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末帶着紅蓮童子回到東郊明居的時候，天已近亮，一聲高亢的雞鳴聲響徹山野，彷彿是在叫墳裡的起來吃早點。
“你還養了一隻雞妖？”
百步之外，紅蓮童子便已經感受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妖氣，從院子裡勃然升起，伴隨着那刺耳的鳴叫聲。
“嗯，養着叫我起牀的。”李末隨意道。
“你最好把它從出去……或者煲湯喝也行……”紅蓮童子冷冷道。
“否則的話，我不保證它能活很久。”
這並非是危言聳聽，反而是一種善意的提醒，生來命帶殺星，凶煞入命不詳，根據以往的經驗，一般靠近它的妖鬼都活不長久，不是嚇死，就是暴斃。
紅蓮童子漠然的眸子深處，卻是不由自主地閃過一抹黯然之色。
或許，這就是它的命，天生強大且又不祥，便註定孤獨。
就好似頭戴王冠的強者，端坐於王座之上，總是形單影隻。
“我會讓它離你遠點。”
李末看着紅蓮童子桀驁不馴的模樣，輕聲應喝。
“主人……”
就在此時，姬天啼走出了院子。
平日裡，它起得最早，旭日東昇，便聞雞鳴。
姬天啼的耳目最爲明朗，因此李末還在五里開外，它便已經察覺到了，當然，也包括紅蓮童子。
李末輕唔了一聲，只是點了點頭。
然而，姬天啼彷彿沒有看見，不善的目光冷冷地盯着紅蓮童子。
“煲湯！？”
姬天啼的眼角不自然地抽了抽，麪皮都快拖到了地上
“我煲你媽的湯。”
姬天啼心中早已在破口大罵。
“嗯！？”
就愛此時，紅蓮童子已然感受到了姬天啼那不善的目光，不由面色微冷，眼眸猛地凝起，轉動的目光似有火光騰燃，竟是主動應了上去。
嗡……
兩妖四目相對，目光在空中碰撞。
紅蓮童子出身歸墟，又在招妖幡那種惡劣的環境中掙扎生存了許久，深知弱肉強食的道理。
他將自己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鍛鍊得足以致命。
僅僅這樣的對視，那兇戾的目光之中，便有靈覺跳動，好似真火熊熊，尋常高手見之必潰。
轟隆隆……
突然，紅蓮童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原本，他也只是想隨便給個下馬威，讓這隻主動挑釁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雞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可是就在他們目光相交的剎那，紅蓮童子便感覺迎來的不是對方的目光，而是無數的針尖，好似陽光烈焰凝聚而生，無比的銳利，無比的恐怖……
那無數的針尖彷彿可以刺破世上最堅硬的物質。
剎那須臾間，紅蓮童子眼中的火光便瞬間熄滅，他捂着雙眼，一縷縷猩紅的血色緩緩流淌出來。
“怎麼回事？”
李末見狀，眉頭微皺，狠狠瞪了一眼。
“主人……這……這是個誤會……您常說做人要有禮貌，別人說話得看着對方的眼睛……我只是……”
姬天啼趕忙走了上來，攤開雙手，露出無奈的表情。
“小朋友，你沒事吧。”
姬天啼走到紅蓮童子身前，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禮貌地移開了後者捂着雙眼的兩隻手，輕輕吹了一口氣。
呼……
頓時，一股清涼感瞬間從雙目散開，那種針刺般的疼痛和灼燒立時消散。
紅蓮童子眨了眨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姬天啼那張笑意滿滿的臉。
“你……”
紅蓮童子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轉動的眸子裡少了三分桀驁，多了兩分驚疑。
“你是什麼……”
“我是這院子裡打鳴的公雞……”姬天啼笑着道。
“沒用的時候還能用來煲湯。”
說這話的時候，姬天啼臉上的笑容卻是煙消雲散，連帶着狠狠瞪了紅蓮童子一眼，後者趕忙閉上雙眼，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
“好了，別開玩笑了。”
李末擡手示意道。
“小弟弟，別害怕，以後想什麼時候起牀告訴我……如果賴牀，我還能給你提供懶人叫牀模式，每隔一盞茶叫三遍，你喜歡什麼樣的叫聲，可以提前告訴我……”
姬天啼很是友善道。
紅蓮童子眸光顫動，警惕地盯着眼前這隻人畜無害的公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李末的院子。
轟隆隆……
剛剛踏進院子，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便將紅蓮童子拉回了現實。
磨盤旁，奎剛手裡正轉動着他的兩枚鐵蛋子，哐哐冒火星子。
此刻，他全身的肌肉都彷彿跳動了起來，尤其是那浮誇的胸大肌，有節奏地律動着，引得周圍空氣共鳴，竟然泛起了炫目的雷光，將磨盤周圍的空氣都震盪真空。
“這……這是個什麼玩意？”
紅蓮童子看得雙目圓瞪，他甚至感受不到奎剛周圍有妖氣的波動，僅憑肉身的活化，竟然能夠引動雷霆！？
他在歸墟的時候，曾經聽說，古老歲月，人類之中有大高手能夠憑藉肉身，天人合一，引動天象，降下雷霆。
只不過這種大高手萬中無一，所以後來纔有了手印，咒語，符籙等輔助手段，用來修煉雷法。
到了如今，那種高手在人類之中都算得上鳳毛麟角，更不用說妖鬼天生懼怕雷霆……可是眼前這玩意……
“來新人了！？”
奎剛頭也不擡，只是斜睨了一眼紅蓮童子，手中的鐵蛋子搓得更有勁了。
“新來的，在這院子裡可得守規矩，否則捏爆蛋蛋。”
話音剛落，奎剛手中的鐵蛋子瞬間爆裂，在恐怖的雷光中直接化爲鐵水滴落。
“這是人嗎？”紅蓮童子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顫抖的臉皮浮現出一抹驚懼。
“老牛，別嚇着人家小朋友。”
就在此時，蚊道人晃晃悠悠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他睡眼惺忪，伸了個懶腰，張開嘴，便隔着數丈距離，將奎剛周身的雷電弧光，連同地上的鐵水全部吸入體內。
頓時，他的腹部微微隆起，發出沉悶的聲響，好似熔爐淬鍊，大丹玄運。
下一刻，蚊道人打了個飽嗝，砸了咂嘴，顯得有些意猶未盡。
“老牛，你最近吃太多肉了，雷都走味了，土腥味太重了……”蚊道人挑起了食來。
“那你去吃屎吧，那玩意沒有土腥味。”
“你怎麼知道？吃過！？”
“來，練練，捏爆蛋蛋。”
“吸乾你信不信？”
……
轉眼之間，奎剛和蚊道人已經在嘴上大戰了三百回合，不分勝負。
“怎麼回事？這座院子怎麼回事？”
此刻，紅蓮童子徹底懵了，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他便如同陷入沼澤一般，無論是姬天啼，還是奎剛，又或者是蚊道人，帶給他的壓迫感都如同將他踩了一腳，讓他在這片沼澤中陷得越來越身。
漸漸，紅蓮童子甚至看不到了一絲光彩，唯有那種壓迫感和絕望感，如影隨形，讓他動彈不得。
“讓讓……”
就在此時，一陣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將紅蓮童子拉回到了現實。
紅蓮童子機械般地緩緩轉過身去，便叫一位皮膚黝黑的壯碩青年站在身後，好似一座小山。
“什麼時候？”紅蓮童子心頭咯噔一下。
頭一次，有人已經到了他的身後，他居然毫無察覺。
最重要的是，眼前這位皮膚黝黑的青年明明站在那裡，可是在紅蓮童子眼中，卻虛幻的猶如一團雲煙，他的頭頂上方似有無數的光影在跳動，好像廟裡的神佛泥塑，神聖莊嚴，不可捉摸。
呼……
紅蓮童子的呼吸變得越發沉重起來，冷汗早已將他的衣衫侵溼。
這種感覺就跟普通人進入寺廟觀宇，本能地不敢大聲喧譁，甚至不敢直視神佛泥塑，連心中雜亂的念頭都不由自主地收斂起來。
“老豬，別這麼生硬嘛。”
就在此時，王九迎面走了過來。
紅蓮童子恍惚，只覺得眼前這位少年明媚多彩，周身似有無量金光璀璨，自然和諧，如服丹霞之氣，如飲天泉甘露，讓他緊繃的心絃瞬間鬆快了不少，身後的壓迫感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我叫王九。”
說話間，王九已經來到了紅蓮童子面前，並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剎那間，紅蓮童子神情越發恍惚，這一刻，他彷彿是一顆種子，迴歸到了大地的懷抱，無盡的養分在身體與土壤間相互傳送。
突然，他彷彿看見在這片大地的中央，有一株樹苗在蓬勃生長，無數的生命種子泛着金色的光彩，充塞於樹苗之中。
此時，紅蓮童子似乎成爲了這片大地的養分，再也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你……”
小院內，王九緩緩鬆開了紅蓮童子，後者的臉上卻是溢滿了驚懼之色，無比警惕地看向前者。
“這座院子到底怎麼回事？”
這一刻，紅蓮童子眼中的桀驁不馴徹底消散，他便如同孤羊入了狼窩，眼中除了震驚，便只有悚然。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座小小的院子裡竟然藏着這麼多可怕的妖鬼，隨便單拎出一頭，便足以將它碾成灰燼。
“沒事吧？”
就在此時，李末輕輕搖了搖紅蓮童子，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沒……沒事……”
紅蓮童子恍惚道。
“我還是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恢復一下。”
說着話，李末招了招手，讓小狐狸給紅蓮童子找了間房，領着他先去休息。
“主人……”
王九看着紅蓮童子遠去的背影，方纔湊到了李末跟前，就在剛剛，他便已經洞悉了這頭小妖的秘密。
“進來說吧。”
李末招呼着王九進了屋子，後者便將自己捕捉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歸墟果然厲害……當年韓奇創立【鬼市】，對於【玄天道種】的研究就從未停止過。”李末沉聲道。
歸墟有【山】，【海】，【妖】，【鬼】四部，其中鬼市便相當於玄天館的靈門，專職研究。
九百多年來，他們依照韓奇留下的路，一直在探索【玄天道種】的奧秘。
紅蓮童子，便算是一件失敗品。
當初，與他參與實驗的妖鬼數以千計，可是最後活下來的卻不過一手之數。
它們的身上都發生了相應的變化，獲得了一些特別的能力。
就像紅蓮童子，他並非能夠斷頭不死，只不過是在透支他根莖的生命力。
按照【鬼市】的研究，如果說一個人可以活一百歲，三十歲的時候，突然出了一場意外，被馬車撞死，那剩下的七十年壽命豈不是浪費了？
可如果他擁有一種能力，一旦受到傷害，便透支剩下的壽元，如此便能將生命最有效地呈現出來。
“這不過是旁枝末節，根本算不上【玄天道種】的失敗品。”李末搖了搖頭。
紅蓮童子這種，顯然無法跟玄門劍種，燕雙嬰，血河妖胎那種真正的失敗品相提並論。
事實上，這種嘗試，不過是【血河妖胎】的一種衍生。
“血肉再生！？”李末若有所思。
哪怕只剩下一滴血，也能夠再生出單一的個體。
這便是血河妖胎的能力。
“那玩意擁有這種能力？”李末沉聲道。
按照王九見到的信息，那條血河能夠孕育出生命來，無論受到何等程度的重創，只要浸泡在那條血河之中，便能再度重生。
韓奇的筆記裡倒是提起過，一滴血便藏着一個人所有的生命秘密，包括他一路走來的經歷和記憶。
真正的玄天道種，即便只有一滴血，也能再生不滅。
紅蓮童子經過改造，擁有一定透支生命的再生能力，可它依舊屬於失敗品，並不能像【血河妖胎】一樣。
“怪不得歸墟想要找到那頭怪物。”李末若有所思。
“小王八，這兩天你給我盯好了那隻小妖。”李末沉聲道。
尋找【血河妖胎】，或許紅蓮童子還能幫上忙。
畢竟，按照從歸墟那裡得到的情報，血河妖胎如今已然落在了鎮南王的手中，對於這位大幹唯一的異姓王，李末有些吃不準，靠人不如靠自己。
……
兩天後，紀師終於帶來了好消息。
“我爹就在長恨山，你可以直接過去。”
“長恨山？”李末聞言，不由露出異色。
京城方圓八百里，有大小名山三百座，其中長恨山的名氣無疑是最大的。
原因無他，只因這座山距離京城最近，幾乎是依山傍水。
同時，這座山也被民間稱爲大幹不祥之地。
傳聞，神宗生平有九大恨。
其中紅顏玉隕，便在此山之中。
當年韓奇叛逆，也是在這座山中與神宗徹底決裂永別。
神宗晚年，曾臨此山憑弔，追憶故人，留下了“人生長恨水長東，只道此生太匆匆”的感嘆。
“平民百姓稱這座山爲不祥之地，就連大幹皇族也極爲忌諱……”
紀師深深看了李末一眼，沉聲道：“或許你不知道……”
“十八年前，京師的那場大火便是長恨山而起，最終波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