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山以東,一隻千餘人的隊伍在寒夜裡緩慢移動着,不時有馬兒的低嘶聲響起,好像是它們也不習慣以如此緩慢地速度行進。
這隻全都是騎兵的隊伍卻堅持的以這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前進,因爲隊伍中間,重重保護着兩副擔架,擔架上堆滿了裘皮和被褥,讓寒風無法侵襲到其中的人。
卓不凡艱難的動了動胳膊,周圍厚重的保暖幾乎要讓人窒息,自己的臉好像埋在裡面,好在爲了透氣留出的空隙,讓自己能夠看到繁星點點。
“這古代的星空好像更美啊。”,不知道是不是還沒有經過污染,星空好像特別的明亮清晰。
雪兒的面孔出現在上方這一小塊天地中,看着眨巴着眼如同被重點保護的嬰孩般的卓不凡不由得笑了起來。
“笑,笑。還不都是你乾的。”,卓不凡沒好氣的說到,“小妞,趕緊給哥哥鬆開點,快憋死了。”
雪兒聞言一瞪眼,卻是沒有多少凶氣只覺得可愛,依然裝作兇狠的說到:“沒門!你傷這麼重,要是受了風寒難過的還是你自己!哼。”
“喲呵,反了你了!這是本將軍的命令!”,卓不凡也狠聲說到。
雪兒眼睛一轉,撅了撅嘴,果然聽令整理了一下卓不凡的‘通風口’。
“不是吧!”,卓不凡看着又縮小了一圈的天空,無奈的叫道。
“嘻嘻,活該。誰讓你喊我小妞!”,雪兒調皮的一眯眼,消失在卓不凡的小天地裡。
正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陣陣滾雷,行進中的隊伍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西面遙遠夜空中,閃光已經連成了一片。
卓不凡也聽到了這遙遠沉悶的聲音,喃喃自語道:“終於開始了。”
隊伍又開始了緩慢的行進,雪兒天然冷傲的美麗面容又出現在卓不凡的小天空中,只是現在的卓不凡,已經完全無法感覺到以前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美感,在那冰山般的美貌之下,是炙人的火熱。
“喂,聽見了沒?是不是那邊開打了?”,雪兒開口問道。
卓不凡無奈的眨眨眼,說到:“應該是了。”,說着,卓不凡沉默了一下,聽着持續不斷的炮聲不知在想些什麼。
雪兒伸手將通氣口擴大了一些,要是真的憋到卓不凡那可不得了。看到卓不凡沉思的表情奇怪的問道:“在想些什麼?”
卓不凡聞言嘆了口氣,說到:“這一夜,定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卓不凡很小的時候就聽到過的名句,真的切身體會的角度去體驗這句話中包含的血腥和殘酷,那是另一種感覺。這次受傷後聽到少先隊長不幸身亡的消息後,就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傷。雖然這種感傷還影響不到卓不凡的判斷和行動,但真的會給他一些思考。戰爭、殺戮就是必然的選擇嗎。
雪兒看到卓不凡不同以往的表情,倒是感覺很新鮮,笑道:“打仗就一定這樣子了。”
卓不凡忽然問到:“爲什麼需要打仗?”
雪兒一愣,這可是難爲她了,思索了好一會纔回到:“因爲,因爲有很多壞人啊。消滅了壞人,好人才能過上好日子。就好像我以前行走江湖,也殺過幾個壞人,留着他們,會有更多人遭殃。”,說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第一次殺人的感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卓不凡無聲苦笑了一下,茫然看着星空喃喃自語道:“是吧。殺人是爲了救人。可是,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呢。”,忽然間,卓不凡眼前彷彿浮現出少先隊那小傢伙撓着頭爲難的可愛模樣,又好像看到當初追殲韃子騎兵時,那唱着悠揚悲壯的草原牧歌衝向箭雨的那些草原騎兵。
忽然,卓不凡有了一種悲傷地感覺,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將耳朵貼近棉被,似乎不再像聽到那隆隆雷聲般的炮聲。
雪兒愣了愣,直覺感覺卓不凡現在情緒好像不太對,但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體貼的給卓不凡掖好被褥,隨着擔架緩慢的繼續行進。
而那西面持續不斷的閃光之中,慘烈的突圍戰殘酷的持續着。
劉良佐敏銳的發覺到敵方陣地的異變,大聲喝令道:“他媽的還等什麼?衝啊!”
前方望着遠處的奇怪閃光正在發愣的騎兵聽到主帥的喊叫,回過神來,哇呀呀一陣大叫,從兩側超出了已經變成步兵的火銃手,直殺向張獻忠的伏兵陣地。
此時,越過張獻忠伏兵陣地再往南數百步開外,一列騎兵縱隊悄然停在那裡,宛如一條靜臥的巨龍。而這條巨龍,此刻正從身上每一片鱗片向外噴吐着火舌和白煙。遠處的火光*下,張獻忠部的陣地上,不時有人慘叫倒地,原本是防範大華軍突圍挖掘的前高後低的壕溝此刻絲毫起不到保護的作用。
白冰勒馬停在縱隊之後,看着面前的神龍營士兵們迅速熟練的瞄準射擊着。這是曾經在連雲寨使用過的前低後高的馬上射擊陣,目標的簡易掩體幾乎沒有了效果。他們的射擊也只集中在大華軍突圍的方向,雖然這樣難免會有流彈誤傷,但是這並不是需要極力避免的事情。
此時,衝擊的劉良佐部的騎兵已經衝到了敵方陣前,依然遭到了強力的狙擊。但憑藉騎兵高速的衝擊力,挺過一輪箭雨過後,大半的騎兵已經衝入了敵陣。同時,騎兵也給後方的步兵提供了很好的掩護,就在騎兵越過第一道壕溝的時候,後面的火銃兵也已經衝到了壕溝前不遠。
三眼火銃還是發揮了作用的,第一道壕溝中的弓箭手們在騎兵的馬刀下以及三眼銃的轟擊下死傷慘重,無法給騎兵造成殺傷,但卻攔住了後面已經變成步兵的火銃手們。大華軍火銃手們拿着撿來的砍刀和長矛,或者抽出自己隨身的匕首,躍入了壕溝之中。
雙方原本都是遠程射手的弓箭手和火銃手們居然成了雙方短兵相接的頭陣。短兵戰力都不如普通步兵的他們胡亂揮舞着手中的兵刃,混戰成了一團。
此時,衝到了第二道壕溝的騎兵們遇到了大麻煩,一整排隱藏在壕溝中的長矛手衝了出來。
一馬當先一位騎兵忽然發現馬頸處穿出了一個矛尖,還沒有反應過來,長矛已經透胸而入。高速奔跑的馬兒悲嘶一聲,巨大的衝擊力折斷了長矛木杆,又將那長矛手撞得狂噴鮮血倒飛而出,隨即也轟然倒地,帶着背上的主人滑入了壕溝掩體中。那些長矛手將長矛頂在地面或者壕溝的後沿之上,當先的騎兵來不及反應,轉瞬間折損大半,後面急忙減速的騎兵們卻驚駭的發現已經陷入了長矛兵的包圍中。前衝就是送死,手中的馬刀無法給敵人殺傷,一個接一個的騎兵被挑落馬下,在瘋狂穿刺中痛苦翻滾。
就在騎兵們陷入絕望之時,後方一聲呼喊,步兵營已經消滅了第一道壕溝中的敵人衝了上來。
“殺呀!”,山崩海嘯般的瘋狂怒吼聲中,手持砍刀已經輕裝的步兵們衝入了混戰的騎兵羣中,轉眼間,剛纔還大開殺戒的長矛兵們變成了被屠戮的對象。一個接一個在翻飛的刀光中慘叫倒下。
此時,騎兵隊只剩下了小半,勉力重新集結起來,向着前方繼續衝擊。而前方,視線所及,還有一道接一道的壕溝,彷彿地獄之路。
硬着頭皮求死般揮舞着馬刀,騎兵們義無反顧的衝到了下一道壕溝處,卻忽然驚訝的發現,這裡居然屍體滿布,只有少量的抵抗力量,只是一陣馬刀揮舞怒蹄踐踏,對方的防線就煙消雲散土崩瓦解了。
心中有些納悶的騎兵們來不及思索發生了什麼,繼續向前方衝去,可是,越衝就越是納悶,後面的敵軍屍橫遍野血流滿地,越往外衝,抵抗越是微弱,這讓經歷了第二道壕溝血戰的騎兵們詫異異常,甚至有了一種發寒的恐怖感油然而生。這些敵人都怎麼了?誰殺了他們?
忽然,騎兵們眼前一鬆,他們已經衝過了最後一道防線,面前是開闊的平地,那是帶着耕作痕跡的莊稼地。前方,已經再也沒有敵人了。
騎兵們勒停了馬兒,同馬兒一起呼哧呼哧喘着粗氣,額頭的汗水血水流入脖頸,手中的馬刀還在顫抖。
就這樣,衝出來了?
忽然,騎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們瘋狂起來,全然沒有注意到,幾百步外響起了隆隆的馬蹄,消失在東北方向的夜色中。
白冰後頭看了一眼已經衝出包圍圈的大華軍,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策馬當先向前方疾馳而去。身後,兩千神龍騎緊緊跟上,已經插回馬肩槍套的神龍銃還在從牛皮槍套中向外散發着青煙。
隆隆馬蹄聲中,神龍軍宛如一條隱身在夜色中的巨龍般蜿蜒飛行。巨龍飛行的方向,是飛舞着呼嘯的火箭、炮聲震天的另一處更加慘烈和血腥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