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內的那點東西...”
村長張着嘴巴愣在原地，足足思考了十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您是說...”
李昂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貴村的先祖，在原始食屍鬼形態的時候，應該是比較野蠻殘忍的吧？”
“呃...”
村長遲疑着點了點頭，“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應該也和外界的食屍鬼一樣，是純粹的野獸，會對動物開膛破肚，從內臟吃到四肢，直至全部吃光。
不多被聖山教化之後，我們就文明瞭很多，
不再攻擊活着的人類，只吃動物或者人類屍體，
而且就算是吃，也是選擇性地吃，
我們會定期舉行非常隱秘的聚會，會經過蒸煮等嚴格的烹飪程序，不吃頭部和麪部，一定程度上保留生物的尊嚴——雖然這麼說很虛僞，但我們真的很羞愧於自身種族的醜惡，
每次吃的時候，都要儘可能避諱自己在吃屍體的事實。
幾十年來，由於沒有勇者團隊出現過，
所以我們就不用再舉行隱秘聚會，各家各戶偶爾吃自己飼養的家禽牲畜...”
村長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來，
剛纔李昂在村鎮廣場中心進行問診的時候，會在望聞問切之餘，順帶詢問許多貌似無關緊要的信息，
比如村中農作物種類，村民每天飲食來源，烹飪食材方式，飲食方式等等。
當時村長只以爲是醫生的正常詢問，沒想到那個時候，對方就已經在蒐集關鍵信息了。
李昂笑着說道：“你們村落以前爲了向外界勇者團隊隱藏自己是食屍鬼的事實，
爲了讓自己變得更加‘文明’，做了不少工作，
主動改變了村民飲食習慣，
平時大量吃素，較少吃肉食，吃肉食也要經過烹飪，
害怕直接吃新鮮血肉，引發血脈當中的嗜血衝動。
這種飲食習慣的傳承，
最終導致了你們與食屍鬼的生存天性相違背，產生了早衰病症這一惡果。”
李昂掃了眼村長，說道：“食屍鬼食人的本質，其實是爲了獲得人類腸道中的種類數量龐大菌羣。
人體腸道中的微生物超過99%都是各類細菌，可分爲500到1000個種類，基因總數是人類的一百餘倍，在各方面與人類的生長與健康息息相關。
總體來講，腸道菌羣可分爲共生菌羣、條件致病菌羣，以及致病菌羣。
共生菌羣或者說有益菌，比如雙歧桿菌，乳酸桿菌，能夠合成人體生長髮育必須的維生素，如維生素B1、B2、B6，維生素K，以及天冬門氨酸、苯丙氨酸等各類氨基酸，
參與食物消化，促進腸道蠕動，抑制有害菌羣的生長。
條件致病菌羣，比如腸球菌，腸桿菌，數量不多，但屬於不穩定因素。人體健康時，有害菌會被數量更多的有益菌死死壓制住，然而當人不那麼健康時，有害菌就會引發各種各樣的腸道疾病。
至於致病菌羣，如沙門氏菌、致病大腸桿菌，通常不屬於腸道，誤食後也會引起腸道疾病，腹瀉，食物中毒之類。
由於每個人從小到大的生長狀況、飲食習慣、生活作息等都不同，因此每個人體內的腸道菌羣會有所差異，
你可以把它視爲一個混沌的、動態平衡的、充滿魅力的龐大系統，
就像一個寄生在你器官當中的複雜器官一樣。”
李昂用興致盎然的語氣，笑着說道：“腸道菌羣如同魔寵一般，需要細心調養保護，
多吃富含纖維素的蔬菜以及富含益生菌的發酵食物，規律作息飲食，不暴飲暴食，少吃高熱高脂食物，少吃從未吃過的食物，只有這樣才能調理好菌羣。
反之，就會各種腸道疾病纏身——
我剛纔體檢的時候，專門檢查了你們村落各年齡段不同性別村民們的腸道狀況，結果發現，
所有村民的腸道菌羣生長狀況堪稱一塌糊塗，
人類體內常見的有益菌極少或者是乾脆沒有，反而是條件致病菌羣佔據上風。
導致村民普遍腸壁老化，腸內黏膜粗糙，血液不流通且呈暗紅色；
腸道蠕動不規律，要麼過快要麼過慢，糞便太硬或者太稀，留不住營養，導致有益菌生長狀況更加糟糕，加劇腸內鹼性，腸壁免疫功能下降，形成惡性循環；
不管男女老少，均是如此。”
“這...”
村長呆在原地，說實話，什麼沙門氏菌，大腸桿菌這些名詞，他完全聽不懂，
但看勇者大人的語氣，
他們這支食屍鬼族羣，可能，大概，也許真的是因爲腸道方面的問題，纔會引發早衰病症？
“那我們該怎麼辦？”
村長焦急問道，“這個有益....咳咳，有益菌羣，要怎麼才能獲得？怎麼樣才能大規模推廣？”
“通常來講，人類可以通過攝入益生元，來刺激有益菌羣生長。”
李昂介紹道：“益生元，簡而言之就是一些不被宿主消化吸收卻能夠選擇性地促進體內有益菌的代謝和增殖，從而改善宿主健康的有機物質。
比方說低聚糖類，爲藻類，多糖，蛋白水解質。天然植物中的一些蔬菜，中草藥，野生植物，也可以充當益生元。”
“蔬菜？”
村長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急道：“可是我們平日裡一直在吃蔬菜啊？
我們用來自外界的技術，勤勤懇懇耕種農田，種植各類作物，
日子也許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就算是最貧困的村民，每天也可以吃的很好...”
“是很好，
但，人與食屍鬼之間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李昂攤手道：“人體日常所需的益生元攝入量，爲每天15g，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數據，
放在實際層面，一個正常飲食的人，日常實際益生元攝入量，爲2—8g/d，遠低於理論所需。
而你們村落，由於擁有食屍鬼血脈，體質天生就和人類存在差異，
益生元在通過人類上消化道時，不會被消化，而是被腸道菌羣所發酵，最終刺激有益菌羣的生長。
可食屍鬼血脈，卻會直接消化包括低聚糖類在內的各類益生元，使其無法到達腸道菌羣，也就沒辦法刺激本就不多的有益菌羣，
益生元攝入效率天生低下。
再加上環境閉塞，長期封閉，飲食單一，
種種因素，導致你們的益生元攝入量遠低於最低水平，腸道問題擴散爲全身問題，導致四肢虛弱，各類疾病纏身，壽命縮短。”
村長想了半天，“您是說，我們的食屍鬼血脈，會消化這個叫做益生元的東西？”
“嗯。”
李昂點了點頭，“在上消化道，就消化了。”
村長遲疑道：“上消化道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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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指腸以上的消化部位。”
李昂伸手比劃了一下，“包括口腔，咽，食管，胃，十二指腸的一端。”
“哦哦。”
村長點點頭，猶豫道：“那能不能，直接跳過這些部位？”
李昂一挑眉梢，“嗯？”
村長比劃到：“就是比如，用一根管子，直接將那個益生元，導進腸子裡面？”
“不錯啊，思路很開闊。”
李昂眼前一亮，拍了拍手掌，以示讚許，“竟然能想出這種辦法。
換個環境也許你就能開創一個醫學新時代了。
不過，很可惜，行不通。”
村長剛要高興，就愣在了原地，“呃？爲什麼？”
“因爲益生元雖好，
也要有益生菌羣，讓它進行刺激啊。”
李昂攤手道：“你們腸道中連益生菌羣也沒有，數量幾近於無，
就算拿一根大管子把益生元灌倒你們的腸道里，也不可能從無到有，
創造出益生菌羣。”
“哦，不能憑空造物是吧。”
村長想了想，總結道，“也就是說，益生元這條路走不通了？
那...那該怎麼辦？”
“想要靠吃常規食物，來補充益生元，進而刺激有益菌羣生長，恐怕是不行了。”
李昂搖頭道：“只能下點猛藥。”
“猛藥？”
村長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祥預感，“您是指...”
“向齧齒類動物看齊。”
李昂語氣沉重道：“用更加高效的方式，來補充，或者說至少維持住健康的腸道菌羣。”
村長只覺眼前一黑，“您，您是說吃...”
“沒錯，就是吃屎。”
李昂沉痛道：“我思來想去，這幾乎是最符合解除你們村落早衰疾病的辦法了。”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村長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這也太...”
“噁心？”
李昂搖頭道：“兔子，倉鼠，豚鼠，河狸鼠，南美水豚...這些動物吃自己的屎吃了上千萬年，它們說什麼了？
還有屎殼郎這種屎裡生，屎里長，屎裡死，一輩子與屎掛鉤的物種呢。
在自然界，吃屎完全是一種正當的、並不污濁齷齪的行爲，
完全是自詡高等的人類，爲吃屎這種行徑，抹上了莫須有的污名。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動物、微生物消化屎的話，整個世界都將被屎給淹沒，化爲一座表面覆蓋褐黃色物質的星球。
人類生活在其他物種的無私奉獻當中，還要對其進行踐踏、批判、侮辱，簡直就是忘恩負義的小人行徑...”
李昂越說越激動，旁邊的丁真嗣和柳無怠不得不勸道：“冷靜，你先冷靜一下。”
“呼...”
李昂平復了一下呼吸，緩緩對村長說道：“唉，其實要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如果你想要治癒村落的早衰疾病的話，
最好還是做好心理準備——不只是自己的心理準備，還包括其他所有村民的工作。”
“...”
村長的表情幾乎可以化爲痛苦面具，他沉重地呼吸了幾下，艱澀道：“好吧...
那我們該怎麼做？
找個機會，宰殺一頭大的牲畜，未經烹飪直接吃...吃它的腸子，和腸子裡那點東西嗎？
雖然這很難接受，但爲了村莊的延續，我會努力說服其他人的。
畢竟只要吃了一茬苦，以後日子就好了...”
“誰說要吃牲畜？而且只要吃一次的？”
李昂莫名其妙道：“光吃一次怎麼能行？
必須得經常吃，當成一種富有地方特色的飲食習慣。”
“什麼？！要一直吃？”
村長驚愕萬分，怔在原地，如遭雷殛，“這，這...
您不是說直接吃，就可以直接獲得益生菌羣嗎？”
“那是動物。”
李昂無奈搖頭道：“很多食草動物，是從小就開始吃屎的。
因爲剛出生的食草動物，和你們現在的狀況一樣，腸道里完全沒有負責消化吸收的腸道菌羣，
不可能從無到有直接創造菌羣。
因此就必須吃成年個體的屎。
比如大象，河馬，熊貓，
這種叫做一脈相承，代代相傳，缺了一代都不行。
至於考拉，它們也吃屎，必須通過吃屎，來獲得一類名爲單寧-蛋白質複合物降解腸細菌，從而獲得分解主要食物桉樹葉中毒素的能力，
否則就會被桉樹葉毒素給毒死。
你們要想在腸道里培養出屬於自己的、穩定的益生菌羣，
就必須得效仿食草動物幼崽，
長期地、堅持不懈的每月每星期每天吃屎。
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對於你們來說，有可能有點煎熬。”
何止是煎熬，光是想一想我就要窒息了。
一旁的丁真嗣勉強忍住了吐槽的衝動，環顧周圍隊友們臉上的表情，發現他們的神情也格外精彩。
李昂的話語雖然很扯淡，但是，莫名有種很強的邏輯性。
食屍鬼，怎麼感覺應該要改名字纔對...
李昂並沒有在意村長几近崩潰的心情，繼續說道：“你也不用先急着難過，其實定期攝入微生物，對成年生物個體也是有好處的。
因爲成年個體，就算是培養出了可靠穩定的有益菌羣，也還是會隨着時間流逝、身體機能退化，
而喪失一部分的腸道菌羣多樣性。
比如國際醫學用魚青鱂魚，它們的腸道菌羣複雜性和變化軌跡，與人類類似，
老年青鱂魚的腸道菌羣偏單調一些，如果吃年輕青鱂魚的魚屎，就能夠重新恢復腸道菌羣的活性，甚至因此變得更加長壽、年輕。
我想，食屍鬼可能也是如此。”
李昂認真道：“總的來說，幼崽、成年、老年，都要吃屎，
而幼崽和老年，還可以吃成年個體的屎，
從而抵消，乃至徹底治癒早衰疾病。
聽起來是比較難聽，不過你們可以轉變心態嘛，不過就是作爲食屍鬼，換了種食物而已。
一樣的，沒有本質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