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縣，本來巢湖邊的一座並不算繁華的小城，如今卻因爲亂賊反軍的進駐而變得異常熱鬧起來。
城牆還在持續的改建，雖然沒有大肆擴展城牆的範圍，但是高度和厚度已經今非昔比。也正因爲沒有擴建，小小的縣城容不下這麼多的兵馬，很多兵馬都駐紮在城牆外圍，在大華軍臨時挖出的小壕溝上，如今已經變成了縱橫數裡的永久性野外工事，中間有數條道路通往城門，從其間走過，旁邊的刀槍林立槍炮閃亮，倒是如下馬威般讓人不敢妄動。
時值上午佳時，商隊絡繹不絕的從三方進入，也有不少商隊出城回返，大部分是售賣了貨物空車而回，也有捎帶回一些巢湖特產的，如銀魚。
銀魚又名銀梭魚，也稱‘白小’，是巢湖特有的魚種。一般春秋兩季是捕撈的旺季，不過，這個時候也是可以捕捉到，而且因爲稀少而更加昂貴。自古，巢湖銀魚就名聲在外，有‘魚類皇后’的美稱，兩寸長，若是被捕獲撈出水面，會立即變成白色，如玉似雪，成爲水中珍品。唐代大詩人杜甫曾有《白小》詩說：“白小羣分命，天然二寸魚。細微沾水族，風俗當園蔬。人肆銀花亂，傾箱雪片虛。生成猶舍卵，盡其義何如。”形象地道出了銀魚的特質。正如詩人所述，其清雅高潔的肉質是可與“園蔬”相媲美的。
此時，巢縣西岸碼頭，已經有早出的小船返航，漁家從水倉中取出銀魚以、鯽魚、鰱魚，今日天氣晴朗溫和，收穫自是不小。從碼頭上遠眺，可以看到點點船帆，那是在附近捕魚的船家。
忽然，不遠處一艘十幾步長的漁船搖晃起來，在這些悠閒自得的船兒中特別顯眼，船上的幾人好像很是激動，正在船邊上躥下跳，忽然，其中兩人相繼躍入了水裡，頓時引起了附近船家的注意，要知道，這可已經入冬。隨即，附近的船隻紛紛聚攏過去。
“喂，蘇三兒，你家搞毫事情，大冬天撲水，不要命咧？”，一艘船上的漁家顯然認識對方，操着巢湖口音大聲問到。
“不得了，不得了了，我家三兒抓到龍魚咧！快來搭把手！”，原先那艘船上的一位女人家扯着嗓子喊到。
一聽這話，周圍的漁家們全都興奮起來，龍魚是巢湖裡最大的魚種，黑身修長，背上長有骨鰭，以其他魚類爲食，生性兇猛。而且，龍魚數量稀少極少捕捉到，幾十年也難得見到。傳言龍魚現，帝王出。同黃河的金鯉一樣，都是吉祥的象徵。
此時，一面掛在船邊的漁網裡，水花大濺，原先跳下的兩人正極力想要收攏漁網，撲通通，又有幾人跳下水去，潛入湖下，幫着將漁網兜底收了上來，如此，漁網兩頭收攏外在船幫上，裡面的大傢伙再也不可能溜走了。
下水的人紛紛爬上那蘇三的船，奮力將漁網收起，足有一人長短的一條大魚露出了水面，一旦離開了水，大魚就失去了掙扎的力量，露出了真容。
“乖乖，真的是龍魚咧，蘇三，你家燒了高香咧，這下要發達咯。”，衆人衆船都聚攏過來，一邊看着這還是從上輩人口中聽說過的稀罕玩意，一邊調侃起抓到龍魚的正主起來。
那精壯的蘇三樂得嘴都合不攏了，豪爽的喊道：“謝謝大家幫忙，等賣了錢財，咱請大家喝酒，一起樂呵！”
場面歡騰無比，不管有沒有收穫，哪還有心思捕魚，十幾艘船都靠向了岸邊，春節臨近，又碰到了這麼新奇的好事，本就都相互親熟的漁家們自然要好好慶祝一番。
這種場面早已引起了岸邊人的注意，岸邊也有很多人聚集，其中不乏收魚的商販，當然，也有管理碼頭收稅維持秩序的官家，原本大華的漁官，此時自然變成了八大王的屬下。
漁船靠岸，漁家們合力將大魚拖上岸來，看到這條通體黑色，背有骨鰭，長嘴利齒的奇特大魚，碼頭上立時沸騰起來。
“乖乖，這是什麼傢伙，從來沒有見過咧。”
“沒見識吧，這就是龍魚，可是個好東西咧。”
一時間，七嘴八舌中，那些個商販都活絡起來，有個聰明的已經看準了正主，一把將蘇三拉住，耳語起來。其他的商販也不是傻子，紛紛涌了上來，頓時將那幾名漁家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要買這條龍魚，卻是聽不清誰說什麼，場面混亂無比，甚至有人被擠到了水裡。
“吵什麼，吵什麼！全都散開，散開！八大王有令，擾亂秩序者重罰！”，一個穿着官服的人帶着幾名兵士擠了過來，高聲喝到。八大王的名頭一出，果然好使，場面立刻平靜下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官員很是滿意，威嚴喝問到。
那蘇三見到當兵的卻是膽怯，還是旁邊一個漁夫說到：“俺們村的蘇三打到一條龍魚，想賣點錢財，沒想到這麼多人都要買，這才吵鬧起來，實在不關咱們的事情。”
那官員聞言冷哼道：“不就是一條魚嗎，八大王體恤民生，減免稅賦，鼓勵自由商貿。你們理應自覺遵守大王的法令，買的人多還不好辦，不是有現成的喊場？”
所謂喊場，正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買賣場，如有大筆的魚貨想要賣個好價錢，就可以在賣場公開交易，雖然要提交管家一筆費用，但卻是解決買賣糾紛的好辦法。何況，八大王減免稅賦，賣場的稅現在只要半成，比起以前大華的三成抽頭，可說是合理多了。
“大人英明，對，去賣場！”，這個辦法頓時得到了所有人的贊成，衆人紛紛涌向了不遠處的賣場，那官員得了誇讚，也是甚爲高興，同樣入了賣場，算是主持買賣的公正。
所謂賣場，就是用木板搭成的一個不大的臺子，魚鮮貨品擡上去所有人都一目瞭然，不多時，臺旁已經是水泄不通。
當連着漁網擡上來的龍魚上了臺子，周圍又是一陣驚奇讚歎，此時的龍魚已經奄奄一息，但那修長的身形奇特的樣貌讓人驚歎。幾名漁家陪着有些怯場的蘇三上了臺，對着臺上的那官員躬身一禮，靜待賣會的開始。而那官員此時細看到龍魚，卻是有了好奇，問到：“這龍魚確實奇特，不知有何好處？”，這麼多人要買，應是有它的道理纔是。
“回大人。”，一名見過時間的漁家躬身說到：“這龍魚乃是巢湖罕見之物，咱們也只是聽老輩們說起過。聽說這龍魚柔嫩鮮美，實爲難得的佳餚。而且，傳言說龍魚出、帝王現，乃是個大大的吉兆咧。”
“哦？”，那官員一聽就後悔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哎呀，失算失算，早知道這龍魚這麼稀奇祥瑞，我應該自己黑下來獻給大王啊，這是多好的機會。可是，自己有言在先，場面話都說足了，現在無論如何是不能出爾反爾的，惹起了民憤，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一時間，這官兒卻是臉色連閃，後悔莫及愣在那裡。
場下那些興奮的商販們可是等不及了，紛紛叫道：“開始吧，開始吧，時候可是不早了。”，現在買下，還來得及運到應天府去，那裡富賈天下，弄不好，能大大的發上一筆。
那官員場子都悔青了，忽然心頭一動，喊過一名手下低語了一番，隨即，開口道：“自是難得的稀罕之物，自然更要公正，再等上一等，待到人多一些再開也不遲。”
過了盞茶時分，那官員看到手下已然悄悄返回，對了對臉色，隨即大聲道：“都靜一靜，龍魚開賣，自由喊價，價高者得，但有擾亂秩序，空買無銀者，定當嚴懲！開始！”
“五兩！”
“十兩！”
“十五兩！”
......
一時間，場面熱鬧非常，早已經摩拳擦掌半晌的商販們大聲喊價起來，而一條几十斤的大魚，居然以五兩的價碼自然翻了上去，可謂是前所未有盛況空前的事情。
臺上的漁家們目瞪口呆，而那蘇三已經開始哆嗦起來，媽咧，咱知道這是個稀罕玩意，可哪裡能想到值這麼多銀子，這可都虧了青天大老爺想到的喊場的主意啊，天哪，現在都到了五十兩了！暈了暈了。
而那被稱爲青天大老爺的官吏此時卻是臉色越來越青，他也是沒想到這龍魚的價碼這麼離譜，看了看自己喊來想買下龍魚的親信，此時已經是每次喊價都要看自己一眼，顯然是頗爲爲難。
“一百兩！”，一個滾肚溜圓肥頭大耳一身綢緞的富商模樣的人大聲喊了出來，頓時，周圍一片譁然。一條魚，即便是龍魚，一百兩絕對已經是天價，要知道，那可是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一般人家恐怕一輩子也攢不到這麼多錢，能買多少田地房產了已經。
此時，這件事已經在全城引起了轟動，看熱鬧的人已經將碼頭圍成了人海，一些遲到的商販想要擠進去已經是不可能，只能望臺興嘆。遠處的人聽不到臺上的話語，就從前面的人口中講述，無數人自覺充當起了傳聲筒，將這件轟動的大事件迅速傳播開來，及至後來，連八大王府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臺上主持的官員瞪了一眼那富商，對自家親信使了個眼色，只聽一人喊道：“一百......零一兩！”
周圍一陣鬨笑，臺上的官員眼角也是跳了跳，沒辦法，自己有多少斤兩自己知道。
那富商鄙夷的撇了撇嘴，高聲喊道：“兩百兩！”，哇，又是一片譁然，此時，已經沒有人再喊價了。
“哼，跟我搶，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那富商搖頭晃腦，用拇指上的玉扳指颳了刮無須的下巴。
“兩百零一兩。”，忽然，遠處一聲大吼，只見人羣一陣叫罵，紛紛騷動起來，有如魚兒劃破水面般，有人強行擠開了人羣，來到了臺前。幾個被強擠到一邊的商販正要破口大罵，忽然看到面前出現一個大漢，彪悍威武，大光頭，頭上還橫七豎八的幾道疤痕，相當嚇人。頓時，那幾人將到了嘴邊的罵詞嚥了回去。
那大漢瞪眼四處看了看，忽然閃到一旁，身後，一個帶着一絲壞笑的年輕人擠到了臺前，還有一位丰韻不減的中年女子，顯然也是同行。
大漢一看看到了臺上的龍魚，一咧嘴，開心的叫到：“哥，哥，可大的一條魚咧，不知道好不好吃咧？”，可不正是卓不凡一行。
周圍頓時靜了下來，感情這大漢還是個傻子，那富商看了看幾人，斜眼道：“是你們喊得價？”
卓不凡聞言撓了撓腦袋，茫然說到：“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小童童，是你喊得？”
那富商鄙夷的說到：“哼，沒有銀子也敢亂喊，空價亂喊罰銀五成，你買不起也要拿五十兩銀子作爲賠償！”
卓不凡大驚，忽然在周童腦袋上打了個爆慄，怒道：“靠，還以爲是什麼東西，一條魚兩百兩，你是餓死鬼投胎咧？”
周童撅着嘴一臉委屈說到：“不是你......。”
卓不凡連忙接過話頭，對那富商道：“不是吧，兩百兩，真心不多麼，難道，沒有人喊價咧？不會吧！”
周圍人一陣鬨笑，那富商鄙夷的吐了口唾沫，喊道：“兩百一十兩！大人，沒人喊價了，趕緊定了吧！”，此時，卓不凡卻是在周童耳旁一身耳語，周童頓時開心的笑了起來。
“兩百一十一兩！”
又是一聲大吼，哇，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光頭的傻大個，而那富商氣得七竅冒煙，怒目而視。
卓不凡一抹腦門，竭斯底裡的大叫道：“小童！你想氣死我是不是？要是不好吃，你也要給我一口氣吃完！”
呃，這下衆人都聽明白了，而那富商面色醬紫，差點吐出血來，感情，人家這是在玩自己咧。特麼的，這事不一樣了，不吃饅頭蒸口氣，咱丟不起這人。
“三百兩！”，富商一聲大吼。
此時，場內已經是靜寂一片，好麼，鬥上氣了，這熱鬧，看得值了。
“三百零一兩！”，富商嗓門大，那傻大個嗓門更大。
富商全身顫抖起來，憋足了力氣：“五，五，五......。”，等了半天，也沒有五出個結果來。
周童卻是急了，直接吼道：“五百零一兩！”
“哇！”，衆人的驚歎如海浪般涌起。
“撲~~”，富商忽然爆出一口血霧，仰天就倒，身後的家僕連忙扶住，擠出了人羣。
“咕咚~~~”，臺子忽然顫了一顫，卻是那蘇三，已經兩眼翻白摔在臺上。
“呃......，這就完了？”，卓不凡卻好像傻了眼，似乎這價位還遠遠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似地。
“喂，喂，那位胖兄弟哪裡去了？回來啊。還有沒有其他人出價？這可是龍魚啊，龍魚！”，卓不凡居然扯起嗓門喊了起來，似乎還在期待着別的買家，一時間讓衆人有了錯覺，這人別真的是沒錢搗亂的吧？
可惜，再也沒有人出價，五百兩，不，是五百零一兩，比那龍魚都重了許多，也不知道誰家的敗家玩意，來這裡用銀子砸人玩。放在應天府可能不算啥，可這巢縣小城，以及那些走亂世賺點小錢的小商販，很多人一輩子也沒有見過五百兩銀子。
如此，在卓不凡極其不甘的情況下結束了喊場，按照卓不凡的本意，起碼要一千兩纔夠看。
當着衆人的面，數了五百兩銀票加上一兩小銀錁子給了漁民。周童直接將龍魚抱在了懷裡，咧着嘴饒有興致的上下細看起來，看那架勢，似乎要咬上一口嚐嚐味道似地。此時，一隊兵士分開人羣走了過來，當中還護着幾個當官的。
剛向漁民收了二十五兩喊場費的那官吏忽然看到了那幾人，忽然跪了下來，周圍已經開始散去的人羣又停來，好奇的觀望起來。
也正在好奇觀看龍魚的卓不凡回身一看，眉毛一動，也是靜立在旁，此時，那幾個人已經走上了臺，其中一名身穿戰袍面色微黃約莫三四十歲不怒而威的長鬚漢子看向周童懷裡的龍魚，顯然也是爲了看稀奇而來。
“恭迎大王。”，那官吏戰戰兢兢唱到，此時，衆人才知，此人就是八大王張獻忠。
張獻忠擺擺手，沒有理那官吏，徑自走到周童近旁仔細看了看，讚道：“果然乃天地奇物，想必這就是龍魚吧？”
周童沒有理他，而卓不凡躬身一禮，說到：“稟大王，此物正是龍魚。”
張獻忠看了看周童，眼中閃過一絲驚奇，又看了看不卑不亢的卓不凡，忽然笑道：“閣下五百兩喊得龍魚，倒是夠魄力。本王倒是好奇，你要這龍魚何用，如此高價，恐怕也賺不了多少吧？”
卓不凡躬身道：“其實，這龍魚對我也就是一條普通的魚而已。龍魚出、帝王現，草民喊下這條龍魚，正是爲了獻給大王。”
“哦？”，張獻忠聞言一縷鬍鬚，不由得仔細端詳起卓不凡來，半晌不語。周圍的兵士已經圍住了木臺，皆是手扶刀柄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