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銜屍衙門，這裡是【獄門】收容屍體的地方，京城裡但凡涉及妖鬼與修士的屍骸，都要送往這裡。
一旦案件了結，統一處理，統一填埋。
“大人，您帶傷辦公，此等高風大義實在是我輩楷模，屬下對您的敬仰之情便猶如滔滔……”
“閉嘴！”
裘百尺一聲低喝，頓時讓那從旁伺候的文書閉上了嘴。
此時此刻，裘百尺的心情可謂煩躁到了極點，他的雙臂纏繞在厚厚的繃帶，耷拉在案臺之上，即便翻看卷宗都要旁邊這個廢物幫忙。
“李末，你給我等着……人有三衰六旺，你不會永遠這麼好運的……”
裘百尺咬牙切齒，臉上傳來的陣陣疼痛提醒着他白天受到的屈辱。
區區山中野修，在新人武鬥之前便坐實了新榜魁首之位，想想就有貓膩。
剛剛入門，便被授予【提統都司】之位。
僅僅兩個月的功夫，又被傳破了大案，直接提拔到了【督軍使】的位子。
如此違背常理的晉升之路，若是沒有後臺，沒有黑幕，只怕是那些死屍都不相信。
更不用說，京城之中早有傳言，這位新榜魁首與寧國公的小公爺，甚至鎮南王世子都有交情。
試想想，如果真的是從羅浮山那種偏野之地走出來的小子，在毫無根基的情況下怎麼可能結交到如此多的貴人！？
“看來還真是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子……”
裘百尺的臉上覆着一層冰霜，他雖然對於某些風言風語不太相信，可是憑藉他聰明的頭腦，冷靜的分析大致可以看到真相。
李末，應該是洪門門主的私生子。
“你以爲就你有後臺？老子也有……等死吧。”
裘百尺冷笑，凝如一線的目光投向桌案上的卷宗。
“大人，這宗案子已經了了，上面的意思是，封存入密檔，不可輕啓……至於姜楚音的屍體，直接焚化，給個小盒裝起來便是。”旁邊的文書小心翼翼地稟報道。
“姜楚音，你也算是靈門高手，出了名的美人，怎麼就落到這等下場呢？”裘百尺淡淡道。
姜楚音入門時間與他相當，可是前者卻是靈門的天之驕女，姿色絕美，天賦異稟。
若在平日，那樣的仙子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可是這位本該有着大好前程的仙子也不知犯了什麼案子，竟然連命都丟了……而且裘百尺還聽說，這件案子似乎還牽扯天門與地門……
只不過他職位太低，根本不知道太多詳情，上面的指示也是告訴他，姜楚音連全屍都不能留，弄個小盒裝骨灰，便是玄天館給予她的最後體面。
“知道了，把屍體交給我吧。”裘百尺站起身來，淡淡道。
“交給你？”從旁伺候的文書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爲難之色。
“大人，這……只怕不合規矩。”
“在這裡……我就是規矩。”
裘百尺一聲厲喝，露出厭煩之色，如果不是他雙臂受傷，一個巴掌早就呼過去了。
“手續我會補給你。”
裘百尺也不讓他爲難，說了一聲，那文書的面色方纔緩和了一些。
片刻後，一輛馬車便已經在【銜屍衙門】的後院門口等候。
月光下，清冷的街道一片死寂，唯有幾隻寒鴉立在枝頭，恍若暗夜的使者，漠然地望着人世紅塵。
裘百尺上了車，便見到姜楚音的屍體硬挺挺地躺在那裡。
畢竟是靈息境的高手，即便死去多日，屍身依舊保持着生前的鮮活和姿色，只是這具誘人的胴體已然斷絕了生機，沒有了呼吸。
“姜師姐啊，平日裡你高高在上，如今也只能任我擺佈了。”
裘百尺冷笑，忍不住湊到了姜楚音的耳邊，猛地吸了一口。
“依舊是芬芳可人啊……”裘百尺輕笑道。
美人的味道，混同着屍臭……果然別具一格。
“走，去柺子衚衕。”
裘百尺一聲令下，馬車緩緩驅使，他回過頭來，看着姜楚音的屍骸，凝起的眸子卻是泛起了不一樣的光澤。
片刻的功夫，馬車在柺子衚衕的一座小院前停了下來。
這座小院門面不大，門前掛着一盞油燈，特別卻不顯眼。
裘百尺滿面春風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擡進去。”
兩名差役將姜楚音的屍體搬了下來，相識一眼，扯着那破碎的衣服將其蓋好。
人死爲大，最起碼的最終還是要有的。
小院不大，姜楚音的屍體被橫放在了院子的中央。
裘百尺伸着脖子，向着內院看了一眼，卻是不敢聲張，只是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等候。
“裘管事，此事麻煩你來。”
就在此時，一陣空靈悠然的聲音從內院傳來。
裘百尺聞言大喜，趕忙迎了上去，深深行了一禮。
“能爲少府主效勞，是我的福分。”
楚念心，天師府的少府主……
這便是裘百尺剛剛傍上的大腿，粗到不行的那種。
他可是連吃屎的勁都用上了，方纔搭上了這層關係。
“裘管事，你可知道，我爲何要這具屍體？”楚念心走到了姜楚音屍骸身前，突然開口問道。
裘百尺一愣，想了想，方纔道：“小的聽聞，少府主與姜師姐素有交情，想來是念及情誼，心懷慈悲。”
“姜姐姐是不錯，這具身子將他養得也很好。”楚念心看着那具冰冷的屍骸，卻是難掩溫柔之色。
“嗯！？”裘百尺愣住了，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什麼意思。
“天下第一捉妖師曾經留下一卷宏圖鉅著，名爲【獵妖志】，上面記載了一衆奇異的生靈，來自神宗禁地……”
楚念心話鋒一轉，突然道：“其名爲黑天……”
“日月輪轉，長夜永存……”
“這種生靈極爲特別，就如這無盡長夜，一旦降臨，所見之物都要融入其中，彷彿成爲了他的一部分……”
“即便白晝來臨，長夜終有再度降臨的一刻……”
“這種生靈也是如此，即便隕落，也有極大的機率從那屍蛻之中孕育出新的黑暗來。”
楚念心緩緩轉過身來，看向裘百尺，露出了一抹冷冽的笑容。
“你說……這樣的生靈是否美妙？”
“美……美妙……”
裘百尺心中怪異，臉上卻是擠出一絲笑容，附和着楚念心的話語。
“剛纔你可舒服？”
就在此時，一陣冰冷的聲音從裘百尺的身後幽幽傳來，後者面色驟變，猛地打了個激靈，圓瞪的眼眸中涌起一抹驚異之色。
裘百尺機械般地轉過身去，卻瞧見了駭人的一幕。
姜楚音的屍體竟是直挺挺地站在他的身後，空洞的雙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姜……你……怎麼……”
裘百尺一聲尖叫，簡直不敢相信。
就在此時，姜楚音猛地撲了過來，雙手猛地抱住了裘百尺的頭顱，張嘴嘶吼。
頓時，一道粘稠腥臭的黑色液體從姜楚音的口中噴薄而出，一股腦順着裘百尺的七孔涌入到其體內。
裘百尺四肢緊繃，用力掙扎，到了最後卻是漸漸放鬆。
砰……
姜楚音硬挺挺地倒了下去，再度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活着真好啊。”
裘百尺擦了擦嘴角，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眼眸深邃，恍若無盡長夜，透着神秘與邪異。
“齊羽！？”
楚念心有些激動地再度喚起了那個名字。
當日，星辰樓前，她原本是想借袁長卿之手，讓齊羽……不……讓黑天寄生於李末的體內，誰知道卻誤打誤撞，讓姜楚音成爲宿主。
一命喪，必有一命生。
不得不說，姜楚音是極好的養料，終於讓齊羽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你終於回來了……”
楚念心玉手輕擡，撫摸着裘百尺的臉龐，眼中似有晶瑩閃爍。
“還不完全……”裘百尺冷冷道。
黑天，乃是來自神宗禁地的可怕生靈。
正因如此，他才能通過寄生，於屍骸之中進行蛻變，得以重新回來。
可這樣的他，終究只是個不完整的怪物而已。
“我要找到回去的路……只要找到回去的路，我便可以跟進一步，超越曾經的黑天……”裘百尺的眼中迸發出駭人的光芒。
“回去的路？你是說……”
“神宗禁地！”裘百尺淡淡道。
他本就是來自於那裡的生靈。
事實上，所有來自神宗禁地的生靈都擁有一項特殊的能力，無論身在何處，他們都能感應到了那處禁地的入口，尋到回去的路。
黑天卻是例外，當年它被人類大能斬殺，那種感應被徹底封禁。
無論他寄生多少次，轉世多少回，那種封禁如同烙印一般，刻入生命，永難消磨。
除非，尋到那封禁之法，逆行重啓，徹底釋放出他的生命本源。
“降魔寶印……”裘百尺咬牙道。
隨着他寄生轉世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封存的記憶也漸漸復甦，關於黑天，關於神宗禁地……
”降魔寶印？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道法門……這世上還有誰會？”楚念心不解地問道。
“燕紫霞……我要燕紫霞……”
裘百尺渾身青筋浮現，黑色的虛影宛若蟲子般在皮膚下蠕動，恐怖的低吼聲迴盪在清冷的小院，呼喚着那個名字。
……
第二天。
京城，游龍館。
美味佳餚，陳釀美酒，桌子中央則是支起了一口銅鍋，燒紅的木炭將鍋裡的鮮雞湯燒得噴香濃郁，配上幾口山菇，涮着上等的羊羔肉，七分瘦，三分肥，下鍋一燙，蘸着秘製的香料，一筷子直接入口。
羊肉的肥美，雞湯的鮮香，芝麻的醇厚……種種滋味在舌尖化開……
這輩子值了！！！
“李末，你是不是有後臺啊？怎麼這麼快就高升了？”
紀師瞥了李末一眼，縱然這位鎮南王世子也是有些看不懂李末的升遷之路。
本來剛入玄天館，便被授予十二等官職，已經是破格擢升了。
兩個月的功夫，竟然連升兩級，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小時候……我師姐找人給我算過命，說我天生就是做大官的料。”李末淡淡道。
他當然不可能將【天印宮】裡發生的一切說出來。
事實上，古平凡也早已提點過他，這件事不可聲張。
“你說得是那瞎子嗎？我怎麼記得他說你……”
“小福，你多吃點。”
李末夾起一筷子生羊肉，便往洪小福嘴裡塞。
“那瞎子說什麼了？”紀師催問道。
“那瞎子說……”洪小福看了李末一眼，咧嘴道：“讓他多多行善，放生積德……日後必有福報。”
“騙子。”紀師白了一眼，頓感無趣。
說着話，紀師又給李末倒了一杯酒。
“不能喝了。”李末擺手道。
“你不是說你天生做大官的料嗎？那就更該多喝兩杯了。”
“兩者有什麼關係嗎？”
“難道你沒聽說過？”紀師放下酒杯，淡淡道：“能喝二兩喝半斤，這種部下我放心……”
“能喝半斤喝八兩，這種部下要培養。”
“你想往上升，就得往死裡喝。”
“怎麼都一個毛病？”李末白了一眼。
“什麼都一個毛病？”紀師不解問道。
“沒什麼……”李末話鋒一轉：“你今天請我吃飯，不會就是爲了慶賀我高升吧！？”
“我可能要出去躲兩天。”紀師有些無奈道。
“爲什麼？”
“我們家老爺子要來了。”
“鎮南王！？”李末眸光微凝：“你們家老爺子進京不會是爲了你吧。”
“有一半。”紀師無力地嘆息道。
“一小半吧……主要還是爲了玄天誕的事。”
“玄天誕！？”李末問道：“那是什麼？”
“這……”
紀師略一猶豫，拿起酒杯，晃了晃，旋即一飲而盡。
“其實也沒什麼，早晚天下盡知的事情。”
紀師壓低了聲音道：“十八年前，上面練出來玄天道種……完成了神宗陛下畢生的目標……”
“玄天道種！？”
洪小福和商虛劍面面相覷，卻是一臉茫然，他們自然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
可是李末卻是面色微變：“真的練出來了？”
“當然練出來了……所謂玄天誕便是玄天道種出關之日。”
說道此處，紀師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龐，沉聲道：“我聽我家老爺子說……”
“這主如今就在京城……”
“玄修於八景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