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4章 棋

時八以八歲的姿態,投生到封神的時空。

地點是完全隨機。

如果是很小的小孩,默認是穿越成別人家的孩子(名爲“在家”),受到父母的照顧。但是這同時意味着失去自由選擇陣營與勢力的權利。

但是也可以選擇投生到野外(是爲“在野”),保留自由選擇陣營的權利,同時面對野外莫測的危險與渺茫的機緣,年紀如果太小,自保能力就會很差,危險就會相應放大。

年紀較大的青少年,默認是在野,但也可以選擇在家,不過一般選擇年紀大的,都是爲了獲得(自認)充分的自保能力,以保留對未來的自由選擇權。

同時贏得更大機率的奇遇機會。在論壇上有一個秀奇遇的貼子,已經打入前十。貼子裡有各種玩家秀各種奇遇。原貼是某玩家一降世發現身邊有株小樹結着兩棵頭上頂着問號的大果,壯着膽子吃下去後,一下子身軀暴漲,從小小明長成大姚明,青面獠牙力大無窮,這時從山裡竄出來一老頭衝他大罵,說他糟蹋了好東西那果子再過幾天就成熟了成熟之後再吃下去就能長翅膀了云云。玩家一聽往身後一摸,背後果然長出兩個小小的骨質增生的突起,有了翅膀的萌芽。頓時後悔得要死,覺得自己要是再緩幾天,沒準就能吃成雷震子第二了。接着就有人秀翅膀,說自己一降世就發現一條大蠶向她吐絲,當時嚇得要哭,偏偏渾身無力還不能掙扎。結果就被大蠶作成繭給包了。完了系統還給一進度條加提示,說在進度完之前若不能掙出去,她這輩子就完了。

於是奮起全身氣力掙扎,終於在進度快滿時破繭而出。一出來就發現自己懸在半空,調出三人稱視角一看,才發現自己長出一雙華麗麗的蝴蝶翅膀了。後面配着一幅華麗麗的圖片作證。

接着有第三人跳出來說這不算什麼,說他降世還沒睜眼就聽見海浪轟鳴,起身後四處一轉,發現身處鳥不拉屎的一個小小荒島。除了一些荒草枯木,別無他物。眼看活活餓死,死馬當活馬醫,把草木堆成一堆,灑了點水,丟上一火球,燒起一堆煙,以求萬一有人看到。怕煙氣不夠,又在上面加了泡尿。

結果還真被人看到,不是一般人,是附近海島的修士,採藥時路過,被突如其來的這股煙味兒嗆到。望下一看,就發現了荒島上的小小少年。憐他孤苦無依,又喜他聰明伶俐,於是收爲藥童。就此結上難得一見百里無一的仙緣,站上一條開了掛的起跑線。

回覆中字裡行間紅果果的秀優越元素,挑起衆多圍觀者的各種不服,隨後是各種降生奇遇鳴鑼登場,攀比較量。夾雜着這種囧遇與糗遇,最後發展成奇遇彙總貼。深受廣大讀者喜愛。

時八也喜歡看那個,潛意識裡也期待奇遇,但也只是一般期待,沒有熱心到不斷自殺投胎求奇遇的程度。但也不會將陣營選擇權白白地交給系統。所以自然選擇了“在野”。野外生存,需要一定的實力自保,年紀不能太小,所以他又選了八歲。

在一陣暈頭轉向之後,界面再次明晰,耳畔傳來蟲鳴鳥叫,水響風聲。

一睜眼,眼前現出茂盛的草木,四下一轉,都是草木,鬱鬱蔥蔥,兩邊地勢高聳,有山,他“投”生在一片荒無人煙的樹林裡。

這很平常,在封神那個時代,人口本來就不多。如果按後世的算法,每平方公里不到一個人。玩家像撒芝麻一樣撒進來,絕大部分都這樣。選擇投生“在家”的除外。

他需要確定自己的方位。

循着水聲,他找到一條小溪,在林間緩緩流淌。

他現在可以選擇順流而下,下到一定程度,多半可在水邊找到人跡。但他選擇了逆流而上。雖然他不是非碰上仙緣不可,但是試試也是無妨。何況登高致遠,觀風望氣,也是尋找人煙的一法。對身懷望氣術的時八而言,這個法子尤其適用。

半路碰上三五棵果樹,樹上掛滿野果,青紅摻半,煞是可愛。時八試着吃了一顆,沒有中毒跡象,但也沒發生特別的好事,而且味道也不怎麼樣,裹腹而已。還在時八意料之中。畢竟數量太多,首先就不合物貴則稀的常例。這些野果若有什麼神奇,山中的野物怎肯放過?

時八取了大半揹包,以備路上充飢解渴。隨後繼續往上。路上平靜,既沒碰上什麼危險的惡獸,也沒碰上什麼珍貴的仙草靈藥。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爬到山頂。跟普通爬山沒什麼兩樣,蟲鳴鳥叫中,越發顯得周圍寧靜,時八的心神,也隨之靜如止水。

到山頂望了一圈,沒看到什麼了不得的氣相,也沒見到人煙,多半是投到了什麼窮鄉僻壤,荒山野嶺。時八轉身,準備下山。眼角的旁光,掃過一處山坳。頓時一愣。定睛再看,那處避風的山坳裡,確實有人。三個人,一個滿頭白髮,一身灰白麻袍,一個鬢角斑白,衣青,一個滿頭黑髮,衣皁。

三個人盤腿坐在一四四方方的小石桌前,倒像是打麻將三缺一。

時八不由尋路走了過去。

如果他沒有看花眼的話,這三個人頭上都沒有氣。或許是氣息太淡隔得太遠所以沒看見,或許是氣息被他們收斂了所以看不到。考慮到這裡的荒涼,後一種可能性顯然更大。而如果是後一種可能的話……

走得近了,時八纔看見,他們不是麻將三缺一,是在下圍棋。青衣與皁衣對弈,麻衣坐在中間,眼簾低垂,看不出是在觀棋呢,還是坐在一邊打盹。

在歸去來兮的影響下,時八對圍棋也頗有興趣,於是湊過去看棋。

一看就眼花。石桌上的棋盤,縱橫明明只有十來道的樣子,可是認真看過去,卻怎麼也看不到邊。無論往哪邊看,都看到一團團的黑子白子交錯在一起。繁複得堪比銀河裡的星星。

目光脫出棋面,回頭再看,石桌上還是縱橫十幾道。

“小友看棋?那邊請坐!”

時八耳邊,傳來一個和藹的聲音。循聲望,白髮的老者,不知何時,擡起了眼簾,笑眯眯望着他。隨後以目光示意三缺一的最後一個位置。

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石凳。時八坐上去,再看棋局,終於不再出現漫天繁星。

局面一目瞭然。哪怕時八的圍棋僅僅稱得上入門,也可以一眼看清,盤面上明顯黑棋佔優。白棋通共也才稀稀拉拉二三十個子,其餘的都是黑壓壓的一片,根本連腳趾頭都不用想。時八無法理解,爲什麼如此清楚分明的局面下,這些人竟然還在你一枚我一枚往棋面上擺子!

時八看了一下就看不下去了。這兩個哪裡是在下圍棋,根本就是在亂擺,該連的沒連,該斷的沒斷,何況局面已經這麼清楚。

“小友似乎有很多疑惑?”老頭的聲音再次傳來。

時八欲言又止。

“呵呵,小友不用擔心打擾他們。我施了個小術,我們的話,只有我們聽得見。”

“貌似這棋已經不用再下了吧。”時八遲疑地道:“難道這不是下圍棋?”

“這是下圍棋。”

“那麼就是有特別的規則?”

“小友好悟性。確實不是凡間的規則。”

“哦!”時八點頭,心頭竊喜。老頭這話,不經意間就說明了他們幾個不是凡間的人。

“凡人下棋,講究個你輸我贏,你死我活。我輩下棋,講究的卻是長生不死。”

“呃,長生不死,說的是人,還是,棋?”

“棋。棋之理趣,法天象地,暗藏陰陽消長之機,凡人下棋,下個幾百手,便下不下去了。這是棋盤中的陰陽二氣,再不能流轉,只能崩盤,清洗重來。

這是輸贏之棋,不是長生之棋。

我輩下棋,是爲體悟長生之妙,故而下的手數越多越妙,棋子在棋面上存在的時間越長越妙。對我們而言,侵奪對方的氣數,只是手段,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讓自己長久的存在下去啊!”

“但是現在的局勢,已經非常明朗,實在沒有下下去的價值了啊!”時八還是不解。

“小友的思維,還停留在你輸我贏的凡人境界啊!”老頭嘆道:“不如這樣,咱們就着眼下的棋局,接着下下去如何?”

“好!”時八想想,點頭答應。

接着眼一花,對弈的青衣人與皁衣人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他和白髮老頭。他執黑,老頭執白。

這盤棋,時八下得前所未有的爽,簡直就像玩遊戲開了金手指。自他跟歸去來兮學下棋以來,就一直被歸去來漫不經心地虐,從來沒來揚過眉,吐過氣。這一次,卻是大殺四方,好不痛快!

黑棋已經佔據絕對優勢,隨便下都能穩贏白棋。而時八果斷切斷瞄了很久的白棋的一處可能的聯繫之後,更是將白棋棋面上最後一條活路斷送。

大局既定之下,痛快淋漓地時八將所有的白子吃了個一乾二淨。

酣暢地深呼吸一口氣,時八望向老頭。

白頭還是微笑着,不慌不忙往棋面上擺出一個子。

那是黑棋圍出的一個大空。

但是這一手實在太無理。因爲怎麼看那裡的空都不夠白棋擺出哪怕一個活眼出來。

時八按納心中不悅,毫不留情地迎頭痛擊,將白棋接下來下出來的白子統統收拾。

棋面上再次只剩下黑壓壓的一片黑棋。

老頭不依不饒,繼續往上擺子。時八繼續隨手吃。這時棋面上已經沒有太大的空,白子擺不了幾下,就會被四處合圍的黑子吃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漸漸的漸漸的,棋面上再沒有白子可以落腿之處。都是黑子,除了黑子,剩下的都是一個眼的空。那樣的單眼,除非白子下下去就能提掉一片黑子,不然就不能下。因爲這時再下下去,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然而老頭還是不依不饒地往裡面落子,落完了隨即又將子自己提掉。

然後笑眯眯看着時八。

“還要下?”時八錯愕地望着老頭。

“當然。”老頭含笑點頭。

“爲什麼?”

“仙人的壽元,悠遠無期,圍棋法天象地,而天地只有一個,所以棋局也只有一個。只要我們還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們就不得不繼續下這唯一的一盤棋。所以,小友請繼續。”

時八擦着汗,投下一枚黑子,將自己的一個眼堵上。

老頭笑眯眯,象徵性地投下一枚白子,然後取走。

時八再次堵上自己的一個黑眼。

眼位越來越少。

到最後,整個棋面上,滿滿的都是黑子,只剩下最後的一個眼位。

輪到老頭下。

老頭投下一枚白子。

將滿盤的黑子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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