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快看!東北向,安東軍主力部隊突然亂了起來!”
已經到了第十日,劉洪元親自率領八萬部搶攻東關,然而王橫始卻被另外五萬部拖延在北門之外,無法及時救援,眼看東關漸漸危急,十一娘幾乎是緊張得不敢眨眼,她一直盯着東北向,這處位於置高點的城樓,可以隱約看見蜂涌上前的安東軍,他們身着青衣烏甲,似乎源源不斷地衝殺着廣陽部的戰陣,眼看就快要擊潰關門外最後一批守軍時,忽而後方發生騷亂,十一娘雖一直緊盯着看,然而艾綠還是忍不住提醒。
白底旌面,依稀能辯出墨字爲周,援軍,終於是到了!
“王妃,看,這支軍隊大爲驍勇,似乎不廢吹灰之力便衝亂敵陣,安東軍旗被斬斷了!”艾綠激動得連聲高喊,十一娘毫不懷疑她要是脅生雙翼,此刻必然已經凌空飛去加入戰鬥了。
“黑袍,是黑袍,是先鋒軍,王妃,是殿……”艾綠高昂的嗓音徒然轉爲蚊子哼一般:“是不是殿下呀?”
十一娘看不清那個一馬當先帶領先鋒軍,如一把利劍瞬間插入敵軍心臟,導致戰陣崩潰的人是否賀燁,但她卻相信賀燁一定會親自趕回緩解葦澤關之急,因爲那時她聽賀燁詳細解釋戰計各個環節,以及預測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時,提到劉洪元很有可能孤注一擲奪取葦澤關,賀燁當時食指連連敲擊輿圖上葦澤關的標註,沉聲說道:“許是註定,這場生死之戰,最終還是會在葦澤關外展開!”
十一娘記得那時賀燁烏深的眸色裡,似有戰火隱隱,不那麼熾烈,彷彿如同灰燼之下的餘焰,奪目僅只一掠之間。
她那時便想,賀燁應當不會放過這個與安東大將決一生死的機會,正如他的先鋒軍,每一回都是衝在戰線最前端,以銳不可擋之勢,奪取勝利。
這時她站在城樓上,望着東北向那一片其實並不分明的局勢,望着那片廝殺的人馬,不知不覺微咪了眼角,流淌着笑意,更加不知不覺的是,起先還緊繃着的心情,此刻竟然真真切切的鬆弛下來。
到底還是守住了,到底還是堅持過來,先鋒軍既已殺至,此戰必勝!
事實證明,晉王妃的自信並不盲目,劉洪元幾乎是聚積所有力量展開這輪猛攻,再一次因爲似乎是從天而降的突襲功敗垂成,安東軍不少人都看到了“秦八郎”那張森冷猙獰的青銅面具,先鋒軍的殺到讓他們驚慌失措,因爲這代表着常山隘的伏軍已經覆沒,甚至可能連保定也已失守,十日,整整過去十日,他們並沒有攻克葦澤關,但廣陽部的援軍卻已經殺到,並且還是他們最爲畏懼的先鋒軍!
劉洪元眼看軍心渙散,自然心急如焚,他隔着刀光劍影,佈滿血絲的眼睛直瞪着死敵“秦八郎”,隨着那陌刀不斷揮落,每一刀都帶起血濺三尺,不斷有屍身栽落馬背,甚至刀鋒將戰馬也斬殺倒地。
他眼睜睜地看着安東軍引以爲傲的勇士們,漸漸被青面少將的刀鋒嚇得心驚膽顫,甚至有人臨陣脫逃。
劉洪元緊緊握着手中的陌刀,大吼一聲策馬衝向前去。
兩把陌刀相擊,兩雙冷眼互視,賀燁脣角勾起一彎笑意,手腕忽然一收,這看似退卻,卻匪夷所思的引得劉洪元斜斜一栽,賀燁抽出腰上長劍,往前一送,劍鋒挽出一圈冷光,劉洪元那柄陌刀“鏗”地墜地。
“保護主將!”
“撤退!”
一片嘈雜頓時讓安東軍的戰陣更加混亂,然而手腕負傷的劉洪元到底還是被層層保護起來,他不甘地回望着馬背上那個雙眼帶笑,脣角滿帶鄙夷的青年,他的手腕劇烈顫抖着,幾乎想要不顧後果地再次衝向前去決一死戰,然而到底還是幾近狼狽地撤走了,他再次看向幾乎已經近在咫尺的葦澤關,一聲無奈的嘆息迴響在心底,劉洪元知道自己失敗了,他竭盡全力,終於還是錯過了最後一線機會。
賀燁並沒有追擊,因爲他知道劉洪元的傷勢並不致命,他倒不是手下留情,因爲劉洪元同樣有重甲護身,他的劍鋒沒有辦法洞穿鐵甲,直接刺透劉洪元的胸口,他只能輕傷敵人,從心態上將其摧毀,暫時緩解葦澤關之急。
這個時候追擊,先鋒部僅有的兩萬人馬非但無法殲滅劉洪元八萬部卒,甚至可能暴露實力,這並不理智。
“去北關,先吞了安東軍另外五萬部!”賀燁調轉馬頭,目光無意識看了一眼城樓的方向,但他當然不可能看見正在那裡觀望的十一娘,他根本不知道這十餘日以來,葦澤關經歷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死攸關,他也沒有想到十一娘竟然會從晉陽城趕來廣陽,只是早前派出的斥候,稟報道安東軍有近五萬部,似乎正在衝擊北門,而與安東軍激戰者,竟然是雲州部,還是由王橫始率領。
賀燁大覺奇異,王進谷不該如此助人爲樂吧,怎麼忽然想起派兵支援葦澤關?
然而此時可不是計較這些細節的時候,賀燁當機立斷,無論王橫始是因何理由出現在葦澤關外,眼下這麼好的機會,必須殲滅安東軍這五萬人馬,如此一來,劉洪元剩餘不足十萬部,敵方士氣必然受挫,若是戰術得當,說不定不用等到武威侯,就能分出勝負了!
然而想法是美妙的,現實卻很令人沮喪,劉洪元不是蠢材,縱然狼狽撤走,也不忘發出信號,北門敵軍不待先鋒軍趕到,竟然火速撤退,而以三萬部力拼五萬人的王橫始,這時也已是精疲力盡,縱然猜到己方應是來了援軍,才讓佔據上風的敵軍放棄了攻關,他也再無精力追擊了,而且終究是情勢不明,穩妥之策,當然還是先去東關看察究竟。
先鋒軍趕到北關時,這裡已經安安靜靜,只餘一地屍首。
“嘿,安東軍跑得倒快。”柳彥不無沮喪的摸着脖子。
“王橫始還算驍勇。”賀燁四顧一眼,見陳屍當場者竟然是安東軍佔多,倒是由衷一讚,囑咐道:“仔細勘察,看看有無活口。”
他自己也躍下馬來,往城門方向走了幾步,蹙着眉不知思量什麼。
“殿下是否要入關?”只有柳彥跟上前來,壓低聲音問道。
賀燁思忖一陣,方纔搖頭:“不用,早前在東關,雖說劉洪元親率近十萬部猛攻,看着像是就要得逞,不過我觀察了一番城頭,竟見尚有不下兩千弩兵,已經嚴陣以待,說明葦澤關還沒有彈盡糧絕,我們這時入關,便難以形成夾擊之勢了,不如在外遊擊,抽空便偷襲,最好是察出安東軍糧草所在,打劫一番,徹底讓他們陷入恐慌。”
葦澤關外,山林延綿,賀燁當然比劉洪元更加熟悉地形,兩萬部隨便一躲,便能銷聲匿跡,根本不懼劉洪元追剿,倒是劉洪元那十餘萬部,目標太大,更加容易暴露駐地,賀燁尤其擅長盯梢跟蹤,要是運氣好,正逢劉洪元補充糧草,那就可能順籐摸瓜找出其屯糧之地,搶得了就搶,搶不了就燒,總之一有機會,便肯定不留顆粒就是。
至於先鋒軍的糧草,當然完全不用擔心,賀燁既對游擊戰早有準備,預先便備下幾個據點,糧草藏得不多,也足夠支持五日左右,再說他們已經到了葦澤關外,就算斷糧,也不愁補給。
“不過我們情形戰計,還是由三郎你入關一趟,與無鬱通告一聲,也好讓他有所準備,隨時配合我們行動。”賀燁拍了拍柳彥肩頭:“完事之後,到西南向十三澗尋我。”
這個地名當然是賀燁自擬,具體方位只有少數人知道。
當柳彥出關匯合時,賀燁竟然已經是襲擊了安東軍一個據點,不過收穫不大,只是兩千人前哨兵,當然這麼薄弱的兵力,也不可能是軍需屯備處,晉王殿下正覺不夠過癮,哪知便聽聞“噩耗”——
“廣陽及軍中爆發瘟疫,竟連無鬱也重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