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個婢女,一人洗耳恭聽,一人侃侃而談——
其實理由很簡單,任氏企圖雖有將來母憑子貴這條關鍵,但婷而即便生下庶長子,在任氏看來並不會對她構成任何威脅。
任氏爭寵,目的是爲得到太后最終交予謀刺之權,所以婷而根本便不是她的競爭對手。
因爲婷而並不聽令於太后,將來晉王若是“意外”身故,婷而當然也會爲晉王殉葬,故而婷而是否有子嗣,有多少個子嗣對任氏而言其實一點不值擔憂,任氏應當擔憂的是三年以來,她雖未得盛寵,多少還有寵,但並未有孕。
事實上任氏除了田埠楔,甚至暗地另尋良醫,可沒人診出她已經中了暗算再不可能孕育子嗣,給出的說法皆是身體並無大礙,爲讓任氏更加安心,開出了一堆調養藥方。
畢竟就算女子沒有體虛宮寒等要緊病症,其實多少都會有諸如月事不準、下白穢增等等毛病,是否影響生育誰也無法斷言,更何況任氏雖然有寵,一月之間,承寵無非二、三回而已,三年無孕的確也不能證明什麼。
只是呢,鑑於三年以來,章臺園多少婢女“承寵”,竟然沒有一出“意外事故”,不得不讓任氏懷疑:難道問題出在晉王身上?
這回婷而“有孕”,其實對任氏而言,還真是一個讓她如釋重負的好消息。
畢竟能夠證明,晉王沒有問題,是她運氣不好,恩寵太少。
在任氏看來,只要她能爲賀燁生育子嗣,並聽奉太后指令將謀刺計劃成功執行,母憑子貴的願望就能實現,唯一的阻礙是,晉王妃以及嫡子!
所以婷而是否生下庶長子在任氏眼裡根本不重要,因爲太后絕不可能讓婷而白揀便宜。
可以說在任氏的眼中,晉王等於死人,所以婷而,以及婷而子女全部等於死人。
既然是“死人”,她何必多此一舉動手鏟除?
甚至於婷而有孕,還給予了任氏更多承寵的機會,任氏巴不得婷而順順利利生產,然後再有孕,前前後後兩年時間,萬一身姿無法恢復生育之前,徹底失寵最好。
碧奴說着說着也有些恨鐵不成鋼:“祿阿監明知任姬真正重視並非殿下,怎麼還會以爲任姬會對六娘子下手?”
阿祿多少也覺得了慚愧:“我是想着,就算任姬不在意庶長子,說不定也會借這時機嫁禍給王妃。”
“任姬雖忌憚王妃,可是目前,卻沒有破釜沉舟必要,任姬明知太后此時必須利用王妃穩定太原,怎麼敢行爲這等惡事?”
眼見阿祿無地自容,十一娘這才說話:“今後玉管居里諸多事務,阿祿逐漸交付給酡顏、紫姝二人,關於賬務之事,碧奴也轉手給藍湖、白月,阿祿呢,有空多多精進琴棋詩畫,至於碧奴……替嶺兒分攤一些事務,具體說來諸位娘子上報坊官失職之事,今後嶺兒顧不過來,你便要擔當肩頭,責斥懲罰,力求肅清太原吏員尸位素餐,保證軍屬貧窮遭遇患難不至失庇,除非不能處理,否則不用報我。”
碧奴滿臉震驚,阿祿卻忙不迭稱諾。
待阿祿立即奉令去找酡顏、紫殊交接訓話,碧奴這才小心翼翼問道:“王妃是否不再信任阿祿?”
“我不是不信任她。”十一娘笑道:“貼身之事,暫時仍然要你與阿祿周全照料,但阿祿與你不同,她有父母高堂,也有兄長照應,阿祿之父陳宣熾,只要將來殿下志向達成,就算不封侯爵,也會任予官職,我並無意讓阿祿長居禁內,她這性情也不合適,所以遲早一日,除非咱們事敗,否則她都會成爲官家子女,至少婚配良家子弟,我希望她能婚配世族,那麼在這時便要替她打算,至少不能侷限於婢侍之事。”
十一娘說完稍頓了一頓,也不見碧奴追問,她才說道:“至於你,即便自己將終生定位爲女官,我卻並不贊成,現在說那些話還太早,我也不會給你什麼承諾,但是碧奴,我希望你能走出後宅,第一步,你要與坊官吏員交道,要知道怎麼才能引導或者說是震懾他們,你記住,你是我之使者,不是普通奴婢,就算是毛維,你也要有把握能震懾得住,將來諸如毛夫人、薛氏之流,不要在她們面前顫顫兢兢,無論她們如何譏鄙中傷,你不用小心翼翼,還以厲害就是。”
晉王妃拍拍呆若木雞的碧奴的小手:“有我給你撐腰,放膽去幹!”
現如今,雖說太原甚至整個河東道官紀都有所改善,恃強凌弱的行爲已經被禁止,但當然也不可能達到上下官吏全部大公無私兢兢業業的程度,就拿太原府而言,莫說坊官小吏,還是有一些州官縣令尸位素餐,欺霸貪賄的事情不敢明目張膽,私底下還是有人小偷小摸消極瀆職,如孟九嫂等女眷深入市坊,聽獲不法,不能處決,只能上報晉王府,陸離與阮嶺等人顧不過來那些雞毛蒜皮的糾紛,但就是這些雞毛蒜皮對於平民百姓而言卻可能有關生計,不能忽視。
如若十一娘是男子,身邊不少記室、謀士以及僚客等等,大可以交託,但她是女子,就算有士子願意投誠,爲了防範太后忌憚,十一娘也不可能廣納黨羽,她又信任碧奴有這能力,所以決意給予碧奴走出後宅逐漸涉入政事的機會。
碧奴當然也能體會王妃的好意,但她實在沒有把握能夠承擔這副重擔,但不及推卻,王妃已然斬釘截鐵:“碧奴,你要相信我之判斷,若你沒這能力,我不會因爲主僕情份特意施惠,正如我不會將這些事情交給阿祿,我也不會讓你如艾綠般,行爲謀刺之事。”
碧奴便再也說不出推拒的話來,儘管內心感激涕零,實際上卻沒有十成把握,但依然堅定不移:“奴婢遵令,必不負王妃寄望!”
而在同一時刻,旃風苑裡,好不容易打發了“心腹”的秦霽,也正在接受惠風的保證——
“孺人放心,此藥除那奇人外,世間無人能識,就算是宮中醫官,也無能察出任何蹊蹺,更何況晉王府良醫正?”
秦霽暗下冷笑:狂妄自大的賤婢,還當太醫署那些醫官是起死回生世間少有,哪知世上還有坐井觀天一說?她上回便極力擔保,結果那雙機引,還不是被殿下一眼識破?這回若再聽信賤婢所言,真纔是愚蠢透頂。
可秦霽又的確不甘,憑什麼柳氏賤人就能坐享其成,明明一點作用沒有,只因爲長着一張好容色,不知什麼方面更投殿下心意,竟然就有那份量,成爲阻礙她母儀天下的絆腳石!
庶長子,柳氏有什麼資格爲殿下生下庶長子?!
秦霽焦躁並且憤怒,因爲她知道什麼人對她是真正的威脅。
她不能容忍庶長子,同時也必須小心再一次被晉王殿下抓住把柄,這次的險惡,甚至更勝上回算計晉王妃,晉王妃還可以說成假想敵,但柳婷而這個敵患和眼中釘已經不需要懷疑了,如此關鍵之人有了身孕,對於自己而言可謂滅頂之災!
秦霽已經有三年不曾接近晉王了!
這樣的生疏讓她惴惴不安,尤其還有婷而的威脅下。
就像任氏不把婷而當作威脅一樣,秦霽也不會把任氏當作威脅,可是在她眼裡,婷而的威脅現在無疑更勝於晉王妃。
所以她纔是最不願意婷而生下庶長子的人。
當然,秦霽並沒有愚蠢透頂,她知道一旦婷而意外小產,晉王最懷疑的人絕對不是晉王妃。
她也不能再用惠風,至少不能明目張膽的用,因爲一旦晉王察出婷而小產是因爲中毒,第一個懷疑的人必然就是惠風,而惠風現今正是聽令於她。
必須更加小心,更加婉轉……
秦霽在經過深思熟慮後,向江迂提議:“不如將計就計,先拿到惠風手中毒藥,也方便殿下小心防範心存歹意者暗中下手。”
江迂允可了。
秦霽如釋重負,堂而皇之再與惠風密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