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晉王妃並不贊成重建雲州?”王知禮很快等到了報復機會。
正是在王橫始的熱心攛掇下,一行去了書房商討,當鄭敏侃侃而談重建雲州的益處後,見王妃沉吟不決,王知禮迫不及待質疑道:“雖說朝廷下令徵兵至今,太原府陸續送來了五萬兵勇,可雲州兵力仍舊遠遠不足,徵兵是一急,再者軍需也不充足,重建雲州城,對這兩件事都有益無害,王妃爲何還存異議?王妃到底是女子,當對軍情政務並不諳熟,還未體會眼下危難已經迫在眉睫!”
這時,王家那三個繼承人倒沒急着內鬥了,王知節甚至頷首支持王知禮,王橫始也抱着手臂蹙着眉頭,只用一雙厲目,逼視着面前的“小美人”。
“重建雲州雖然對戰事有利,可一路之上,我也見到了如今雲州情形,可謂一片荒涼,縱然可用授田之利吸引各地農戶遷移,然則這麼多人來了雲州,住在何處,不得收成之時,以何爲食,都督可想過如何解決?”十一娘彷彿受不住壓力,斟詞酌句才說出這番話來。
“這些當然是要朝廷解決。”王知禮搶先說道。
“朝廷若還有餘力,那麼雲州、廣陽兩部軍需,也不會只由晉朔賦貢解決了。”十一娘說道:“重建雲州一事就算我向太后諫言,但恐怕太后並不會採納。”
王知禮正想在譏嘲十一娘幾句,卻被王進谷冷冷瞪了一眼:這小子,吃錯藥了不成,此事韋太后顯然不會輕易贊同,要不哪裡還需要說服晉王妃?讓他奉承着王妃,他可倒好,連譏帶諷再加逼迫,讓晉王妃難堪,對事情有什麼益處?
王橫始笑看了一眼叔父,搶在另一個叔父面前開口:“可太后既然囑令讓王妃負責徵兵、軍需等事,如今雲州這樣境況,只有重建雲州城方能解決,王妃理應多加勸諫纔是。”
“這事,還請都督容我考慮一陣。”十一娘顯然有意拖延。
王進谷也沒了其餘辦法,只是當王妃離開後,又與衆人商議。
“王妃沒有一口拒絕,今日聽橫兒一提,又如此心急與我等商談,應當是動了意,只不知有什麼疑慮,不便挑明瞭說。”
王知禮道:“莫不是太后對王妃信重到底有限,王妃纔沒信心說服吧,阿父,以我看來,莫如拜託毛維,更有成算。”
“不可。”鄭敏立即否定:“都督細想,毛維原是諫言蜀王爲太原牧,卻被太后否定,而是讓晉王赴藩,這說明太后甚是忌諱毛維與蜀王勾結,毛維已然引起太后疑心,要是都督與毛維過從甚密,豈不讓太后懷疑都督與蜀王也有聯絡?”
“鄭參軍,你是晉王妃姐夫,自然期望我雲州王與毛維劃清界限。”自命不凡的王知禮,一想到連連在柳氏姐妹身上吃癟,這時連鄭敏都針對上了。
“住嘴!”王進谷大爲火光:“若不是鄭先生,你們誰能想到重建雲州城這等良策?太后若還信重毛維,便不會在他頭上再壓一個晉王府了,鄭先生是就事論事,不由你放肆頂撞。”
王橫始“卟哧”一聲笑了出來:“大父,叔父今日討好未遂,分明便是惱羞成怒了,這才處處針對王妃,叔父也是,論年歲,你都能當王妃長輩了,跟個女子這樣計較,心胸也太狹隘了吧。”
原來是捱了冷眼,可此時當以大事爲重,這小子卻只顧着他那點子私心……王進谷更加不滿王知禮:“你給我出去,這幾日好好面壁思過,不許再上躥下跳。”
他雖然樂見王知禮與王妃“親近”,卻不能縱容王知禮因爲勾搭不成便與晉王府交惡,乾脆利落下了禁足令。
又問鄭敏:“先生看來,王妃究竟在遲疑什麼?”
“那下官便直言了。”鄭敏這時也不再賣關子:“太后雖然信重王妃,對都督卻懷忌憚,王妃應是擔心,若諫言重建雲州,會讓太后起疑,要是太后疑心王妃另懷圖謀,便不會再支持新政,那麼薛少尹與晉王府都無法在太原立足了。”
王進谷蹙眉:“所以,先生起初才建議,讓朝廷下派官員治管雲州民政?”
“若是重建雲州,太后當然要在此安插耳目督促,纔會放心。”
王橫始便道:“大父,莫若讓孫兒這幾日陪同殿下與王妃巡看,再探探王妃口風如何?”
王進谷倒也曉得這長孫的毛病,警告道:“我看王妃是個循規蹈矩之人,你可莫要再動那等齷齪心思,知禮已經開罪了王妃,你要是……”
突然領悟過來鄭敏這個王妃的姐夫還在場,王進谷倒難得尷尬了,乾咳兩聲:“子孫不肖,讓鄭先生笑話了。”
什麼不肖,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鄭敏腹誹。
“大父,我可不似叔父那樣張狂無恥,這男女之間,講究個情投意合,一味糾纏豈不惹人厭惡,大父放心吧,我纔不會那樣蠢笨。”
鄭敏:……
這,居然承認了對王妃有覷覦之意?
“你有分寸就好。”王進谷不想再糾纏這話題,乾脆把“不肖子孫”一併打發,只留下鄭敏商討。
又說十一娘,從書房離開後,並沒有再去酒宴,而讓婢女領她回了客院,哪知賀燁竟然也辭席,聽扈娘說,居然是喝醉了。
一進臥室,卻見某個據說喝醉的人端端正正坐在牀上,盤着膝蓋在那兒閉目養神。
“殿下何故裝醉?”
“又不能與那些統將談論戰況,閒坐也是無趣,便找了個藉口先回來。”賀燁其實是在吐納調息,可十一娘既然回來,他也沒法子集中精神了,往牀上一歪,半撐着身子:“商討得如何?”
“還能如何,若我一口答應,豈不是將主動權交給了王進谷,當然是要猶豫不決,讓對方再拿出幾分誠意來。”十一娘掃了一眼這屋子,覺得坐在軟榻上距離賀燁太遠,不利於密謀,可坐去牀沿未免有些輕狂了,是以乾脆坐在牀下的軟氈上:“殿下覺得王進谷這人如何?”
“酒囊飯袋,居然也想擁兵之重。”賀燁嗤之以鼻:“王家從前節制勝州,卻不能懾服蠻部,鬧得雲州城居然也被廢棄。”
“雲州廢棄,倒也不是王家責任。”十一娘就事論事。
“朝廷疏於軍備是重要原因,可王進谷從前也率領數萬兵勇,若真有手段,絕不至於讓陰山南北蠻部張狂,說到底,此人既懷貪慾,又無血性,將雲州交給他鎮守,不建也罷,是以,收歸雲州軍權十分重要。”賀燁說起這些軍務,立即渙發精神,一掃歪歪斜斜的狀態,倒是重新坐直了。
“王妃有所不知,武宗盛世之治時,勝州產量頗豐,甚至開鑿了一條運河,轉運糧食以入官倉,便是王進谷之父節度時,勝州軍民也可自給自足,後來軍權交移到他手上,蠻部便時常入城劫掠,百姓無奈之下,纔有許多遷流,勝州便逐漸衰敗,反要朝廷補助,要不是他治理無能,韋太后這眼光短淺婦人,也不會乾脆舍了勝州,居然拱手交給新厥治理。”
眼下雲州之外,其實已經不算大周領土,而是被遊牧民族佔據了。
見賀燁情緒有些低落,十一娘安慰道:“待平定潘逆,再滅新厥,相信殿下能夠收復失土,再創盛世之治。”
王妃果真有這信心?
然而未等燁大王把這話問出,王妃卻掩嘴說道:“我回房歇息去了,殿下也早些睡吧,明日還得與那一家鬥智呢,可得養精蓄銳,好在今日讓王知禮自討沒趣,接下來這幾日應當不用再應付他了,不瞞殿下,要不是他尚存幾分自知之明,我都險些要動殺心了。”
十一娘且還以爲賀燁雖然逐漸習慣了與她共室而眠,但仍然牴觸同牀共枕,好在王進谷不像羅九郎那樣小器,這客院裡有好幾間廂房,否則晉王殿下一連幾晚睡不着覺,只怕連殺人的心都有。
哪裡知道,賀燁原是有同牀共枕的打算,聽她說了這話後,倒不好開口了。
這丫頭如此反感王知禮,說明極度鄙惡無禮之行,自己可不能操之過急,一不小心,鬧得王妃心生厭惡豈不是得不償失?
因爲賀燁可沒有把握,這時與王妃同牀共枕的話,他還會不會坐懷不亂。
於是只好盯着王妃頭也不回往外走,長長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