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炎坐在家裡的那冰涼的地板,已是暮色四合的跡象,這樣沉重的色彩也似一記重錘,重重地砸在了霍炎的心口上。
他可以記得同樣是這樣的向晚的風景。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女孩子被一個婦人帶入了他所在的孤兒院。
她瘦弱的身子躲在婦人的身後。當時的他,也如同其他小朋友一樣,趴在窗口那兒好奇地看着她們與院長在辦公室裡談話。
那女孩子低着頭,那利落的馬尾辮烏黑烏黑的,如同那瀑布一般。只見她雙眼不經意瞥見了一張張往她們那裡看的臉時,她不禁輕皺了秀眉。不久,那個婦人就走了。
留下了那女孩子一個人。
霍炎是個熱心的小朋友。他知道這個女生可能以後是他們孤兒院裡的一員了。他想上去跟她打招呼,可她那樣子分明是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
他想想,還是作罷了。於是,他便和他的夥伴去玩了。而那女孩子一直坐在那張凳子上,默默地不說話。警惕地防備着所有人。
霍炎玩得累了,坐在了凳子上休息,發現她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沒有人找她說話,沒有人找她玩。
他還是上前去了,問了聲,“你好,我叫霍炎,你也可以叫我阿炎,你叫什麼?”
小女孩擡頭看了眼玩得一身汗的男孩子,她沒有開口告訴他,她叫劉美萱,而是繼續調回她的頭,看着大門的方向。
霍炎見那漂亮的女孩子不理他,也不惱。反而坐到她的旁邊,陪着她一起看。
他輕聲問道,“你在看什麼?”
劉美萱奇怪地看了看他,不知道爲什麼他明明那麼喜歡玩,像個帶頭的一樣,現在居然陪着她一塊坐。
數日下來,兩個小朋友還是一起安靜地坐在那兒,望着大門口。霍炎問了聲,“那天帶你來的人是你媽媽嗎?你在等她嗎?”
“嗯,媽媽說會回來接我的。”劉美萱的小手抓着脖子上的平安符。這是媽媽親自給她戴上的。
“可是,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你媽媽不會來了啦!以前,我媽媽也是這樣對我說的啊。”霍炎對她說。
“纔不是,我媽媽說會來接我,她一定會接我回家的。”劉美萱堅決地說。
“大人都是騙人的。我媽媽不要我了!你媽媽也一樣!”霍炎說道。
“阿炎亂說!我媽媽好愛我的,她不會不要我的。”劉美萱賭氣地推了他一把,把他一下子推到了地上,“不理你了!阿炎好壞!!”
“我說的都是實話!不然我爲什麼會在孤兒院?大人都是騙人的啦!”霍炎想要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可是,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媽媽跟你媽媽纔不一樣!”劉美萱聽得心越來越慌了。然後兇了他一下,他只能賭氣地也不理她了。
劉美萱看着那個陪了她好幾天的夥伴走掉,自己還是繼續坐在那張凳子上張望。她知道害怕真如霍炎所說的一樣。她的媽媽不要她了。
她不要進孤兒院,她有爸爸,有媽媽,爲什麼
要進孤兒院?她不要!她不要!媽媽,快點來接美萱吧,美萱好害怕!
天越來越晚了。劉美萱守在柵欄上,雙手抓着門柵,眼巴巴地看着黑色的街道。她的臉失望極了。
霍炎看着她,那夜幕中瘦小的身子,堅強的身影。他有點反悔了說那樣的話。
明知道就不該告訴她被人丟棄了。他知道那種感覺的。
他緩緩地走到了她的身後,輕輕地拍了劉美萱的肩膀,“對不起,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們去吃飯了,好不好?”
劉美萱倔強地不肯回頭看他,緊緊地抓着門柵不放,“我不要!我要等我媽媽。”
“如果她不來了呢?你要餓死嗎?”霍炎問道。
“不會的,她會來的。”劉美萱又大聲吼道。霍炎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跟她說不到一塊。所以他乾脆不說了。
“好吧,也許她一會就來了。我們先吃飯,說不定吃完飯她就來了,好不好?”霍炎拉過劉美萱的小手,安慰道。
可一等再等,還是沒有江琳珍的消息,劉美萱開始相信了,媽媽真的不要她了麼?
他不知道她當時是怎麼想的。只記得在那天晚上,她穿着她來時的衣服,鬼鬼祟祟地跑到了他的牀邊,搖醒了他。
“阿炎,阿炎……”劉美萱刻意地壓低了聲音,喚着他。
霍炎半夜起來了。他睜開睡着了的眼睛,看着半夜不睡覺的劉美萱甚是奇怪地問,“美萱,你怎麼在這?要幹嘛?”
“阿炎,你起來吧。”劉美萱祈求般地看着他。
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他一邊換着衣服,一邊問道,“有什麼事嗎?”
“你出來,我跟你說。”劉美萱看了看身邊睡着了的好多小朋友,對着霍炎說。
霍炎點了點頭,然後跟着她出去了,他一出去,就問了聲,“怎麼了?”
不知道她爲什麼不睡覺,大半夜的要告他什麼事呢?
“阿炎,我要逃出去。我要回去找我媽媽。”劉美萱低聲道。
“你說什麼?”霍炎的瞌睡睡蟲一下子全嚇跑了,他瞪大了眼睛說。
“阿炎,我要找我媽媽,我知道我家在哪,我認得的。我想我媽不是故意要丟下我的。”劉美萱很肯定地說。
其實,她猜得很對,江琳珍就是怕劉美萱受不了劉勇那魔鬼的折磨,所以纔要把她送走的。
“那你想怎麼做?”霍炎問道。他有看到過,劉美萱對院長說過她要回家的事,可是,院長卻不肯依了她。所以,心急的劉美萱纔會出此下策。想出要逃出孤兒院的方法。
“阿炎,你要幫我。你幫我逃出去,好不好?我以後一定會好好謝謝你的。”劉美萱堅定地說。
“你真的決定要走了?不留下來陪我玩了嗎?”霍炎有點傷感了。原本以爲她可以和他一起生活的。
“嗯。阿炎,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你就放我出去吧。不然,我爸爸找不到我,我媽媽會被我爸爸打死的。”劉美萱哀求道
。
“你爸爸很壞嗎?”霍炎聽她這樣講,好像她回家以後的日子一定不好過的。
“他很兇,每次喝醉了都打人,他老是打我媽媽,所以我不在的時候,我媽媽真的會被打死的。你看,我的手都是被他打的。”說話間,劉美萱捋高了袖子,讓她身上前幾天的傷疤給他看。就是因爲這些觸目驚心的傷痕,才讓江琳珍下定決心要送劉美萱離開那個魔鬼身邊。
“那你幹嘛還要回去了?你爸爸那麼壞,你爲什麼還要回去呢?他會打死你的。”霍炎看着那道道傷疤,他都不敢看了。
“不會的。我是他女兒,他不會打死我的。但是我媽媽她……”劉美萱沒說完,便說道,“我求求你了,幫幫我好不好?就這一次!”
“美萱,你真的要回去嗎?”霍炎看着她說。
“嗯,我要回家。”劉美萱堅定地點了點頭。不管家多麼恐怖,她都要回家。因爲,她不能讓媽媽一個人讓爸爸打。有她在,至少可以讓媽媽少被打一點吧。她也在可以給媽媽分擔一下疼痛。
“那好吧。你要我怎麼做?”霍炎真的有點捨不得。
“你裝作肚子痛,讓老師帶着你去醫院,我就可以從大門出去了。”劉美萱笑了笑說。
“那好吧。那你要好好保重哦。不要忘記我哦,我會一直記得你的。”霍炎說完,聳聳肩膀,跑到老師房間門口,喊着,“老師,我肚子痛,老師……”
不久之後,那老師神色緊張地看着霍炎,抱着他小小的身體,然後抱着他匆匆開了大門。可想而知,霍炎那傢伙的演技有多出色。
他看着臉色緊張的神情,更是演得繪聲繪色的,“老師,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老師拍了拍霍炎的背,“傻瓜,阿炎纔不會死呢……”
在此期間,一個小小的身影竄出了孤兒院。越跑越遠,霍炎看着黑夜中,那個漸行漸遠的小身影。
他輕輕嘆了口氣,放心吧。我一定會去救你的。不會讓你爸爸打死你的。
可是,此別卻沒有再見的機會了。他被人收養了。
沒想到,多年以後,竟然還有相遇的機會。真不知道是不是該感嘆這個世界真是小了,還是怎麼樣。
他的思緒至此斷絕。
風和着淡淡的花香吹拂着。
他在想,到底該怎麼做纔可以爲許馨兒守住她想要的。而又不傷害到劉美萱。
今夜的蟬鳴也來湊了熱鬧,似乎還在嫌棄男人的心緒不夠煩躁一樣。
他想起了劉美萱的那個小孩,那個小孩看着好眼熟。只是不知道哪裡覺得怪怪的。
他不知道,劉美萱是否真的是那樣的人,是否真是搶別人男人的人。如果是通過那段記憶,他堅信着,劉美萱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他到底該怎麼做纔不會傷害到劉美萱?他閉起了眼睛,一切都在好像安靜了。是夜,只是,又是一個令人煩躁的一夜。
這樣的相遇,到底是好還是壞呢?答案目前無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