,一直跑了過去。
巨石的另一邊,一個人正躺在那裡……他所躺的位置鋪了厚厚的一層乾草,很是鬆軟,在巨石的遮擋下,夏日的陽光也照射不到他的身上。這個人看不清面貌,因爲他的整張面孔都佈滿着血污和傷痕,一身衣服破爛的難以找到一處完好的地方,原本的顏色已經完全看不見,唯有深的不能再深的暗紅色,並散發着一股格外刺鼻的腥臭味。
三個晝夜過去,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他始終一動不動。
女孩來到他的身邊,看着安靜中的她,緊張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她拿起放在旁邊的一個小碗,注視着一動不動的他,輕輕的說道:“哥哥,等我一小會,馬上就有吃的了。”
她拿起今天要來的白糖,倒了許多放在小碗裡,然後回到了那條清澈的小溪旁,盛上了大半碗溪水,又洗乾淨自己的手指,用手指輕輕的攪拌,默默的看着碗裡的糖緩緩的溶解着。
溪流潺潺,清澈見底。水面之上,女孩看到了自己又花又髒的小臉。愛漂亮是女孩子的天性,以前,即使全天不出門,她也總是會讓姐姐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換各種好看的衣服,一天要洗兩次澡。但現在,她已經根本沒有任何心思去顧忌這些……她的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夜幾乎徹底崩塌,支撐着她的,只有那個一直昏睡不醒的人。
清風吹來,水面微漾,晃動的水面弄花了她的倒影,她一邊攪拌着,一邊呆呆的看着水面,眼神逐漸的迷濛,水面之上,她隱約看到了那張魂牽夢縈的容顏,看到了她又一次捧起她的臉,還那麼喜愛的在她臉上親一下……
“天天不管穿什麼衣服都好漂亮,比童話中的公主還要好看。長大之後,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孩子。啊……哥哥,你也來親一下天天嘛。”
“天天,今天想吃什麼?今天想不想和姐姐學做飯呢?”
“來天天,這些都你喜歡吃的,不過說好了,要慢一點吃,不可以狼吞虎嚥,不然對身體不好的。”
“我們現在是一家人,當然要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的。”
………
“姐姐……姐姐……嗚嗚……姐姐……”
女孩哭了起來,眼淚一滴一滴的從眸中滑下,落在清澈的溪水之中,打起一個又一個小巧的水花。從被撿回到新的家裡,每一天都是那麼的美好,姐姐那麼溫柔,總是把她當公主一樣的寵愛着,不肯讓她受到哪怕一點點的委屈,滿足着她各種任性的要求,給她做最喜歡的飯菜,買最漂亮的衣服,陪她一起玩她並不感興趣的電玩,給她洗澡,睡覺的時候都會輕輕的摟着她。她習慣性的沉溺於她的溺愛之中,甚至連起牀後穿衣服都要她來……回想着曾經的一天又一天,幸福的那麼不真實。只是,一切就那麼破滅了。現在她只有在夢裡,纔會回到那個時候,纔會再次鑽進她的懷抱,傾聽她柔軟的聲音。
她哭了好久,碗裡的糖也終於溶解完。女孩擦乾臉上的眼淚,端着碗,小心的走回。爲了哥哥,她必須要堅強,就算哭,也不可以在哥哥面前哭。
溶解了很多的糖,溪水變得很甜。女孩費力又小心的抱起男子的上半身,讓他上半身傾斜的依靠在巨石之上,然後拿了盛滿着糖水的碗,輕輕的喝了一大口,放下碗,然後用小手分開男子慘白的嘴脣,身體俯下,將自己的嫩脣與他相貼,用最溫柔的動作,小心的將口中的溪水一點點的渡到他的口中,動作小心的彷彿他是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般。
那個夜晚之前,他受了很重的傷,昏迷了三天。她記得,那三天之中,姐姐每天都會用這種方法餵給他糖水,因爲昏迷中的他無法進食,也最好不要沾油煙葷腥。這些天,他昏迷着,記得那幾天的女孩就鼓起勇氣,向她找到的人要了很多的白糖,再用溪水融成糖水,學着姐姐當初的樣子一口一口的餵給他喝。
這裡住的那些人都很親切,但她依然不敢讓他們知道哥哥的存在。她雖然還並不完全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但知道現在外面一定有很多要抓他的人,一點都不敢讓他暴漏在別人的眼中。
從她在這裡醒過來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個黑夜,三個白天。明明是三天,她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在擔心和害怕中等待他哥哥醒來的每一秒鐘都是一種難忍的煎熬。
而彷彿是上天迴應她的堅強,昏迷之中的男子呼吸一天比一天的平穩有力,身上數不清的各種傷口也都在悄然癒合,到今天已經癒合了一大半,一些不算太重的傷痕甚至已經完全消失……這種恐怖的自愈能力,或許也只在科幻電影中出現過。
這樣的變化,也給了女孩無比之大的希望和動力,除了去找那些叔叔阿姨要一些吃的東西,她所有的時間都陪在他的身邊,以免他醒來時自己不在。
用了好久,終於把碗裡的糖水喂完,女孩又重新把他的上半身抱起,放回了她鋪好的厚厚軟草之上,然後蜷縮起身體,倚着巨石坐在他的身邊,眼眸癡癡朦朦的看着他,一直看着……
哥哥……快點醒過來……你明明說過的,會保護我,照顧我一輩子……你明明說過的……
女孩的眼眸又一次悄悄的溼潤。但她馬上又咬了一下嘴脣,堅強着不讓淚珠掉下。
而就在這時,凌塵的右手小指輕輕的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