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鈺雖未在書房陪飲,卻也暗暗關注着這邊的動靜,省得兩個男子飲得不省人事倒頭便睡,這乍暖還寒時分,染上風寒可得折騰,聽說已經喝翻了一個,正準備再遣人察看另一個是否還好,便看見丈夫走着曲線過來,顯然也已過量,她連忙上前摻扶,一邊囑咐僕婦將醒酒湯盛來,一邊提醒“小心腳下”,尹紳一本正經說道:“我早前還不覺上頭,出來被風一吹,就走不直了。”
阮鈺被逗得“卟哧”一笑,依她的經驗,丈夫這還保留着八分清醒,看來今日是完勝賀澄臺了。
哪知尹紳到了室內,往榻上一坐,拉着她的手就貼上面頰:“阿鈺端詳端詳,我這儀容是不是有礙觀瞻?”
阮鈺:……
看來經驗要翻新,某人哪有八分清醒,頂多還剩兩分。
“唉,看來澄臺兄所言不虛。”一邊說着,尹紳一邊在屋子裡繞着曲線:“剃刀呢?阿鈺快給我修飾修飾,不對,早前澄臺兄說什麼式樣時興來着?忘記了,我先去問問他。”
說着就要往屋子外走,阮鈺連忙把人拉住:“喝了多少酒,才至於成這模樣?”
“我是怕阿鈺埋怨,存心逗你玩呢。”尹紳哈哈大笑,也不鬧了,重新坐回榻上:“我原來留這髯須,同僚都稱穩重,故而我也不大在意,但今日聽澄臺兄提醒,才醒覺鴻臚寺不比得普通職署,儀容要認真修飾,只好勞煩阿鈺,日後替我留心着。”
待喝了僕婦送來的醒酒湯,洗了一把熱水臉,尹紳越發覺得清醒幾分,一邊脫了祙子泡腳,一邊問道:“阿鈺今日有心事,我早就留意到了,但被澄臺兄一打岔,不及詢問,阿鈺也不用擔心我今日過量,我還沒有睡意。”
阮鈺原本是打算明日再說那樁煩難,但見丈夫極爲認真的模樣,也知道他一貫有些執拗,既已留意見自己憂心忡忡,便決不會視若無睹,嘆聲氣坐在軟榻上,仔細解說情由:“元日時,聖上便請託長公主,留意爲同安公主擇婿,然長公主歷來與貴主便不算親近,聖上又特意提醒要以貴主意願爲重,故而長公主想着我與貴主還算交好,便商量着我協助此事,長公主出面,借宴請之名,邀約俊秀子弟,讓我留意貴主可有意中之人。”
尹紳只聽了開端,便察覺到蹊蹺之處:“聖上對貴主極爲疼惜,論來貴主婚姻大事,就算聖上忙於政務無法顧及,也該交託給皇后負責,長公主那行事……呃,有些恣意,雖亦爲貴主長輩,卻難免有失周全。”
尹紳當然是爲尊者諱,不能直言晉安長公主的恣意縱情,由這位出面宴請俊秀青年,人家不以爲是爲同安公主擇婿,怕是會誤解長公主又有意擴充情郎,那些品行端正的子弟,絕大多數都會藉口推諉,長公主哪裡能選得出真正的才俊?
關於長公主的名聲,那是街知巷聞,天子必定也是心知肚明,明明皇后爲同安擇婿,名正言順不說也更加靠譜,但天子爲何“所託非人”?
“我也深覺詫異,故而專程尋阿碧打問,阿碧只稱這也是皇后之意,我料到當中怕是有不能外傳之緣故,也沒有再追問。”
“阿鈺雖未追問,但應當也猜度到幾分。”尹紳問道。
“大約,仍是與貴主過去心結有關吧。”阮鈺也並沒明說,只是點到即止。
尹紳頷首:“昨晚聽你說,今日同安公主設宴,你得了邀帖,當然不能推辭,可是長公主見貴主久久未表意向,有些不耐,逼着你當面詢問清楚?”
“可不是這樣。”阮鈺長嘆道:“今日貴主設宴,原本就是爲了答謝長公主佳節時幾番款待,長公主纔是宴會貴賓,逼着我問清貴主意向,我也沒法推辭,可一問貴主,便惹貴主不喜,雖說沒有爲難我,卻似乎與長公主爭執了幾句,長公主竟然中途離席,可見鬧得極不愉快,我又聽貴主抱怨,說什麼聖上必定不會逼着她出嫁,是長公主自作主張……我也不敢說我雖未聽聖上親口囑託,但皇后卻已知情,並無異議,又怎會是長公主自作主張呢?我是擔心,貴主一時衝動,又再鬧生什麼事故,郎主以爲,明日我是否應當求見皇后,提醒一聲?”
尹紳思量一番,搖頭道:“貴主今日才與長公主鬧了場不愉快,明日阿鈺入宮,反倒可能導致貴主誤解皇后,這事既是聖上主張,咱們還是莫多插手纔好。”
——
同安公主卻在當日,便滿腹委屈直闖紫宸殿,這回竟然不再善解人意的等待叔父與外臣會議結束,逼着江迂立即通傳,賀燁趕到內堂時,已見侄女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倒被折騰得手足無措,他雖被同安一口一聲“阿叔”叫着,也就年長七歲而已,叔侄兩早已成年,雖說親近,但當然也會注意言行,賀燁這時只能圍着侄女團團打轉,輕聲慢語地勸撫“莫哭”,陪不盡的小心說不盡的好話,卻不可能再當同安是三歲的小孩,摟在懷裡安慰了。
同安見叔父只是如此,心中越發覺得委屈,側着身只顧抹眼淚,怎麼也不肯開口,賀燁只好連連衝江迂使眼色,讓江迂想辦法勸解侄女。
江迂急中生智,一口咬定是僕婢服侍不周,挽着袖子要斥問,到底是讓同安止了哭泣,但仍然梗着脖子:“阿叔莫要遷怒旁人,縱然同安無依無靠,僕婢們尚還不敢怠慢。”
賀燁如釋重負,又連連使眼色,江迂會意,立即跪在地上:“貴主恕罪,都是老奴愚鈍,怠慢了貴主,貴主行行好,寬諒老奴這回。”
同安又只好扶起了江迂:“阿翁快別如此,豈不是折煞同安?”
賀燁拍了拍額頭:“不是下人們過錯,看來一定是阿叔做錯了什麼,才讓同安如此傷心,但同安也知道,阿叔就是個大老粗,有時做錯了事,也沒有自知之明,咱們家貴主不妨指正。”
九五之尊竟如此低聲下氣,連江迂都覺歎爲觀止,同安卻越發難過,暗忖道:叔父這麼說,分明知道自己爲何難過,看來那件事,的確不是皇后或者姑母自作主張了,而是叔父的意願。
她越想越是悲從心來,不鬧脾氣了,卻是重重跪在賀燁面前:“阿叔,同安知錯了,還望阿叔寬諒同安,無論阿叔如何嚴懲,同安都無二話,只望阿叔,莫逼同安出嫁。”
當真是因爲這事!
賀燁暗歎一聲,皇后雖一再提醒,但似乎他這回又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