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還是那道門,客廳還是那間客廳,畫室還是那樣一個畫室。
舊景入眼,熟悉得讓人心潮澎湃。
兩年多了,這裡,竟沒半點變化沿。
哦,也不,總歸有些不一樣的紡。
比如,畫室裡,又多了一些畫。
“這些都是我爸爸畫的,畫的都是我媽媽……”
蕭瀟很有小主人樣的給介紹了起來,不過,神情有點黯然:
“我媽媽,兩年多前在一場事故當中沒了,連遺體都沒有找到。爸爸因爲這事病了一段日子。後來這裡就又多了好些畫兒。我媽媽很漂亮的……樸老師,您說是不是……”
說到最後的小小炫耀,竟令樸襄的鼻子酸了,眼睛就跟着溼潤了。
“嗯,很漂亮。”
樸襄輕輕應着,看着。
一幅一幅看着。
那些畫裡承載的思念,幾乎就要淹沒她了。
第一幅畫,畫於2014年春節,題名爲:思念。
一整張巨型畫紙上,畫着這樣三個畫面:
第一篇上,八歲的小蘇錦正坐在花叢裡,欣喜的看着野花爭相怒放,小小的脣角,彎得那是何等着的得意。
第二篇上,十六歲的小蘇錦抓着鞦韆在飛舞,醉意濃濃的微笑在夜風裡輕揚,滿天的星辰,都爲之傾倒。
第三篇上,二十六歲的大蘇錦在花田裡,手上還抱了一隻雪白的貓兒,宜嗔宜笑,美得嬌嬈。
三篇畫一字排開,下面,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字,題的是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一首代表作品:《沁園春·瞬息浮生》。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出迴腸。
這首詞中,納蘭以記夢形式悼亡,心情極是悲傷。他嘆息愛妻早亡,回憶往昔恩愛光景,而盡敘喪妻之痛,感情極爲真摯,哀婉纏綿。
用在這幅畫下,意境是那麼的貼合。
她輕輕念罷,鼻子頓覺堵塞了。
第二幅畫,完全是虛構的:蘇錦長髮高盤,婷婷玉立,一襲漂亮的白色婚紗,將她妙曼玲瓏的迷人身段盡數給勾了出來。
對了,她還捧着一束雅緻的捧花,就站在他們家別墅的樓梯之上,巧笑倩兮,明眸流動的,美的難以想象……
下有題字:2014年3月26日,小蘇,今天,我們結婚,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入夢來可好?
那一刻,她眼裡有了淚光。
幸好,她的表情全被口罩給罩住了,否則,蕭瀟苒肯定會問:“樸老師,您怎麼了?”
第三幅畫上,畫是相親初見的咖啡店,臨窗九號桌,空空沒有人,只有兩杯咖啡,正嫋嫋泛着白氣,燈光下,一切寂寂。
下有題字:相親一週年紀念:景還在,我還在,你呢?你在何方?可記得我們約好的,每年這一天,要來這邊坐坐的。
第四幅畫上,一個生日蛋糕,一個他投射在牆上的影子。生日蠟燭在燃燒,在搖曳,影子雙手合什在祈禱。
下有題字:我的生日願望,小蘇,回來可好。
……
第七幅畫上,又是虛擬的畫境:蘇錦垂着一頭長髮,着一淺色旗袍,一臉溫柔的看着懷中新生孩兒,站於搖籃邊上……
大大的一幅,空白處,是一行草書,如行雲流水一般,露着幾分狷狂,又是納蘭性德的另一首千古名詞:《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
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日期是2016年1月2日,距2014年1月2日出事,已過去整整兩年,可是那份思念呢……依舊是那樣的濃烈。
……
樸襄呆呆看着,真想尋一處地兒,好好哭一通。
他思念入骨,痛入骨,若着了魔似的,念念不忘,好傻,好傻……傻得讓人心疼死了……
“樸老師,樸老師……”
一個嫩嫩的,有點遙遠的聲音,在叫着。
樸老師是誰?
她也變癡了,變傻了!
她只知道她是那個死了的人,已不記得誰是樸老師了!
手,卻在這時被牽動了。
一股暖暖的熱流,傳了過來。
她低頭看,一隻小手牽住了她,順着那小手,她看到了瀟瀟那一臉困惑的神情:
“樸老師,您怎麼了?”
對哦,現在,她是樸襄,那個記憶中的人,早不在了。
“哦,沒什麼,有灰塵進眼睛了……這間房間好像有灰塵……”
她去開了一下窗。
冷風從外頭吹進來之後,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情緒也平復了,回頭再看向蕭瀟苒時,神情已變得平靜,輕輕的問:
“蕭瀟爸爸這麼會畫,蕭瀟怎麼不讓你爸爸教?”
“不行啊……爸爸太忙了。有時週六週日在家,也會有人找的……
“他空下來的時候,只想和我講故事,不想畫畫……
“奶奶說,爸爸只會在無比思念媽媽的時候,纔會進去畫畫……畫的越多,心裡越苦……
“所以,我不求爸爸教,我只求爸爸可以和以前一樣,每天臉上帶笑……
“您不知道,我爸爸以前對着媽媽時可會哄媽媽笑了……
“現在呢,除非我逗他,他纔會笑一笑,而且笑的很沒誠意……唉……”
小姑娘小大人似的耷拉起腦袋來。
這幾句話,句句似針,扎得人肉疼。
樸襄摸了摸她的小頭,馬上安慰起來:
“媽媽過世了,爸爸肯定會難過一陣子的,等有了新媽媽,爸爸就又會笑了……”
“可我只想要蘇錦媽媽,您說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還真讓樸襄答不上話來。
“唉……樸老師,您說,這世上怎麼會有死亡這件事。我親生媽媽死了,我的蘇錦媽媽也死了……爲什麼要死呢?”
蕭瀟才七歲多,卻已有了這種感觸,可見兩年前的事,對她的打擊真心大。
樸襄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蹲下身子,深深擁住了這個變得有點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蕭瀟,這世界,就是這樣的。
“生老病死,那是大自然的法則,因爲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才顯得珍貴,才需要我們好好的去珍惜。
“所以,平常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們都該好好的面對……多做有意義的事,那樣,等歲數大起來了,回憶的時候,纔會覺得,我的日子沒有虛度……我沒有愧對自己……”
對於這樣一個年紀來說,討論生死,是不是有點太過於沉重了?
這樣的話,可能對於蕭瀟來說,是消化不了的。
瞧,小姑娘愣愣的看着,好半天回不過意來。
卻另有一個聲音介入了她們的談話:
“說的好。”
樸襄擡了頭,只見蕭瀟轉身撲了過去,脆脆的叫了一聲:
“奶奶!”
是靳媛,正用一雙銳利的黑眸打量她:
“你好,我是蕭瀟的奶奶。聽說你擅畫。”
“您好。稱不上擅長,只是比較喜歡畫畫,小時候學過一點。”
樸襄輕輕的道,目光貪婪的盯着這位可親的長者。
“能讓我家那癡兒看上了,並引來家裡教蕭瀟畫畫的人,想來畫功還是不錯的。”
這語氣,充分表現了她對自己兒子眼光的認同。
“那是靳先生擡愛。”
樸襄恭敬而答。
“你叫什麼名字?”
蕭至南也走了進來,眉心微蹙的盯着她看起來。
“樸襄。”
她回答。
蕭至南盯着她的眼睛看,淡淡的發了問:
“樸小姐,現在你在室內,爲什麼還戴着連衣帽,也不摘了口罩。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不尊重人嗎?”
也不知爲什麼,蕭至南一見到這雙眼晴,就生出了一種不太妙的感覺來:
直覺這個女人的到來,有可能會壞了侄兒這一段婚姻的。
莫名的,她就發了難。---題外話---明天見!客戶端投月票,一張可變兩張的哦……求月票,強烈求月票啊……